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緣(1 / 1)

這已經是竹徵作為曲如楨生活的第三天了。

竹徵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似乎就注定了她必須總是扮演不同的角色。作為即將踏入大學的高三生,她已經度過了高考這一最難關卡,在等待高考成績的前一夜,卻被卷入一本書。

《茗妃傳》這本書,本來是作者無垠的一本舊書。他們現在所處的,卻不是小說的時空,而是小說完結後的二十年。

這時,小說的女主角宗茗蕪已經作為太後垂簾聽政二十年,昔時尚在繈褓之中的幼子如今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麵的年輕帝王。他們與小說的男主角,輔佐太後的攝政王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在朝中鬥得水深火熱。

那一夜,空間能量波動,有許多人像她一樣被卷入了這本書。

為了讓他們脫離小說世界,她必須在找到這些人後,勸說他們讓出身體,自己回歸現代。

而竹徵還要負責保存好他們的意識,存在特製的香囊中,並短暫地扮演他們的角色,避免身體死亡意識隨之消散。

由她的鄰家哥哥兼高中學長程玉安,也是現在時空局的秘密處員,拿到香囊後將這些現代人的意識送上時空隧道,送回現代。

竹徵也無數次想過回家,可是程玉安告訴她,她身軀已失,沒有身體,她上時空隧道隻會意識消散。

據程玉安的說法,她的身體很可能是在能量波動過程中被其他穿書者帶走了。找不到自己的身體,她也無法回到家,隻能永遠作為一縷意識遊蕩在天地間。

她已經確定,她的身體也不在曲如楨這,到底還有幾個穿書者呢?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去京城與程玉安彙合,將曲如楨的意識交給他,順便去京城找找新的線索。

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向張巡尋仇。她答應了曲如楨,一定會做到,這也算是她借用身體的租金吧。

正想著,她才猛然意識到,現在已經逃離了那個虎穴。男人確實很講信用,那個將軍明顯是留了後手,張巡那晚上沒有再回來。

等雨停後,男人帶著她逃遁到丹山鎮外軍隊駐紮的地方,將她托付給了隨軍的將士夫人。

她暫時應該是安全的,可是身上的傷……

想著她便慢慢撐起身子,想坐起來。外麵忙碌的胡娘子注意到了,連忙過來扶她。

“曲娘子,你還好吧?”

竹徵在她的幫助下總算能坐起來,她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地方看起來就是尋常農戶家。

胡娘子看出來她的無措,開口解圍道,“曲娘子想是不太習慣吧,我們這地方小,確是不比高門大戶的。”

竹徵連忙擺手,憨笑了一下,魂魄身的時候陪真正的曲如楨睡了多久柴房都不必說了,乾淨的房子對藏在這具身體裡的竹徵已經算奢侈了。

“隻是我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胡娘子聽聞更是唉聲歎氣。

“娘子這新傷倒是不打緊,養幾天便也好了。就是舊傷難愈,傷了筋骨,恐怕是難養好,要永久留下病根。”

聽聞這話竹徵也沒像胡娘子想象中那樣悲傷,而是暗自思索道,她在這具身體裡也無法存留太久,待到進京同程玉安商量好對策,其他的事就好辦多了。

舊傷隻要不影響她逃跑和趕路,問題倒是不大。

胡娘子見竹徵這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更心疼起來,“娘子,這是夫婿打的吧……我男人征戰沙場,身上的傷都不及姑娘。”

這還是竹徵自待在曲如楨身邊到上了曲如楨的身,第一次有人關心她的傷是不是丈夫打的。

她目光柔和起來,“是啊,我自小被擄走,隻依稀記得以前也曾是富貴人家。自從被那人牙子賣進張府,我婆婆看我孤苦無依,也是動輒打罵,隻不過看我是童養媳好拿捏,就硬要張巡收了我。

這夫婿外人看來是無上光榮,既是慶州參軍的義子,又是丹山鎮的縣丞,娶我一人做夫人。但誰又知道,參軍的義子,難道是好相與的?

張巡做縣丞前,也曾當士兵,手上力氣隻大不小,我隻要一下不如他的意,打罵是萬萬少不了的。氣急不讓下人替我醫治也是常有的,病根就如此落下了。

至於房中隻有我一人,不過是他在丹山鎮為虎作倀慣了,不想將姑娘收進房裡養著,每日每日地出去糟蹋罷了。”

說著淚也不自主地流下來,無論如何,對於這段記憶,曲如楨的身體是忘不了的。

竹徵暗暗想,無論是五年前枉死的曲娘子,還是在這具身體裡深受折磨五年的曲如楨,這筆賬她一定會替她們討回來!

胡娘子聽罷“唰”地一下就站起來,“豈有此理!這禽獸!”

說罷又坐下來將竹徵的手握住,“娘子,你放心,沒嫁人之前,我胡二娘也是在我家鄉彆人輕易不敢惹的主,這張巡非要他付出代價不可!”

竹徵看著氣憤的胡娘子,心頭實打實地暖了一下,也回握住胡娘子的手。

“倒是打攪了你們。”清亮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竹徵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

偏頭一看,一身騎裝,錦衣曳撒,乾練得很。明明似是軍中之人,卻無殺伐氣。偏生衣服上的暗金紋映示其不凡,衣袖處的紋飾頗有些眼熟,流雲紋配紙飛機?!怎麼是她之前手賤畫下的自創!

她頓感不妙,慢慢將目光上移,來人用一個簡單的銀冠將頭發束起,一雙熟悉的丹鳳眼,高鼻梁,鼻尖痣格外突出,清晰的下頜線……

難怪她昨夜就覺得這人過分眼熟。這明明是裴風鶴!

七年前,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被趕鴨子上架,被迫扮演唐家二小姐唐語蓁。

而裴風鶴,或許可以說是除了程玉安外,在這個世界上熟悉她最多破綻的人。

包括但不限於那份自創的紋樣。

整個大黎誰人不知裴家大公子和唐家二小姐早早定了娃娃親。

但是唐小姐天生體弱多病,不能見風。直至唐小姐十四歲,病情逐漸穩定,唐家全家才從通州老家搬往京城。

所以裴風鶴一開始,見到的就是在回京路上就暫時成為唐語蓁的,竹徵的意識。

這事本是烏龍,程玉安剛接手送魂魄回現代這件事就被下了套,唐語蓁本人就不是現代人。

所以最後就草草了事,一年後將唐語蓁記憶清除,權當生了一場大病忘卻前塵。

但是裴風鶴似乎沒察覺出不對,這件事之後幾個月就自行請命在邊疆打仗至今。

如今邊關禍亂已了,這一陣,他應該是進京封侯進爵,與真正的唐小姐完婚。

想到這竹徵撇了撇嘴,當年他們倆也算是共患難,裴風鶴也算是知己。

認不出來她就罷了,怎麼這麼快就要成婚了,難道一點異樣都發現不了嗎?

想到他就沒好氣,竹徵強迫自己的思緒回到正軌。

戰勝還朝的將軍,他為什麼會經過這裡?

丹山鎮雖然地處大軍歸京必經之路,但是一般大軍從此處經過不會歇腳。

況且就張巡這個人物,值得他裴將軍親自探嗎?

裴風鶴在竹徵麵前站了半天,竹徵隻呆呆盯著他,也不說話,讓他有點不自在,便給胡二娘使眼色。

胡二娘得了裴將軍的信號,連忙攬了竹徵一下,“曲娘子,快見過將……大哥。”

竹徵這才回過神來,草草行了個禮,目光不屑,“將軍就不必遮掩了吧。”

裴風鶴眼神立時變的謹慎起來,他微微抬手,胡娘子會意馬上退下。

“夫人是怎麼發現的?”

竹徵輕輕拈起裴風鶴的衣袖,“在這種地界,這麼金貴的衣飾可不多見。”

“從將軍昨夜說自己是士兵時我就沒相信。張巡需要出動府兵搜索的人,絕不是小人物,況且丹山鎮地界,能有什麼是張巡控製不了的。整個慶州,參軍都要費心思找的人,大黎又有幾個。”

裴風鶴聽了這話倒是笑起來,“曲夫人倒是比我想得還心思細膩。”

竹徵看他那副笑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軍還敢小看我,是簪子的教訓沒吃夠嗎?”

說完也歎自己沉不住氣,幾年不見,人家不認得自己,自己反倒先發起脾氣來。

於是也不過多追究,道:“將軍來,是有事要我相助吧?”

裴風鶴還沒來得及細品竹徵話裡的不合時宜,就被迫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不錯,昨夜裡我拿走了張巡的賬本,本還缺個人證。昨夜我的副將帶了一支隊伍上山,卻沒有找到張巡,府兵也蹊蹺地全死在山上。”

裴風鶴轉過來正視著竹徵的眼睛,竹徵許久沒見過裴風鶴眼裡的冷漠疏離,戰栗了一下。

裴風鶴沒有在意她的小動作,繼續說“我要你,幫我找到張巡。”

竹徵看著那雙好像能將她吸入無儘深淵的眼睛,忽地低頭閉眼。

長長的睫羽蓋下來,遮掩住她眼裡的風起雲湧。她想著其實……這反而是個好機會,可以找到張巡報仇。

便開口說:“將軍要查什麼事我不感興趣,我可以幫將軍找到張巡,將軍也要幫我一個忙。”

說著拿出來那天刺傷裴風鶴的簪子,狠狠插入桌子上,“在將軍帶走張巡之前,我想報仇。”

那把冷冷插在桌上的簪子,是紫色鳶尾花的樣式,銀色流蘇墜在一邊,此刻狠厲地插在桌子上,有種冷漠又華麗的詭異美感。

無須明說,裴風鶴已經明白了竹徵言語之下的意思,於是隻點點頭表示知情。

但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子。能在瞬間果斷地刺傷入侵者,緊張的環境也沒有漏掉細節的人,真的會被困在一個小小的張府十幾年嗎?

竹徵轉身走到書桌旁,將鎮紙擺好,拿起筆示意裴風鶴,“將軍,來幫我磨墨吧。”

外頭正起風,吹起了女子的裙擺,微風正好,女子臉上狡黠的笑容讓他恍惚中回到了五年前。

那時的少女也愛使喚他做些小事,連玩葉子牌都喜歡讓他先洗好。

他那時想,裴家大公子,著整個上京城有誰敢使喚他做這種小事,家裡長輩說照顧,他也隻好耐著性子陪著。可是現在……

“將軍?”竹徵看著出神的裴風鶴,疑惑起來。

這一聲才讓裴風鶴回過神來,他擰著眉,“曲夫人應該能弄清楚現在的狀況吧?”

說罷也不給竹徵回答他的機會,兀自在椅子上坐下。

竹徵看他這嘴臉,明顯沒有小時候好忽悠了,嘟囔道:“磨個墨都不願意……”

隻好自己將這些東西收拾好了,畫了個簡圖出來。

裴風鶴看她不動作了,想是應該畫完了,起身湊近一看,不由得僵住了。

怎麼有人能把圖畫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