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東西輕輕抓住了封逸的衣擺,他回身望去,原來是杜清棠的右手。
被發現後,那隻手不僅沒有縮走,反而攥得更緊了。
“封逸,彆難過,你沒有錯。”杜清棠低著腦袋,露出一個發旋,聲音很低,卻很堅定:“你很好,特彆好,真的。在我這裡,你勝過所有人。”
封逸微微怔住,聲音難得有些啞:“什麼?”
杜清棠沒有回答,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棒棒糖,撕開包裝袋,遞到封逸唇邊,然後嘴角抿起一個微笑。
封逸下意識地張口,將淺黃色的糖果含進嘴裡,清甜的海鹽檸檬味很快蔓延開來,衝散了方才揮之不去的鐵鏽味。
“有點鹹。”
“啊,吃不慣嘛。我、我這裡還有彆的口味——波子汽水、香草可樂、荔枝牛奶……你、你想要哪個?”
杜清棠很快結巴起來,慌慌張張地從口袋掏出一把不同顏色的棒棒糖,一個口味一個口味地念過去,最後攤開兩個手心,示意他隨意挑選。
封逸垂眸看他,一言不發地張開五指,把所有糖果收進掌心,接著一股腦兒地塞到自己的口袋裡。在對方難以置信、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好心情地勾起一點唇角。
心臟處似乎湧來一股暖流,這暖流溫暖了四肢,融化了他那顆日漸冰涼的心。
裴慶陽之前說過,突然喜歡一個人是很難說清理由的。可能是不經意間的對視,可能是久而久之的陪伴,可能是晨曦下淡淡的微笑,可能是困境中伸來的援手。
也可能,是因為一個海鹽檸檬口味的棒棒糖。
身後的女人仍在辯解,或許哭了,或許沒有。封逸不知道,他隻聽見她哀求道:“……我是有苦衷的,洋洋!求求你,不要告訴他好嗎?”
封逸緊緊攥著口袋裡的一把糖果,一步步走遠。他渴求了十八年的幸福,此刻,就在身後崩塌。
不會再執著於此了,封逸想,幸福是自己爭取的,而不是期待彆人施舍的。
*
勤學樓有六層,杜清棠要去的教室在頂樓。
才上五樓,他已經在輕輕喘了,微張的嘴唇粉粉嫩嫩的,有一點乾,舌尖下意識舔過後,就顯得紅豔又濕潤了,像沾上水珠的紅櫻桃,異常飽滿。
封逸不經意間瞥見,匆忙移開視線,順手拉著對方徑直往前走,直到踩上了六樓的水泥地才鬆開。
整層樓空蕩蕩的,安靜得能聽見風聲。杜清棠歇了一會兒,走進倒數第二間教室,封逸站在門口等他,餘光瞥見牆麵,看到上麵布滿了亂七八糟的塗鴉和句子。
諸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中二發言,還有類似“失我者,永失”的非主流文學,邊上還畫了一顆破碎的心。
最占據視線的是一行用黑色記號筆劃去的短句,依稀能辨彆出原本的句子是:半緣修道半緣君。
封逸觸碰著那行字,好似在觸碰自己隱秘的心房。
他抬起頭,望向教室裡的人——杜清棠低著頭,神情認真,在講台上的一堆地理書中,慢慢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本。
有點可愛。封逸摩挲著蹭上牆灰的手指,沒有收回視線。
“叮鈴鈴鈴鈴——”
一點半的午休鈴照常響起,同時,隔壁的教室裡傳出“咯嘰”的摩擦聲,聽起來像是被鈴聲嚇到導致撞到桌子。
沒想到都這個點了,還有人沒走。
他有點好奇,見杜清棠還在找書,便道:“我去隔壁看看。”杜清棠點點頭,算是應了。
門沒有反鎖,推開後,裡麵有些昏暗,窗簾全都被拉上,投影儀裡正播放著一部愛情電影,是《怦然心動》。
看來有學生在偷偷用多媒體放電影。
封逸不是老師,也沒有打小報告的愛好,假裝一副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轉身就出了教室,還順手關上了門。
“咦,封逸?”那個躲在講台後的人突然喊道。
這個聲音……
封逸回過頭,仔細一看,正在講台旁探頭探腦的人,不就是裴慶陽麼。
見來人果然是封逸,裴慶陽開心地直起身子,結果腦袋磕上桌沿,伴隨著一聲哀嚎,他又慢慢蜷了回去,像一隻團成球狀的穿山甲。
“你在這兒做什麼?”封逸走近他,“白果呢?”
“嗷——我親愛的好兄弟!”裴慶陽聽他這麼一問,眼睛唰地亮了起來,兩臂張成一字,整個人向封逸撲去,“以後果果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怎麼樣,是不是特彆不可思議?”
封逸任由對方抱了個滿懷,隻是在裴慶陽試圖將腦袋也靠過來時,下意識地推開了他,“她同意了你的告白?”
“嘿嘿,是啊,想不到吧,她很喜歡我送的玫瑰花,她還說她其實早就喜歡我了,甚至在我注意到她之前,就對我有好感!”
裴慶陽笑得很傻,眼睛彎成了一條縫,露出一口大白牙,鼻梁上頗為貴氣的金邊眼鏡,都壓不住那一層一層往外冒的傻氣。
對方欣喜的樣子,實屬難得,封逸實在不願在這種場合說出任何掃興的話,乾脆閉口不言。
裴慶陽神經大條,什麼都沒察覺出來,還傻乎乎地問:“你怎麼不問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發生了什麼?”
“你肯定猜不到,我交卷子的時候發現多媒體竟然沒鎖上,當時就想著,如果白果願意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帶她來這間教室,在學校一片寂靜的時候,和她一起看一部愛情電影——很浪漫對吧?”說著說著,裴慶陽忍不住又笑出了聲。
“怎麼,你們看電影的時候開了十六倍速?”封逸微微蹙眉。
“啊?”裴慶陽愣了一下,撓了撓鬢角的頭發絲,不好意思地笑了:“就看了幾分鐘,果果說她媽媽還在家裡等她回去吃飯,就先走了,我們約好下次再看。她真好,嘿嘿。”
“……”封逸欲言又止,觸及對方充滿期待的眼神時,還是順著他的意思,讚同道:“的確如此。”
於是,裴慶陽笑得更開心了。
等他關閉了多媒體後,封逸領著他一起去找杜清棠。
又起風了。那風穿過整間教室,吹亂了杜清棠的頭發,吹起了封逸的衣擺。
站在講台旁的杜清棠垂眸,仔細瞧著手中的白紙,幾縷發絲隨意飄落,顯得恬靜又溫柔。
裴慶陽見對方看紙看得認真,連他們進來了都沒發現,便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說道:“嘿!看什麼呢,看得那麼認真。”
“一張草稿。”杜清棠靦腆地笑了一下,沒有抬頭。
裴慶陽伸長脖子湊過去看:“什麼草稿那麼好看,密密麻麻一片——我靠!這不是數學卷子的最後一題麼?我想了半個小時都沒想出來,這是哪位大佬的草稿?”
“過程對了,答案錯了。”封逸指著一個式子解釋道:“這一步的時候,他把‘f(x)在(e,+∞)上是單調遞增’看成了單調遞減。不過還好,有辛苦分。”
杜清棠也點點頭。
裴慶陽聽得頭大,一把奪過那張草稿揉成團,丟進垃圾桶裡,“考都考完了,還想它乾什麼,當務之急,難道不是先去飽餐一頓嗎?你們準備吃什麼?”
“呃,糖水。”杜清棠有些猶豫地回答道。
“好呀好呀,走走走,我最喜歡吃芋圓西米露了!”
封逸被裴慶陽推搡著走了幾步,偏頭與杜清棠對視一眼,彼此臉上都帶著略顯無奈的笑意。
*
第二天早晨,封逸走進教室時,門旁的牆壁上已經貼了班級期中排名。
他隨意瞄了一眼,全班第一是班長餘霜,第二是杜清棠,自己排在第五,而裴慶陽,居然破天荒進了前二十。
不得不說,白果的一對一輔導還是挺有用的。
早自習剛剛開始,幾個班委就把數學試卷發了下來,教室裡立刻傳出聲聲哀嚎。
封逸接過數學卷子,粗略地掃過扣分的題目,沒有太在意。
裴慶陽回頭瞥見那個刺目的“148”,妒忌得差點哭出聲來。
“吵什麼吵,已經上早自習了,沒聽見鈴聲嗎?”孫海板起臉,有些破舊的教案被他摔到講台上,一聲巨響後,教室裡安靜得宛如沒有人。
“這節自習我們來講數學試卷,大家都拿到了吧?有同學沒拿到嗎?沒有是吧。咳,講卷子前呢,讓我們先來表揚一下班上進步最大的同學——裴慶陽,掌聲鼓勵!”
班上適時響起激烈的掌聲。
“裴慶陽同學這次啊,考了全班第十六,足足比上次進步了十一名!他這些天的刻苦勤奮我們都看在眼裡,能取得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我們要向他學習!”
掌聲再次響起。
孫海滿意地點點頭,話鋒一轉,表情突然就冷了下來:“你們啊可千萬不要,像某位男同學那樣,天天想著談情說愛,一會兒搞個心,一會兒是什麼情書,一會兒又是什麼遙控飛機。你們是學生,重心要放到學習上,當然,如果有同學不想讀書,就想天天玩樂,那你們就回家,想怎麼搞就怎麼搞,老師也不會阻止,畢竟你們也不是為老師讀書。”
雖沒指名道姓,但話裡話外都是指向張宜軒。
封逸用手臂撐著腦袋,漫不經心地望著班主任,沒有扭頭,不過餘光卻能看見,不少人都偷偷瞥向張宜軒所在的位置,或嘲笑不屑,或幸災樂禍。
“好了,剛剛表揚了一位同學,現在我們來批評一位同學,”孫海盯著張宜軒,眼睛裡好像裝了毒鉤子,說話時帶著一絲不明顯的諷刺意味:“張宜軒,站起來,你這次退步了五名,什麼原因自己清楚嗎?”
張宜軒隨即站起身,毫無波瀾地開口:“我的數學試卷少算了12分。”
“彆人的試卷都沒少算,怎麼就你少算了?凡事要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知道嗎?小小年紀就知道推卸責任,長大後能有什麼出息。”孫海看似痛心疾首地歎了口氣。
明明是毫無邏輯的一番話,班級裡卻沒有人敢反駁。
但即使被倒打一耙,張宜軒也沒有發怒,依舊是一副漠然置之的冷淡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