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和杜清棠一路沉默,哪怕走得很慢了,高大的校門還是出現在兩人的麵前。
就在封逸準備約飯的時候,對方竟然先他一步,開口邀請道:“你想吃糖水嘛,我知道一家剛開業的糖水鋪子,聽說味道不錯,有很多好評。”
聽見這話,封逸微微挑眉,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反問道:“你猜我會答應嗎?”
“會的,因為你沒吃午飯。”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
杜清棠抬頭與他對視,一雙眸子就像陽光下的海麵一樣,波光粼粼,黑白分明。被那雙眼睛注視著的封逸,察覺到心跳的頻率正在逐漸加快。
“你身上沒有飯菜的氣味。”杜清棠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封逸點點頭:“原來如此。”片刻後,又道:“在哪裡,遠嗎?”
“不遠,坐公交的話隻要十分鐘——這次我請你吃,就當感謝你請我吃飯了。”杜清棠道。
那家糖水鋪子是他做課間操的時候,偶然聽前方的女生推薦的。
聽說裝修得很彆致,整體呈港風,播放著上個世紀的流行音樂,牆上還貼著九十年代的電影海報。而且店內不僅賣糖水,還賣冒菜和熱鹵,甚至還有綿綿冰和奶油蛋糕。
最推薦的是芋圓西米露和和雙皮奶,微甜不膩,還便宜,特彆適合學生黨。
杜清棠當時聽見的第一反應就是,好適合和封逸一起去啊。
正是中午,校門口附近有很多行人,有人步履匆匆,有人四處張望,有人騎著電動車在人群中穿梭。
封逸走在前麵,替杜清棠開路。
杜清棠盯著眼前人寬闊的後背,怯生生地揪住了對方的衣擺,遠遠看去,像是封逸身後綴著一個小尾巴。
很小的動靜,但封逸察覺到了。他回過頭,沒有說話,主動伸直手臂。
“喏。”
杜清棠抿了抿唇,睫毛輕顫,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猶猶豫豫地伸手抓住了那截手腕。他知道那並不是牽手的意思,然而還是不受控製地紅了耳尖。
“我抓住了。”他垂著腦袋,很小聲地呢喃。封逸沒有聽見。
*
剛踏上人行道,封逸與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擦肩而過。
女人身形瘦小,麵容清麗,右手緊緊摁著身側的小包,偏頭望見他的時候,臉上滿是震驚,緊接著迅速地垂下眼,幾乎是逆著人群小跑起來。
像是在逃避會吃人的怪獸。
封逸也垂下眸,微翹的睫毛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對那個女人而言,他可以是普通的高中生,可以是一名萍水相逢的男性,可以是不小心有了一點肢體接觸的路人,卻唯獨不是什麼怪獸。
身後有小範圍的騷動,封逸沒有回頭,神色漸冷。
他想,他自然是恨透了那個女人的,可當他看見那人驚懼的目光的瞬間,還是有稀裡嘩啦、像是什麼碎掉的聲音,從心底深處傳出。
手心驟然握緊,肌肉也緊緊繃起。
杜清棠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輕聲問他:“封逸,怎麼了?”
他仰起臉,皮膚白得反光,又黑又亮的眼睛裡透著不安。身旁有人著急趕路,手臂亂揮亂擺,竟是直接將他推進了封逸懷裡。
溫熱的身體倚靠過來,淺淡的沐浴露香氣鑽入鼻腔,陌生的感覺讓封逸瞬間僵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愣了片刻,才握住對方的肩頭將人扶起。
杜清棠見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封逸?”
“沒什麼。”封逸揉了揉太陽穴,語氣平平板板:“碰見了一個熟人,不用在意。”
杜清棠迷迷蒙蒙地點點頭,倒也沒有再追著問。
周圍人來人往,他們並肩走在人行道上,和煦的陽光裡,車水馬龍的喧囂仿佛都被屏蔽了,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剛走出大概五米不到,杜清棠突然停下了腳步,封逸側頭望他,也跟著停下。
“我的地理書好像落在考場了。”杜清棠歪著腦袋,眉頭微皺。
封逸笑了笑:“那我們回去拿吧。”
杜清棠回望他,點點頭。
校園裡種了許多香樟樹,年歲最大的那一棵最矚目,樹乾粗壯,枝繁葉茂,外圍還修了一圈圓環水泥高台,一米六的學生坐上去,雙腿都能在空中亂蕩。
此時此刻,高台之上坐了半圈男人,每一個看著都痞裡痞氣,不像什麼好人。
其中一個比較眼熟,是兩人的同班同學,汪洋。
汪洋倚靠著高台,是唯一一個沒坐在上麵的人。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看見封逸後一下來了精神,忙對身側人喊道:“秋哥!就是他!就是他!”
被叫做秋哥的人耷拉著眼皮,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見著目標也沒什麼反應,周圍一乾小弟也懶懶散散的,提不起絲毫乾勁。看來一群人在這裡等了挺久,個個都等困了。
封逸假裝沒看見,卻不敢放鬆警惕,將杜清棠護在內側,不動聲色地往教學樓走。
汪洋瞬間急了,邊跺腳邊嚷:“喂!他們要走了!我可是付了定金的,你們不能放他們走!”
“哦。”秋哥冷漠地應了一聲,躍下高台,周圍人也不再繼續坐著,利落地追上封逸,將兩人圍了起來。
“請問有什麼事嗎?”封逸望著那人,不卑不亢,身形板正。
“拿錢辦事而已。”領頭人站在圈外,瞧見杜清棠的麵容,停頓了一下:“這不是你們班很有名的瘟神麼。惹了他,我要是回去後一倒黴,和你一樣載進水桶裡怎麼辦?這可是我新買的衣服,不行,不行。”
“喂你怎麼出爾反爾呢!”汪洋跑到他身旁,著急道:“我再加四百好不好?夠你買一身衣服了吧?”
那人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四百當然不夠。不過,成交。”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單薄的男人率先衝向封逸,後者迅速側身躲過拳頭,右手抓住對方的手臂,右腳同時踢中對方的膝後彎。
男人腿腳一軟,撲通跪下,封逸順勢將那條手臂反折到背後,令人動彈不得。
其他人正要趁這機會圍攻封逸時,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忽然踉蹌著跑來,嘴裡高聲喊道:“洋洋!我的洋洋!你們不準欺負洋洋!”
眾人聞聲回頭,皆是一頓,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汪洋站在外圍安全得很,誰欺負他了?
封逸看見那個女人,頓時滿臉複雜,最終還是鬆了製住混混的手。
“你來乾什麼——快放開我,拉拉扯扯地像什麼話,我的臉都要被你丟儘了!”汪洋被女人抱了個滿懷,一臉驚懼,還死活掙不開。
眾人麵麵相覷,望向老大,見人依舊反應淡淡,還打個哈欠,知道這是不用繼續的意思,便紛紛散開,回到老大身後。
女人看起來擔憂極了:“我來找孫老師問問你的成績,沒想到一拐彎就看見你在這裡。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關你什麼事,滾開!”
女人被吼後也不惱,目光依然溫和,期期艾艾地說道:“洋、洋洋,彆這樣,媽媽也是擔心你。”
汪洋不耐地用力推開她:“彆亂喊,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媽媽——喂沈秋,你還站在那裡乾什麼,你再不動手人家都走了!”
沈秋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沒勁,這個女人唧唧歪歪的,煩。”
汪洋也嫌她煩,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接著朝封逸放狠話。
“你們給我等著,今天算你們運氣好,下次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女人見狀瞳孔微縮,猛地望向封逸,聲調拔高:“是不是這混蛋欺負你了?!我就知道——洋洋彆怕,媽媽會保護你的。”
她站起身,擋在少年麵前,怒道:“我不是警告過你麼,當初你答應得好好的,現在這又是在做什麼?!瞧瞧你這不三不四的樣子,哼,有其父必有其子,跟你爸一個德行!”
沒想到會被對方誤解,封逸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解釋什麼。他擰起眉心,側過身子,不願去看那兩人。
他知道父親去世後,母親就改嫁了,卻不知道對方嫁給了汪洋的父親。他知道母親厭惡自己,卻不曾料到,已經到了這種信口雌黃的程度。
“你們認識?”汪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看了看對麵的封逸,又看了看身側的女人,一時也沒能看出什麼。
“白癡。”
沈秋雙手插兜,朝汪洋翻了個白眼,“這女人一看就是他的媽媽。”
汪洋聞言瞬間瞪大了眼睛。仔細一看,封逸和她,眉眼之間確實有幾分像。
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女人,眼珠子瞪得溜圓,語氣也有些顫抖:“你不是說你沒有孩子嗎?你、你騙我爸?!”
“沒有!沒有!”女人也慌了神,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我確實沒有孩子,他、他隻是跟我長得像,我怎麼可能有那樣一個心腸歹毒的兒子?在我的心目中,隻有洋洋你一個孩子啊!”
汪洋沒有聽她辯解,隻是篤定道:“你騙了我爸。我這就告訴他,叫他跟你離婚。”
“不要!洋洋不要!”女人突然撲通跪下,抱住少年的雙腿,眼眶通紅,語氣卑微地乞求道:“求求你,不要告訴他……我這就走,你當作沒看見我好不好?我這就走,馬上走,走得遠遠的!看在媽媽把你當親生兒子的份上,不要說,好不好?”
汪洋冷笑一聲,掙開她的手臂,嘲諷道:“親生兒子?封逸不就是你的親生兒子,我可是親眼看見了你是怎麼對他的。哼,我早就知道你心思不簡單,卻沒想到原來你這麼惡毒。”
“你也少來說愛我,虛偽。”
他拿出手機,開始翻找聯係人。
“不是這樣的洋洋!他怎麼能跟你比呢!”女人想去拉他,卻再次被甩開。
一瞬間,她的聲音哽咽,眼淚也掉了下來:“你那麼陽光,那麼善良,是上天賜給我的小天使,而封逸,他就是個惡魔,他哪點都比不上你啊!”
惡魔封逸,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眼眸漸漸暗了下來,變得深邃而平靜。
看啊,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在彆人那裡,卻被貶得一無是處。
多可笑。
他無意識地捏緊手心,舌尖輕掃上顎,嘗到一股濃鬱的鐵鏽味。
因為女人的出場,現在的情況有些混亂。沈秋打著哈欠,靠在高台上玩消消樂。汪洋忙著打電話,根本無暇顧及封逸和杜清棠。
於是封逸走得順順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