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徵甫一聽說,立馬要去裴府解救裴風鶴。
開玩笑,讓他給自己背鍋,將來還不知道怎麼受他拿捏……
雖然她自己很清楚,裴風鶴不是攜恩圖報的人,隻是她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她來到這世界,不願意欠任何人的人情。
剛同下人磨了好久的嘴皮子,好不容易說清楚了其中利害,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父親回來了。
他這回回來得巧,撞上了正要出府門的竹徵。
“唐語蓁!”父親看到她出現在府門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她想乾什麼,不允她出門,說要將她禁足。
她一直在做心理鬥爭,她成為唐語蓁之後雖偶有出格,但大體上還是一個溫柔嫻靜的世家小姐,今天這行為實在有些過分了。
男裝逛青樓,還是跟自己的未婚夫,還被捅出來,每一個字拎到古代社會都是驚世駭俗。
父親第一次動了怒,隨手將給她的禮物摜在地上。裡麵精致美麗的瓷娃娃全碎在地上,變成碎片。盒子裡還骨碌碌滾出幾個柑橘。
她上次同小姑說過她想吃,但現在可沒什麼大棚,這麼豐滿圓潤的柑橘,一看就是從南方帶來的。
她心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父親到現在給她的都是壓力,她同這位父親相處不久,並沒有什麼感情,但是……
她不顧地上的碎瓷片,兀地跪在地上,抵著她華貴的衣衫,滲出點點鮮血,疼痛反而讓她有幾分清醒。
她伏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用顫抖的聲音說:“爹,此事因我而起,父親教我禮義廉恥,女兒無法坐壁上觀。何況……”
她此時才慢慢起身,望著父親的眼睛,眼神裡充滿著她扮演唐語蓁以來不曾有過的堅定,“何況,裴公子名聲如此,也有誤兩家婚約,女兒主動認下,總不至於太難聽。”
父親一直看著她,眼神好像要穿透她,看見什麼端倪。
她依舊直跪著,心裡打著鼓,膝蓋上的碎瓷早已劃破她的衣服,狠狠嵌進她的血肉裡。
由膝蓋蔓延到全身的疼痛幾乎讓她撐不住,但倔強如她並不願在此刻低頭。
父親沒有再看她,轉身向府裡走去。
看著那決然的背影,竹徵心裡泛出幾分絕望,“父親!”
對方聽見這聲,微微地歎了口氣,隻撂下一句“換了衣服再去。”便大步流星地踏進府中。
竹徵已經說不出彆的話,欣喜地要起身,卻被膝蓋的疼痛牽引,難以動彈。
剛剛還在一旁不敢上前的女使們趕緊圍上來,為首的扶光望著她擔心地問:“小姐,沒事吧?”
她擺擺手,湊近扶光耳邊,同她說:“衣裙拿上,我去車上換。”
時間緊急,救人要緊。
扶光的麵色明顯垮了,但是還是沒有說什麼,趕緊有序地指使小廝套車,女使取衣服。
竹徵卻沒心思關心,她忍痛將嵌入自己膝蓋的碎瓷一片片剔出來,她的眉不受控地皺著。
幸好碎瓷不多,有著衣袍隔著,傷勢並不算很嚴重。
等準備好,她馬上就上了馬車。
對於裴風鶴這種人來說,要他跪在府門前多一刻,就是要他將自尊放在地上任世人踩多一刻,她穿書以來,沒遇見過幾個讓她真正在乎的,裴風鶴算一個。
她換好衣裙,在扶光的幫助下仔細處理了傷口,扶光要給她仔細上藥包紮,被她攔下來了。
“藥給我吧,不必上了,多包幾層,等會肯定還得跪。”她將藥瓶揣進衣袖。
扶光的“是”裡透出幾分心疼,卻沒動容竹徵心裡的堅定。
“裴風禕呢?”她將車帷輕輕掀起來,觀察著外麵的情形,人頭攢動,這條是往裴府走的路,應該都去看熱鬨了。
“剛聽其他女使說,裴小公子現在還在醉仙樓呢。”
裴風禕就是裴風鶴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素有紈絝之名。才十三歲,天天上青樓,全京城都得罪了個遍,最後還是裴風鶴上門一個個道歉才算了事,裴家管不住這個小兒子,倒是喜歡管著聽話的大兒子。
醉仙樓也是有名的酒樓,正好在這條路上,“直接去醉仙樓!”
她把裴風禕抓上,這一碗水裴家不論如何都得端平了,裴風鶴逃不過,裴風禕也得脫層皮!
她手裡攥著自己的簪子,是一個紫色鳶尾花樣式的,刀劍她拿不穩,簪子倒是可以出奇製勝。
同小二問了路,扶光跟在她身後,她伸手示意噤聲,趴在包廂的門縫間偷聽。
裡麵儘是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聲音,偶爾能聽見裴風禕吹噓幾句。
直到有一個人問:“裴公子,我今日路過你家門,你哥還跪在府門口呢,你倒沒事人一樣,看來無論你哥多優秀,將來都是我們裴公子襲爵呀。”
竹徵在門後忍不住嗤笑一聲,裴國公的爵位都是因為他妹妹裴成君亡故後無子才落到他頭上的。
雲暨英和裴成君是原書中的男二女二,是男女主,即攝政王和太後的左膀右臂。
攝政王在太後上位前,承擔的一直是暗處的工作,而他的暗樁和暗線就是由雲暨英一手包辦的。裴成君在出閣前跟太後宗茗蕪就是閨中好友,作為將門虎女,她承襲衣缽,也是太後掌握朝政的中流砥柱。
他們在原書中的對抗拉扯也是一大看點,書末尾他們成親生子,卻在大結局為了男女主對抗反派的鬥爭過程中,大兒子失蹤遺落。
而小說完結後番外篇中他們生下的小兒子,雲世子。也在“石馬慘案”雲裴雙死後夭折。
太後感念裴成君的功績,保留了她的爵位,卻讓能力不及她十分之一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裴國公繼承。
裴國公自己的爵位都是撿的,還好意思把自己妹妹拚死拚活掙出來的軍功和蔭蔽,拱手送給一個這麼個沒出息的紈絝。
裴風禕無所謂地說:“那當然,最近我哥要跟唐家聯姻,京城有些沒眼珠子的居然說爵位會傳給他。怎麼可能?那唐家小姐也是個睜眼瞎,誰知道是不是早就私定終身,他倆私下裡不知道玩成什麼樣!我略施小計,他現在還得在府前跪一日一夜呢,拿什麼跟我爭?”
竹徵聽到這再也忍不住,今日誰來都擋不住她,扶光好像在後麵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她頓了一瞬,還是直接一個飛踹,踢開了包廂的門。
裡麵的幾個紈絝一下子被嚇得四散,慌亂地躲藏,裴風禕正好坐在門口,瞬間被嚇倒在地。
“誰!”
竹徵將繁瑣的袖子擼起來,對著要坐起來的裴風禕就是一腳,踏在他的胸口,將他死死壓在地上,“你姑奶奶!”
唐語蓁身體不怎麼樣,但是對付這麼一個酒色虛空的紈絝還是沒有露怯,她將早就準備好的簪子抵在他的脖子上,少見地狠辣,“起來!”
裴風禕已經被她嚇得半死,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唐語蓁,你怎麼敢!”
竹徵握著簪子的手早已青筋暴起,她用的力太大,裴風禕的脖子上已經浸出血珠,“怎麼不敢!”
姐姐在學校整治不良少年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她高中時就是安全部大名鼎鼎的人物,抽煙霸淩的不良少年一抓一個準,彆的不說,氣勢是拿捏了的。
“你也知道我是誰,那就該知道,這門婚事誰更在乎,你猜裴國公會選擇退婚還是揍你?”
“老實點自己去認錯,我不想說第二遍。”
裴風禕幾乎是狼狽地爬起來,他心裡很清楚裴國公有多在意這門婚事,他這招能坑到裴風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裴國公太想保住這個聯姻。
周圍的紈絝全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唐語蓁的形象一向是溫婉的,今日這場麵也是完全顛覆了大眾印象。
這一輪下來,沒人再敢拍裴風禕的馬屁,也沒人敢出頭,全都麻利地給她讓了路。
她押著裴風禕,坐上馬車,順著裴府的方向去。
裴風禕那不服的表情,看得竹徵想先放下簪子給他一耳光。
“我單知道你是個紈絝,造謠毀壞女子名聲你也做的出?”竹徵捏緊了簪子,往裡又進了幾分,欣賞著裴風禕害怕的神情。
“再讓我聽到,我一定親自提刀去找你算賬,清楚麼?”
裴風禕不說話,隻梗著脖子。
竹徵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啪”地一聲響得外麵的扶光都被嚇一跳,她打完還像嫌棄什麼臟東西一樣,甩了甩手。
簪子依舊沒有從他脖子上移開,劃出一小條血痕。
裴風禕馬上用憤怒的表情盯著她,“你!”
竹徵的表情反而散漫起來,“還要我再問一遍嗎?”
“知——道——了。”裴風禕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竹徵很滿意他這幅不爽但又乾不過她的樣子。
到了府外,扶光在外麵小聲說:“小姐,到了。”
竹徵收了簪子,重重地拍了兩下裴風禕的肩,“都到這了,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吧,弟弟?”
“反正你的臉都丟儘了,不差這一樁,況且你隻要說出事實,免了裴國公一頓打,多劃算。”
“等到姐姐做不了你嫂子,你才是哭都沒地方哭啊……”
裴風禕仍舊不說話,但是很識趣地下了馬車。
竹徵看見他的動作,知道拿捏住他了,在他之後得意地下了車。
可是在她落地那一刻就換了表情,儼然成了嚴肅悲戚的世家小姐。
她望著跪在那的裴風鶴。他今日穿的是白色的衣袍,垂下的衣擺落在塵土裡,早已不複高潔的顏色。
他孤零零地跪在人群前,雖脊背未彎,卻太過孑然孤獨,像一尊破廟裡的泥菩薩。
她上前一步,先押著裴風禕也跪在府門前,隨後自己也撲通一聲跪下去。
周邊看熱鬨的市井居民越來越多,她聽見這些人嘰嘰喳喳討論的聲音。
她同時也感受到裴風鶴側頭而來的目光,用溫熱的手蓋在他久跪而冰涼的手背上。
她觸及他手時被涼得哆嗦了一下,但她仍舊義無反顧地輕輕抓住他的手掌,向他傳遞溫度。
不是自己的錯卻要被千夫所指,原來是如此冰冷的滋味,她心裡泛起一陣酸。
裴風鶴想要掙脫時,她卻用目光安撫他,揚起一個她在這個世界從未展露過的笑容,那是她長久未找尋到的自信和意義。
你是我在世上找尋到的第一個想要靠近和保護的對象,我怎麼能不站在你這一邊呢?
隨後,她用清澈卻又宏大的聲音說:“裴風鶴未婚妻唐語蓁攜裴風禕,特來向裴國公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