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土匪(1 / 1)

竹徵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她已不再是唐語蓁,眼前的人,也不再是年少時的翩翩公子。

裴風鶴擋在竹徵麵前,替她攔下了這一鞭。

“參軍,她是此案的重要證人,鞭下留人。”

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怕,參軍的聲音明顯顫抖了起來,“裴將軍,怎麼辦起案來了?”

竹徵看不見裴風鶴的臉,隻聽見他說:“皇上口諭,丹山土匪一案交由我一手包辦,參軍要不去問問皇上?”

“裴將軍是不是搞錯了?這是我義子的夫人,她偷了我的東西,我正審問呢,怎麼會跟土匪有關係呢?”參軍不疾不徐,看來是不肯放過她。

“將軍,我有重要物證,願將軍能隨我去小院,自當奉上。”竹徵緩緩從地上爬起,撐著站起來。

裴風鶴沒回頭,卻已經將手伸到她麵前。

竹徵已無法強撐,思考良久,終究還是將手輕輕搭在他身上。

“參軍聽見了吧?莫不是我要人要經過你一個慶州參軍的同意?”

參軍應是氣的牙癢癢,想來也是,無論如何裴風鶴位置都在他之上,何況他搬出了皇上。

裴風鶴拿佩劍替她將繩子斷了,竹徵活動了一下手,刺痛終是不免。

竹徵撐著裴風鶴的手,勉強向外走去。

裴風鶴再一次將自己的披風借給她,不過隻是遞過來。

竹徵看了看自己衣服的破損程度,還是接下了。

他仍秉持著他的“禮”,所以隻將手借給她扶著,竹徵的手摸著他的衣袖,摩挲著她曾經親自畫下的花紋,突然有些悵然。

那年海棠花開,擋在她麵前的少年,終於還是長大了。

裴風鶴的聲音正好響起,打亂了她的思維,“張巡給你的東西在哪?”

她轉過頭,果然啊,他的眼裡隻有漠然。

無論他的動作多麼體貼,此時在他眼裡,她也隻是一個不需要過多關注的陌生人罷了。

她正了正色,不再糾結,“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但是我身上能讓參軍覬覦的,隻有一個。”

————

小院。

胡娘子本就在小院著急地等待他們,此時見到他們來了,終於放心了一般。

竹徵馬上上前安撫胡娘子,手上還牽著那條小黃狗。

裴風鶴跟在身後,沒有打擾她們好不容易的相聚時刻。

胡娘子好不容易確認竹徵的安全後,裴風鶴才有時間問他們的正事。

竹徵跟胡娘子耳語了幾句,胡娘子去房間內拿了一個東西出來。

胡娘子將盒子打開,竹徵伸手將裡麵的東西拿出。

是之前一直戴在曲如楨腳上的華麗鐐銬。

竹徵望著這東西,“隻有這個了,如果張巡想在我身上藏什麼東西,一定在這裡麵。”

說著便拿起那個腳銬在手裡把玩,“昨日我就想,如果張巡真的犯了事,我肯定會受牽連,那麼張巡給我的所有東西就成了證據。”

她重重撫上那些雕紋,似是要撫平那些心裡的傷一樣,“而且,以張巡的自傲,不會相信我自毀鐐銬。”

“在他心裡,我永遠是他的金絲雀。”

竹徵說著把腳銬遞給裴風鶴,“不管將軍查到了什麼,我隻要報仇。”

竹徵抬頭,撞上裴風鶴的目光。

那眼神裡沒有她厭惡的憐憫。

朝陽悄然爬上來,天被染成了一片粉紅。

裴風鶴看著她,立於朝陽之下,像一個初升的太陽。

裴風鶴沒有接過那個腳銬。

他再需要這個案子為他在皇上為封爵麵前加碼,也做不到用一個女子的傷痛來成全。

竹徵卻執意塞在他手裡。

他聽見竹徵清亮的聲音,“將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對我來說,這腳銬不是屈辱,而是武器。”

“能借此機會一舉打翻張巡,將我從前受過所有的苦從他那裡收回來,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補償。”

裴風鶴閉上眼,這個女子跟他所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沒有為張巡的苛待屈服,也並不因為自己的痛苦經曆自卑。

他終究還是收下了。

天亮沒多久,雲何就來給他報告。

“周榮呢?”

雲何給裴風鶴行了個禮,解釋道,“周榮現下已經將丹山鎮圍了。”

裴風鶴蹙眉,“圍了?那些山匪呢?”

“周榮去的太晚,他們都……都進農戶家了。”雲何低著頭,像是不敢直視他。

“什麼?怎麼回事?”裴風鶴這下真的疑惑了,土匪進農戶……隻有兩個可能,要麼屠村,要麼,他們就是丹山鎮的村民!

明明將土匪揪出來就好,但是親親相隱,能不受罰誰會站出來?

而上報朝廷的話,朝廷很可能為了剿滅土匪而下令屠村。

雲何立馬單膝跪地,“那些土匪換成村戶模樣,實在是分辨不出來,周榮無法定奪,隻好將丹山鎮圍了,等待將軍命令。”

裴風鶴沒有過多思考,讓雲何把曲如楨叫上,就往丹山鎮去。

他們趕到丹山鎮時,周榮已經帶兵守在那裡一個時辰了。

妖風陣陣,今天本是趕集的日子,鎮上的農戶卻全緊閉著門,外頭隻剩零零碎碎的簸箕之類,不見半分人影,風吹過更顯淒涼。

周榮全程低著頭,讓彆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樣子。

裴風鶴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責怪他,隻向著曲如楨說,“張巡平時的活動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竹徵剛去了張府把錢媽接出來,跟錢媽對視了一眼,一下子也想不出來。

錢媽隻說他很喜歡打罵下人,就連妻子也不放過。

裴風鶴總感覺他忘記了什麼關竅,吩咐周榮去抓兩個農戶出來。

雲何提議,“要不然把所有的壯丁抓起來?土匪能窩藏在這村子裡,就證明這裡的人,都不無辜。”

裴風鶴搖搖頭,“不行,整個村子的壯丁都抓走了,不是要把生計都掐斷了嗎?況且根據之前我路上遇到的情況,山匪最多五六十個,這丹山鎮至少一兩百戶,肯定有被冤枉的。”

這時曲如楨將他拉到一旁,“將軍,出了什麼事?”曲如楨一直盯著他,讓他有點不自在。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沒有直說。

曲如楨似是看出他的顧慮,坦率地說,“將軍,您也知道我是張巡的夫人,跟張巡的仇也是不共戴天,不必如此防備我。”

裴風鶴思索了一下,將大致情況告訴她。

曲如楨也將頭低下來,看來也是在思考對策。

周榮已經將農戶拉過來。一男一女,看起來就是尋常夫妻。

男的一直戰戰兢兢,女的倒是不卑不亢。

周榮將劍架在他們脖子上,可哪怕是男的已經嚇得倒在了地上,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裴風鶴擺擺手,讓周榮帶下去審。

竹徵站在他身邊,一直沒把頭抬起來。

周榮押著兩人下去時,正好從竹徵的身邊擦過去。

竹徵側過頭,感受到了什麼一般,在女子已經走到她前麵一小段時,忽然伸手拍她的肩膀。

她甚至都沒看清女子的動作,就感覺腰窩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下意識拿手去擋。

但是女子已經挾製住她的脖子,腳更是利落地踢向她的膝窩,讓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剛摔在地上,身體慣性貼近地麵,而女子收緊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膝蓋頂上她的背,迫使她以一個狼狽姿態正跪在地上。

竹徵剛反應過來,掙紮了一下,森涼的寒意就從頸間傳來,驚得她一顫,不敢亂動。

隻有裴風鶴反應最快,立馬抽出佩劍指向女子。

奈何竹徵和女子的衝突發生在一瞬間,他快走幾步上前依然沒趕上,於是快速轉變方向,將劍架在女子頸間。

淩厲的劍風劃過女子的臉龐,連帶著竹徵都覺得有些森然,那女子卻仍舊穩穩地站在那,宛如一棵巨鬆。

周榮和一應士兵這才反應過來,馬上拿著劍列隊圍住那女子。

而女子旁邊的男子早已受不住,被嚇趴在地上,身體也止不住地顫抖,看起來像是嚇軟了腿。

周榮上前將劍抵在他脖子處,他大叫著:“救命啊!救命啊!我隻是個普通人啊!”

刹那之間風雲流轉,此刻沉寂的大軍也溢出幾分殺氣。

裴風鶴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涼薄,“放開她。”

女子眼神流露出不屑,“裴將軍,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說罷將刀往裡逼了一下,竹徵的脖子上瞬間滲出血來。

竹徵閉上眼睛,快速地想解決辦法。不能光指望裴風鶴,他現在畢竟是將軍,說不定真棄車保帥,她的命要握在自己手裡。

這時裴風鶴也開口了,“你的丈夫,你也不要了嗎?”

周榮將那男人押到女子近前,那男子眼中儘是懼怕與求援。

女子隻瞥了他一眼,就冷笑了一聲,“偽裝身份的權宜之計罷了,要是真威脅到了我,棋子而已,棄了又如何?”

裴風鶴繼續問,“你想要什麼?”

“我要我天星寨五十八人全部安全退回山上。”

竹徵在這一刻感到了一絲絕望,女匪要求的,是讓裴風鶴把山匪這件事直接揭過去。

可是他早就在獄中救她時就說過,皇上派他過來就是處理這件事的,怎麼可能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裴風鶴剛要說什麼,話音還未起,就被竹徵搶先,“夫人,是張巡要你們此時佯裝攻打丹山鎮吧?”

女子僵了一下,並未正麵回答,隻說,“你倒是好膽識。”

竹徵繼續說,“那我再猜一下,張巡拿什麼東西要挾你們出兵,吸引裴將軍的軍隊好助他出逃。但是你們沒想到,他其實說謊了。”

竹徵清了清嗓,定了定心神,繼續說,“你們原來以為裴將軍隻帶了一支小隊,而且張巡承諾了,參軍知道了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但是沒想到,參軍為了抓住我,不惜放棄你們。而裴將軍早就已經備好了剿匪的後手。”

“你們,隻是他們爭權奪利的棋子而已。”

女子像是被戳中了痛處,掐著她的手越發用力。

“夫人,我相信您也是巾幗英雄,女中豪傑,迫不得已才上山為匪。我相信裴將軍也不願意將你們全部剿滅。夫人手裡握著所有丹山鎮百姓的性命,而裴將軍的大軍也可以將你們山匪即刻絞殺。”

“既然大家僵持不下,夫人何不聽聽裴將軍的辦法呢?”

竹徵話已經說到這,使勁地向裴風鶴使眼色。

裴風鶴接受到她的信號,可是仍舊在猶豫。

竹徵暗示到現在,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親口承諾招安。

但是皇上給他發的密信裡其實不止是肅清土匪,主要是查清看似中立的慶州刺史到底是歸屬哪一方勢力,而剿滅土匪隻是此行對外宣稱,便宜行事的。

皇上並不在乎剿匪的結果,但是要是將這一支女匪招安,放在他的隊伍裡,以皇上的敏感多疑,他這五年來的軍功,恐怕都要打上一個是否衷心的問號。

路遇山匪將他們收編進自己的隊伍,很可能被認為是為了收攏民心和擴大勢力。

可是……要是將這支隊伍帶回京城,各方勢力又有誰會要一支女匪?以皇上的性格,半路招安不可相信,乾脆就全剿滅誰也撈不到好。

裴風鶴還在猶豫,女匪看著他磨磨蹭蹭,不像是要商議的樣子,就冷哼一聲,“看來裴將軍也做不了這個主啊。那我不介意魚死網破!”

抵在竹徵脖子上的刀又深了幾寸,竹徵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如墜冰窟。女匪的手已經橫下去,馬上就要劃開她的喉管。

“等一下!”嬌嫩的聲音從遠處響起,全部人的動作都停滯了,向遠處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大軍已經讓出來一條路。

向著那條路望去,一地的金黃的楓葉鋪在地上,儘頭是一個華麗的轎子。

金黃頂,翠玉珠。

一隻纖細稚嫩的手緩緩拉開簾幕。

裴風鶴反應最迅速,立馬拱手行禮,“參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