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徵聽見馬車聲,這才判斷出自己早已經出府。
早在她同裴風鶴互通消息時,裴風鶴就指出華縣令不是他這邊的人。
竹徵之所以跟裴風鶴暫時站在同一戰線,就是因為裴風鶴也需要張巡的罪證。
而華縣令分不清是敵是友,總還是需要提防。
因此,她確實是在跟華夫人說話時就已經換了自己的酒杯,但是她自己很清楚,被搬弄的過程中她也做不到完全像個暈過去的屍體。
於是她還是給自己喂了迷藥,隻是控製了劑量,也沒有像他們慣常那樣給自己放軟骨散。
所以她醒來得比較早,還能從旁邊人的話語中判斷出一點信息。
兩個男人在她身旁,應該是看著她,其中一個說:“哥,你說幫主非得發通緝令,還讓華大人幫忙,就為了抓這麼個女的,是什麼原因?”
另一個明顯成熟點,“幫主的命令,照做就好。”
奈何剛剛那個篤定他知道,一直纏著他說,他沒辦法,隻得說:“聽說她帶著幫主在找的東西,不是你想的那些,省省那些齷齪想法吧。”
說完也沒再說彆的,另一個許是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也沒再追問。
竹徵這倒是好奇起來,華府裡沒有張巡這人,那多半就是在金虹幫那裡。
一個金虹幫,一個參軍,怎麼都衝著她來?
腳銬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值得他們兩撥人和裴風鶴這個將軍搶著找她?
這麼重要的東西,張巡不帶在自己身上,而是交給曲如楨……
想來也是,如果她沒有進入曲如楨的身體,對於一個不能輕易交由他人的東西來說,確實是最好的保護。
馬車有些顛簸,她儘量保持一個死屍狀態。
忍了很久,這些人終於將她移下馬車。她嘗試睜眼,但是他們很謹慎地給她套上了黑布頭罩,她看不見外頭的樣子。
但是依稀從那幾句黑話判斷出,確實是金虹幫,而且華縣令同金虹幫的關係不止於簡單的利益交換。
要不然這些江湖人士不可能在字裡行間對於一個縣令如此尊敬。
等到冷水澆在她臉上時,她才知道此刻確實是該醒了。
她被冷的一哆嗦,睜眼方才看清眼前的人,那是一個近中年卻依舊儒雅的人。
他穿的是那天她見到的金虹幫小弟的靛藍色衣袍的升級版。
這華麗的衣袍比起那些小弟的,確實是一看就知道是幫主。
她沒有說話,等著對方先出招。
幫主在她麵前坐下來,沒說話反倒先笑了一下,“曲小姐,得罪了。”
竹徵甩了一下已經濕透貼在臉上遮掩視線的發絲,才幽幽地說:“幫主,這不是請人的態度吧?”
幫主大笑了幾聲,給手下人打了個手勢,那些小弟才上來幫她解了綁,讓她以一個比較體麵的姿態坐在椅子上。
“幫主這次把我綁來,是為了什麼?”竹徵活動著手腕,問道。
“曲小姐聰明人,我就不繞彎子了,張巡的東西,在你那裡吧?”幫主摩挲著自己的扳指,翹著二郎腿胸有成竹地看著她。
“您說您和參軍,找東西都找到我這來了。我是張巡的童養媳,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不會把東西給我呀。”
幫主擺了擺手,“我跟那虛偽的可不一樣,我們江湖人士做事,恩怨分明,義氣至上。”
“那幫主夫人被囚在馬廄內,餓到撕咬人,也是幫主的意思了?”竹徵玩味地看向他的眼睛。
幫主的完美的神情很明顯撕裂了,他衝到竹徵麵前逼問她,“你說什麼?”
“幫主不知道吧,您信任的華大人和華夫人不僅沒有好好對待您的夫人,還將她關在馬廄裡,甚至敗露後,我提出要帶她去看病都不肯。”
“而您信任的‘神醫’華夫人,怎麼會治著治著,把人變得越來越瘋呢?”
竹徵的心裡抽了一下,她隻是猜測,但看著幫主的表情,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幫主立馬叫手下人,“現在!現在去把她從華府帶回來!”幫主拎著那個小弟的衣領,幾乎要將人提起來,隨後又狠狠將他摜在地上。
他的表情是不堪和無措的,那一刻,竹徵好像看見了一個犯錯的孩子。
幫主緩緩坐回椅子,方才開始說話。
他說,十幾年前,一個愣頭青和他從小認識的書生,相約去京城打拚。
書生和愣頭青一個奔著科舉一個走著江湖,閒時相約喝兩壇小酒,好不愜意。
直到愣頭青遇見一個少女,她肆意快活,仗義執劍,遇到不平之事總是忍不住拔劍而起。
愣頭青被她吸引,他們漸漸走到一起,就這樣,書生再見到的,卻是愣頭青和已經大了肚子的少女。
為了安撫懷孕的少女,讓她見到父母。書生和愣頭青一起去了少女的家,那是一個京郊外世代習醫的山莊。在這裡,書生見到了少女的姐姐——大名鼎鼎的“神醫”,因為家學已有姐姐繼承,少女的父母隻當女兒死在了外頭。
他們認為少女珠胎暗結是恥辱,並不願意去看望少女。
愣頭青在山莊一直碰壁,書生卻漸漸和少女姐姐愈走愈近,最後還是姐姐求情,父母才同意將少女送上山。
愣頭青欣喜若狂,可他下山接上少女上山時,卻讓在孕中的少女,目睹了全家被屠的慘狀。
他們至今都不知,到底是誰做了這些事。
少女遭受打擊,傷心欲絕一蹶不振,生下的孩子也體弱病虛,不久就病逝了。
紅顏易老,少女已經不再年輕,已成了纏綿病榻的女子。
而愣頭青還是英姿煥發的樣子,女子越來越害怕被拋下,為了安她的心,他帶回來了一個養子,視如己出。
而女子卻不喜歡他,在愣頭青不在時,對他動輒打罵,也越來越瘋癲,見人就咬。
而此時,書生迎娶了姐姐,他們去參加宴席時,女子見到滿府的紅布,想起了那日滿門被屠的場景,徹底瘋癲,沒有恢複清醒的時候。
十五年前,在女人瘋魔之後,書生告訴他,自己得罪了人,要從京城遠走陽泉縣,問他願不願意一起走。
他看著已經瘋癲的女人和尚且年幼的養子,終究同意了,同書生一起到了陽泉縣。
而書生托他在陽泉替他建立一個江湖幫派,讓他好在陽泉縣斡旋,作為回報,他會讓妻子替女子醫治,在愣頭青不在時看著她。
他想起來書生陪他上山莊,於是答應了,在這方小小天地建起來一個幫派,一手將養子撫養成人,而如今,有人來投奔他,他知道在這幾方勢力爭奪之中,自己已無法置身事外,於是打算給養子謀一條出路。
幫主說完這個故事,伏在椅子上緩了好久,才複又抬起頭,“曲小姐,我這樣全盤托出,不止是因為你告訴了我關於……我夫人的消息。”
竹徵這才生了幾分興趣,重新看著他。
“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張巡來投奔我了,他手上握著的金庫,誰都想要,但是我清楚,他來找我的這一刻,我就無法脫身了,幾方勢力都不會放過我。”
“好在我找了許多人,終於認出了他給我的引誘你的信物,是真正的肖小姐身上的。”
“隻是那一日……我去看她,她將我身上的玉佩拿走了,我並未察覺,找了這玉佩好一陣。”
“那時候居然沒發現,她被人圈養起來了,她扒著我不讓走,我還以為治療起了效果,更加感激他們。”
“她的災難都是我帶來的,我這條命,也早該還給她,我今天找你來,是希望曲小姐能嫁與我兒,救常念一命。”
竹徵一直聽到這一刻才恍然驚起,“什麼?!”
怎麼跟她有關係?
“張巡掌著的金庫,是早年攝政王發現的,隻是十幾年前雲大人去世,金庫一直封存著沒動,攝政王也沒有報給皇上和太後。近幾年才交給張巡管著,也沒來得及啟用。”
“張巡要我抓住你,說鑰匙在你身上,但我很清楚,你敢來陽泉,就證明東西不在你身上。”
“但是曲小姐,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免死金牌。你握著金庫鑰匙去京都請罪,彆說是攝政王了,連皇上都拿你沒辦法。”
“世人誰不知,是因為邊疆案肖家被盯上,你才會被拐走的,自此後開國功臣肖大人乞骸骨,雖遭皇上拒絕,卻也讓肖家一蹶不振。”
“五年前回到家的肖小姐居然是假的,真正的肖小姐卻在一個惡棍手下遭了十五年的罪。而這位肖小姐識破貪官,獻上金庫鑰匙。要我說,你封個縣主都不為過。”
“我被盯上,注定活不成,但是常念,我不希望他死,你嫁給他,按我的路走,我為你們拖延時間,這就是我的要求。”
幫主沒有先前的倨傲,此刻隻剩請求。
但是竹徵來不及思考答應與否,她在這一刻隻感受到所有人扯住她,不停地要她跳入這個漩渦。
肖家小姐,金庫鑰匙,免死金牌……
她注定在這個世界裡丟掉自己,永久地沉淪於底,成為曲如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