眾人嘩然,身邊的聲音逐漸變大。
有人說:“這唐家小姐真是不知羞恥啊。”
“哪裡輪得到她帶著裴公子請罪啊。”
“這是要逼裴國公嗎?”
裴府裡麵的下人亂作一團,過了良久才出來一個管家打扮的人。
他趕緊下了府前的台階,跪在竹徵和裴風禕身邊,“唐小姐,您快起吧!”
裴風鶴又要翻手將她推開,她使勁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地拍了拍,“您請國公過來吧。”
管家愣了一下,她再度揚起一個笑容,管家也拿她沒辦法,起身退下了。
裴國公走到府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三個人低著頭排排跪,看熱鬨的圍得府門水泄不通。
竹徵聽見裴國公壓抑的怒意:“這是乾什麼?”
竹徵知道主角來了,隨即馬上伏在地上,行了一個稽首禮方才跪起,雙手墊在額下:“兒媳前來請罪!”
“雖未過門,但兩家已合了八字,換了庚帖,語蓁也算是裴家的兒媳,今日在醉仙樓見到小叔子,竟得知今日之事是他攀汙大哥,傳出來的謠言!語蓁承蒙厚愛,願替小叔子認罪受過!”
原本看熱鬨的人群一下子炸開了。
雖然裴唐兩家早有傳言要定親,可是畢竟沒有定下來,她這話相當於是以自己的名聲作賭,裴家是非嫁不可了。
而且裴家兄弟鬩牆雖然不是秘密,但搬上台麵讓一個未過門的媳婦替人認罪,還是丟光了臉麵。
裴國公麵子上怎麼掛的住呢?他指著唐語蓁,氣得手都發抖,“你!你……”
眼看他就要氣暈過去,竹徵趕緊補一刀,“請國公懲治兒媳!”
裴國公受不住,徹底暈過去。
竹徵心想暈的恰好,馬上拉住裴風鶴的手,站起來,快走幾步到裴國公麵前,“來人啊!”
————
最後,這件事以裴風禕罰跪祠堂,禁足半年收尾。
竹徵不太滿意這個結果,但是裴國公和夫人護著這小犢子,闖了多少禍都沒真正罰過罵過,反而還讓裴風鶴去各家認罪道歉,這一遭之後,多少收斂點,暫時也不能出來禍害人了。
裴家的管家簡直像是送瘟神一樣將她送到了偏門——正門口畢竟還有很多看熱鬨的。
“大小姐,您快請吧。”
竹徵看著他這表情,很是滿意,“記得幫我轉告裴國公,請他不要苛待我的未婚夫。”
說完就蹦蹦跳跳地上馬車了,扶光都差點沒扶住她。
這件事到這裡也算是完美落幕了,她非常滿意自己的表現,反正要找身體,找穿書者。
她就算放棄唐語蓁這個身體,成為一縷意識,隻要找到了自己的身體也能活,嫁不嫁裴風鶴還不是看她的心情。
平日裡被父親拘著不敢出格是怕被當成妖異抓走,而且也不是什麼難事,忍便忍了。
可是今日,讓她的陪逛機器人受這種委屈,就怨不得她大鬨了。
裴風鶴隻有她能欺負。
況且……她在這之中第一次尋找到了意義。在這廣闊的世界中,有一個人需要她,這樣,就很好。
馬車還沒開始行駛,就聽見扶光在外麵通傳,說裴風鶴想見她。
她心裡升起一股得意來,搖著腦袋,首飾都叮叮咣咣地響。
肯定是要謝謝她,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好話一定要聽聽。
她拉開車帷,下車時膝蓋傳來一股劇痛,心抽了一下,她得意忘形了,忘記自己還有傷……
這才緩緩地撐著扶光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來。
到偏門時,裴風鶴就站在那棵樟樹之下。
他沒有換衣服,白衣染塵反倒有種淩虐的美感。
她怕扯著傷口,緩慢地走過去。
“怎麼啦,是不是要感謝……”竹徵走近了看見裴風鶴的臉,才發現他臉上沒有半分喜悅,很是嚴肅。
“唐小姐今日為何如此,一點都不顧惜自己的名聲嗎!”他溢出幾分怒氣,第一次讓竹徵在他臉上看見“怒目圓睜”四個字。
竹徵感覺剛剛雀躍的心被澆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默然了。她心裡升起異樣的怒火。
她最討厭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自己為了這件事忙前忙後,他上來就是一通質問,氣不打一處來:“你凶什麼!我今日替你解決這件事不還是因為你也不說實話!”
“你以為誰願意管你的破事!”
她差點氣上不來,聽到這些話,根本不願意聽他多說,甩袖子就要走。
轉身剛走了幾步,就有人拉住了她的袖子。
“對不起。”裴風鶴的聲音有點沉悶。
“裴公子,有些話出口就是傷害。你要是想攔我,大可以當時就捂住我的嘴將我打暈。”
“享受了我所做的一切,反過來怪我不愛惜自己,就能讓你心裡好受嗎?”
“沒人要你幫我瞞著我去過青樓,你自己作踐自己,反而覺得不忿,才是虛偽的。”
竹徵跟本就沒有回頭,隻一點點地將衣袖從他手裡抽出來,那一刻她好像聽見了自己心裡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碎到一地殘渣,沒有人撿拾,等她抬腳才發現一顆顆早已紮進腳裡。
她忽略了心裡的傷痛,將衣袖扯出來之後還用手平了平,方才踏著沉重而又深刻的步子走向在那裡等著的扶光。
扶光跟了一天,竹徵心疼她將她叫上車坐著。
竹徵正在氣頭上,整個馬車內氣氛尷尬。
扶光輕聲說:“小姐?奴婢看見裴公子表情很失落,明明今日您不是幫了他嗎?”
竹徵一邊吃著零嘴,一邊氣著:“他有病,我幫他他還質問我。”
扶光接過竹徵手裡其他的零嘴,替她端著,“小姐呀,奴婢鬥膽說一句,國公府向來偏寵,裴公子沒得到過什麼關愛,除了肖公子更是沒有朋友,何況最近肖小姐回來,肖公子也沒空。”
“裴公子說不定隻是慌亂了,不是有意的。”
竹徵忽然沒有了憤怒的氣焰,很平靜地敘說著:“如果他的慌亂就是將我的心意棄如敝履,那麼他也配不上我的回護。”
她將手上的零嘴丟在剛剛用手帕包住的那一堆殘渣裡,“我的耐心和毅力很有限,沒什麼迎難而上的美好品質。”
“我的心意隻有這麼多,如果他丟掉了我的前一半,我還要把後一半再送給他,等著他丟掉或是報答,那今日是我該被罵。”
“我很愛護我自己,所以我不願意為了他傷害自己。”
竹徵說完這些,其實心裡還是不太開心,還有一些不能說的。
裴風鶴今天的行為,雖然隻是不領情。
但是她已經替唐語蓁提前付出了她的後半生,太衝動了,幸好真正的唐語蓁已經回到現代。
她的每一個選擇太過衝動激進,可是人生哪有完美的過去或未來,她所能做的,不過隻是從心所欲,無悔結局。
————
竹徵聽見周圍有雜亂的聲音,她緩慢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夢。
夢醒魂歸,終究沒有將前事敘儘。
她感覺身體有些不適,可能已經暈了很久,有些口乾舌燥,還格外地有些餓。
她撐著起了身,才發現胡娘子就在身邊,她覺得這場景頗為熟悉,淺笑了一下,用沙啞的聲音說“胡娘子,我這又是怎麼了。”
胡娘子本來還在一旁打盹,聽見她說話才忙站起來,話裡還帶著幾分未完全清醒的慵懶,“曲小姐,你終於醒了!”
說罷胡娘子就倒了一杯茶,向她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竹徵記得她暈倒之前,是金虹幫遭攻擊,她答應幫主隻要她逃走,玉佩交由他們,她不做這個肖小姐,然後她就暈過去了。
胡娘子說:“後來裴將軍趕到,與幫主爭執不下。裴將軍問幫主是不是殺了華縣令,幫主不承認。除此之外還在爭論玉佩的歸屬,幫主自然是希望留下玉佩和你,但將軍想將你救下來。”
聽起來倒是比較合理,竹徵繼續問,“然後呢?”
“然後昌樂公主趕到,主持大局。最後張巡交給裴將軍審,金庫鑰匙由她代管,金虹幫解散。”
竹徵點點頭,“算是保下了幫主和幫派內眾人的性命,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那我呢?”
胡娘子將玉佩拿到手上,塞在竹徵懷裡,“玉佩和你,來去自由。”
竹徵拿到那塊玉佩,聽見這句話時,才迸發出最純粹的快樂,“真的嗎?”
胡娘子似是不太理解她的開心,懵懵地點點頭。
竹徵趕緊將玉佩收進懷裡,麵上是掩不住的雀躍。
胡娘子坐到她邊上,拿肩膀撞了撞她,“當富家小姐不好嗎,你為什麼聽見這句話這麼開心?”
竹徵開心地從榻上下來,讓胡娘子正好撲了個空,倒在榻上,她嘴裡哼著小曲,轉頭道:“那不一樣,無論是裴將軍還是穆幫主,都是想利用我罷了。”
“他們一個想要通過我找到張巡並撬開他的嘴,一個想要我替他的兒子鋪路。無論站在誰那邊,我都沒有自由。”
她開心地拉開衣櫃,胡娘子早就將那些她常穿的衣物放在櫃中,“可是公主一下子解決了他們倆的問題,又親口許下我自由,那我今後想做什麼都不受他們掣肘。”
昌樂公主英明啊!
她心裡開心,挑的衣衫也是顏色鮮豔的,但忽然,她想起什麼,視線依舊在衣服上,但微微偏頭問,“那那天攻打金虹幫的……”
胡娘子乍一聽,沒品出什麼問題來,“你不知道嗎,就是裴將軍呀。”
竹徵聽見這句話,愣在了那裡。
一瞬間她恍若隔世,記憶中又浮現出她暈倒前的畫麵。
殘肢碎片,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愧疚與不堪浮上心頭……她居然沒有先問問,這一役,究竟死了多少人。
甚至還挑出來最明豔的裙子,來“祭奠”那些橫死她眼前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