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徵這才反應過來,金黃頂,翠玉珠是當今聖上特意賜給昌樂公主的轎子!
《茗妃傳》這本小說完結的時候,太後有兩個孩子。一是幼年即位的今上,二是與攝政王私通懷上的昌樂公主。今上登基之時,昌樂公主尚在腹中。
昌樂公主自幼在宮中長大,在這二十年中,作為太後和“真愛”攝政王的唯一子嗣,自然是從小寵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而因為皇帝年幼即位,太後輔政時不願給他留下可供留用的勢力,所以皇帝成長過程中唯一的玩伴就是昌樂公主,自然也對她萬般寵溺。
再者,雖然昌樂公主的身世不被外人所知,但是作為曾經的讀者,竹徵心裡還是很清楚的。昌樂公主是攝政王唯一的血脈,因此攝政王也在各種地方都對她多有照拂。
也就是說,在這大黎朝三足鼎立的狀況下,昌樂公主就是唯一可以粘合這三方勢力的人物。
況且,皇帝哥哥,太後母親,攝政王父親都毫無保留地愛著純粹的她,也是這整個大黎無所匹敵的尊崇與寵愛。
但是就算如此,她也沒有僅僅依仗皇室。
她十五歲及笄禮之後,就經常出現在外,無論是賑災施粥,還是瘟疫補給,她都是代表皇室最快出現並有所作為的人。五年來很得民心,又因其喜愛白色,世人皆稱其“白衣觀音”。
竹徵正想著公主近些年來的事跡,就發現身邊的將士已經都隨裴風鶴向昌樂公主行了禮。
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從轎子裡鑽出來,她一身大紅色的百褶羅衫裙,大朵盛開的芙蓉綴在裙邊,外套一件金色的紗衣。頭上斜插著一支金絲鳳凰釵,華貴無雙。公主的容貌完全撐的起這一套服飾,明眸皓齒,瑰姿豔逸。眉間一朵鳳尾花,雍容大氣。
這便是昌樂公主了,她今日未著白衣,竟是如此奪目的美!
她由侍從扶著,緩緩向這邊走過來。
她走近裴風鶴,雙手輕輕抬起他行禮的手,“免禮,將軍和將士們是殺敵的英雄,是本宮該向你們道謝。”
錢媽行完禮在後麵自言自語:“公主長得真漂亮啊。”聲音不大,但是在寂靜的軍隊裡顯得格外突出。
立在公主身側的內侍淩厲的目光立刻掃過來,錢媽嚇得立刻噤聲。
公主說完便慢慢向女匪走過來,內侍想攔,公主隻是手指輕輕一點,他便退回邊上。
裴風鶴持劍立在公主側邊,聽見她緩緩地說:“本宮知道裴將軍和這位女俠在煩惱什麼,本宮奉皇兄之命,前來迎接歸京大軍。自然也要為裴將軍排憂解難。”
暫緩了一下,就用更大的聲音說:“皇上口諭:丹山女匪驍勇善戰,實乃女中豪傑,今特赦入京,冊為永寧宮邊衛。”
“口諭”兩個字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連女匪也自知此時已無力再掙紮,伏於地麵。
而此時,所有人都被這些話震驚了,包括裴風鶴。
竹徵的腦子迅速轉起來,永寧宮邊衛!
永寧宮是昌樂公主的寢宮,永寧宮邊衛就是將這支隊伍送給了昌樂!
先王在世時,就是攝政王利用自己的邊衛和一部分私兵完成了奪權。這些王室秘辛,彆人不知道,她作為讀者可是清楚得很。
邊衛作為皇室子弟可以合理擁有的軍隊,一直以來都被皇帝嚴格把控,生怕出現跟前朝一樣的情況。
現在居然為了昌樂公主,開了這個先例!
皇帝對於昌樂公主的寵愛,真是超越她的想象。
裴風鶴同時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很明顯,這個口諭來得太及時了,不僅解決了他跟女匪共同的問題,還讓昌樂公主獲得了正經的軍隊。
但是他從昨天到現在,根本沒有時間上報,是誰提前通知了皇上,還讓公主親自來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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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了公主之後,裴風鶴去找了女匪。
不對,已經不能稱為女匪。
應該說是永寧宮邊衛首領寧長安。
寧長安現在也帶著自己的隊伍休整在他的大軍旁,看到他來,寧長安並不意外。
“裴將軍有話想問我?”
裴風鶴點點頭,看見寧長安房裡的男人,倒是驚了一下。
這就是剛剛他拿來威脅寧長安的“丈夫”。
寧長安似是看見他的疑惑,解釋道,“到底是丈夫,帶在身邊安心些。”
裴風鶴本意也不在此,點點頭表示知曉,隨即開口道:“張巡……”
寧長安在他說下去之前就接過話頭,“我不知道張巡在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位姑娘猜的不錯,張巡確實來找我,要我佯攻丹山鎮。”
“在我上山立寨之前,曾經欠過張巡父親一個人情,當時我將身上佩劍贈予,許他一個心願。”
“本來我以為張巡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可是他不知從哪翻出來這把配劍,加上他承諾我一定會保住我天星寨,我就答應了。”
“裴將軍,我知道你的問題很多,但是你也知道,我如今歸昌樂公主管轄,多的我也不必告訴你。”
說完便轉身,作出送客的姿勢。
現在寧長安身份確實不一樣了,裴風鶴隻能把疑問按下來,暫時離開。
裴風鶴往外走的時候,仍然覺得疑點太多了,剛剛寧長安的眼神,是帶了幾分慍怒的,他自覺除了兩人先前的對峙沒有得罪過她,究竟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呢?
除此之外寧長安看起來最多三十歲,張巡父親在世時她也就十幾歲,真的能施恩於他嗎?
況且寧長安的話裡字字都透出對張巡的熟悉,一個土匪一個縣丞,明明毫無關係甚至是相互對立的人真的會這麼熟撚嗎?
疑點太多,整件事撲朔迷離。
裴風鶴決定再去找一次曲如楨。
小院內。
竹徵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了,就開始試穿昌樂公主賞賜下來的衣衫。
按昌樂公主的說法,這些衣服她早就叫製衣司做好了,但是出來這麼久,還是喜歡民間時興的款式,這些樣式穿膩了,索性就賞下來。
竹徵畢竟還算是少女,但除了成為唐語蓁那段時間,幾乎沒有再穿過一件漂亮衣服,曲如楨的容貌靚麗,穿上一定很美。
隻是這公主的衣服畢竟繁雜,叫胡娘子幫她穿了半天才整理好。
裴風鶴在外敲了半天門都無人應答,終究還是怕出什麼意外,就推門進來了。
他推門後甫一抬頭,就見女子的裙擺自屏風之後揚起,水紅色為底,上綴了無數隻欲飛的蝴蝶。裙邊鑲著璀璨奪目的珍珠,裙擺跳躍之下像是女子踏著花叢蹁躚而來。
裴風鶴的目光往上移,今日曲如楨沒有再梳婦人頭,而是五年前時興的垂雲髻,頭發上彆著蝴蝶樣式的小配件,那支鳶尾花簪仍很受寵地插在發髻上,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搖擺,俏皮可愛。其他的頭發她另編了兩股發辮,垂在臉頰旁,她蹦跳著出來時也隨著亂飛。
她今日的妝容也配合著,未點大紅的口脂,更顯得嬌嫩了幾分。眼尾似是自己描了一朵紅色海棠,開在她臉上並不顯得喧賓奪主。
裴風鶴愣在了原地,曲如楨這些天一直是以低調的農婦形象現身,這是他遇見她以來,她第一次細心裝扮。
周遭聲音全部消失,他隻聽得見她說:“胡娘子快來!”和自己的心弦悄悄被撥動的清脆之音。
終究太像她了,在唐語蓁沒有生病忘卻前塵之前,就很喜歡梳著垂雲髻,蹦蹦跳跳地出現,那時的她,也如同眼前人一樣,明媚又美麗。
唐語蓁在大病之後完全變成了規規矩矩的閨閣女子,雖然沒什麼問題,但是總讓他覺得,那不是他認識的她。
這一幕太久沒有出現過,這個身影出現的時候他恍惚之間心跳漏了一拍,觸動之間無法平息心情。
竹徵剛提著裙子開心出了廂房,還在回頭叫胡娘子跟上,看到胡娘子望著她身後僵住,還未轉過頭,就已經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竹徵一個沒站穩,往下跌去,那人穩穩地撈住她,卻隻是將她扶住,並不逾矩。
一股檀香鑽進她的鼻子,她下意識一吸,分辨出裡麵的一絲清新的桂花香。
她幾乎馬上認出了對方是誰,整了整衣服立馬站好。
之前做唐語蓁的時候她就很喜歡桂花香,纏著奶媽給她做了乾花,送給裴風鶴的檀香裡加了乾桂花,那時她還沾沾自喜,後來才知道他從不熏香。
但是自那以後,每每靠近他,都能聞到那熟悉的檀香,和她親手加進去的絲絲桂花香味。
那時肖唯安還嘲笑他,說大男人熏香便罷了,還加桂花,更顯得特立獨行。
她聽了那話更加害臊,後來還向他要那盒檀香,不過總是被他揭過,後來也忘了這樁事。
但是這檀香加桂花這麼奇怪的品味,除了裴風鶴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裴風鶴剛剛愣了會神,調整自己的心緒,也沒看清她已往自己這邊來,待到反應過來她已經要摔了,隻好將她扶住。
胡娘子望著這場麵,本來要出口的提醒也咽下去,反而捂著嘴看著他們笑起來。
竹徵自覺尷尬,也不敢抬頭,悻悻地瞪了一眼胡娘子。
隨即賭氣一般狠狠甩頭,裴風鶴比她高半個頭,她轉頭時飛起的辮子正好甩到他臉上。
竹徵轉過來也不看他,暗笑著行禮:“將軍好。”
裴風鶴沒來得及後退,就被曲如楨的頭發掃到了麵頰。她力道不大,他並沒有覺得疼。
但是她甩頭之間,蘭花味的頭油香已鑽入他鼻腔,柔軟的發絲撫上他的臉,跳躍著,似是在他心上淺淺撓了一下,心裡一緊。
他有些慌張了,後撤幾步回到安全地帶。
強定心神時,隨口說了一句,“沒回頭,你怎麼知道是我?”
竹徵這下真有點慌了,滿腦子都是剛剛的檀香,支支吾吾起來,“額……那個……隻有將軍會來這,對!除了將軍,這院子裡也沒來過彆人。”
這回答不算好,但總算勉強過得去。
裴風鶴說這話本也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不作深究,繼續問道:“沒抓到張巡,你打算怎麼辦?”
竹徵聽見這話知道是正事,張巡應該是拿山匪這事轉移注意力,自己麻溜地跑了。
她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張巡一定牽扯了她不能知道的問題,可是她也做不到替彆人把這口氣咽下去,這個仇無論如何都得報!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她和裴風鶴的目標是一致的。
但她私心裡並不願意跟他一起查這件事,說多錯多,還是少相處為妙。
於是鄭重地行禮,開口道,“請將軍派人跟我一起去陽泉城。”
慶州下最繁華的城市就是陽泉縣了,而恰巧陽泉離丹山鎮很近。
竹徵判斷,張巡應該知道參軍也饒不了他,不會選擇每口每戶都有定數的鄉鎮,反倒是會選擇魚龍混雜的城市。
裴風鶴沉默了一會,空氣在此刻仿佛都停滯了,竹徵幾乎要忍不住追問,裴風鶴才終於開口。
“不行。”
竹徵的心涼了半截,看來他是不信任自己,怕她會泄露機密吧。
“我跟你一起去。”
剛準備繼續勸說裴風鶴的竹徵忽地愣住,不敢相信這件事居然是這樣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