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1 / 1)

計劃開始當天,世初淳哄完亞路嘉入睡,居住在同個軀殼內的黑暗大陸生物,拿尼加睜開了眼睛。

拿尼加照常向喜愛的女仆討要親親和抱抱。一通折騰完,她的手腳軟得不像樣,裙子裡襯全濕透了。

她強撐著顫抖的身體回到房間,更替掉職業裝扮的女仆裝。人緩了大半天,艱難地想起自己貌似遺忘了什麼。

這些年,除了大少爺的壓榨迫害,還要再加上一個五少爺,悶聲不響地折騰,勝過綿裡針,無孔不入的刺痛著她每一處肌膚。

二人雙管齊下,弄得世初淳神誌不清,從身軀到心靈無法自拔的墮落。

她難以想象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而不是追求歡愉的本能,淪為一隻徹頭徹尾受人擺布的傀儡,最終毫無懸念地落入操作係念能力者的股掌之中。

世初淳打開手機,查找每日記錄的備忘錄。

備忘錄隱在文件夾內部,藏得很深。記錄的詞語用的是她上輩子家鄉的語言。要挨個拆解開了,使用拚寫方法。

她那個世界的人來了,也得緩些時辰才能解讀得懂。

本來使用備忘錄是為了提醒不要忘記的事,然而事與願違,她漸漸遺忘了備忘錄的存在,隨著時歲推移,越發順從於貪圖安樂。好在這荒謬的日子就要迎來終結。

翻找備忘錄,重新找回記憶的女人,按著先前記載,摸索出這兩個星期要善後的事。

待全數處理完畢,轉眼就到了要獨身前往城市的一天。

時間來到下午三點五十六分。

庭院的柏樹亭亭如蓋,綠意如新。三少爺奇犽和管家卡娜莉亞在空地操練對打,房間裡,世初淳整理著攢下來的珠寶,收進隱蔽的荷包,藏在寬鬆的便服內側。

她要借出行的名義,光明正大地離開枯枯戮山。

然後,再也不會回來。

走出枯枯戮山大宅這件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管家們各自有服侍的主人,大多時候不會特地約束下人。

總管家梧桐對世初淳敬而遠之,負責三少爺的管家實習生卡娜莉亞,倒是與她有幾分交情,不會專門刁難她。她目前侍奉的奇犽少爺,在幾名少爺裡是能排上挺好說話的名次。

然,根據墨菲定律,不想出意外的緊要關頭,往往會出現意外。

以往不用哄睡服務的奇犽少爺訓練完,偏偏就挑在今天破天荒地要求侍奉自己的女仆講故事。

世初淳繃緊的心弦崩了一條,麵上泛上難以忍耐的神色。隨即穩住思緒,鎮靜地應下了。

她為奇犽少爺處理完傷口,給男孩更衣洗漱後,伺候他就寢。按照慣例掏出睡前故事——一成不變的童話書籍。

對此,男孩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三歲小孩都不聽童話故事了,我卻得聽得耳朵起繭子。”

“因為講的人是我呀,奇犽少爺。”世初淳翻開書冊。

她喜歡美好的、大團圓的結局,隻能在故事書裡追尋。現實已經這般苦澀,何不投身於暢想裡,暫且逃脫世俗的苦悶。

上次講完童話故事的經曆,憂喜參半。

憂的是她在奇犽少爺、亞路嘉少爺麵前,被大少爺透個了遍。整個人落得濕淋淋的,不成體統。

喜的是現今她恢複了穿越前的記憶,拿回了原本的人格。即便後者帶來的難堪與苦痛,不失為另一種新型的折辱。

往好處想,正是源於她拿回來了記憶,才收獲了向裡包恩先生求助,離開枯枯戮山的契機。為此,她應當感謝助她一臂之力脫離苦海的奇犽少爺,哪怕奇犽少爺也是帶給她痛苦的揍敵客家族的一份子。

恩與怨,常常混合在一起難以分清。

奇犽少爺確確實實叫她羞窘、難堪過,儘管那並非三少爺的本意。

何必去向以人命為食糧的揍敵客家族尋求真情,她在他們身上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

“今天就不聽故事了。”揍敵客家族三子百無聊賴地攤開雙手,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型,“按舒律婭上次說的,《十二兄弟》的故事接著往下說吧。”

“下麵沒有了呀。奇犽少爺。”世初淳合上書冊,“國王與王後冰釋前嫌,小公主也替十二位哥哥解除了詛咒,是個令人向往的、圓滿的大結局。”

“啊,好爛俗。”三少爺發出嫌棄的聲音。

女仆替他理了理翻飛的衣領,“我倒是覺得不錯喲。”

天底下還有什麼和喜愛的親人相聚,能合家團聚更美滿的呢。

倏然,奇犽想到了什麼。

根據故事裡的情節,小公主采摘十二朵百合花,是想要讓哥哥們高興。到頭來,卻為原本就不幸的哥哥們降下了女巫的詛咒。這是不是意味著心懷期待的同時,也會有突發性的災厄在不遠處來襲。

覺察出女仆近來狀態不對的銀發少年,說道:“舒律婭,你不覺得自己與小公主一致,最近很少說話,也很少做表情?”

“欸?奇犽少爺是在誇我嗎?”世初淳擺擺手,否認這個在她看來非常荒謬的說法,“我隻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民哦。要說公主的話,奇犽少爺才是揍敵客家族當之無愧的小公主。”

迎接三少爺惱怒的眸光,世初淳屈服於三少爺的淫威,立馬改口。“就當、就當我是小公主……”女仆順從主人的意誌說了下去。“那不就意味著我正在遭受著折磨,被眾人架在邢台前拷問?”

這一點倒是沒錯。

“這也預示著有受詛咒的人,即將前來。”營救她出這一個群魔亂舞的魔窟,令她脫離這一場燃燒了經年的大火。世初淳眯起雙眼,“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還有,我要糾正一點。”女仆舉起一根手指,“上次我說的,公主相當喜歡自己的家人,家人是最重要的,這方麵是有缺漏的。請讓我臨時打個補丁。”

恢複記憶的她,和沒恢複記憶的世初淳,同一個故事背景下,產生的感悟總歸是有區彆的。

奇犽以為她要說關於國王的事,既希望女仆多說一點,又希望她一言不發,不要提到那個在他心中被劃為與大哥相關的角色。

“我以為,小公主最重要的,是自由。”手指翻動著合並的書頁,女仆的聲音幽幽的,似午夜時分,於掌心之間流逝的月華,“性命固然珍貴,自由更具備意義。”

哦,她說得太多。

既不符合揍敵客家族扭曲的掌控欲,也不適合一位簽了賣身契的仆人言行。

言多必失瞥見奇犽少爺黑下來的臉,世初淳當即選擇閉嘴。把人氣清醒了,可不貼合她哄人入睡的初衷。

她憎恨伊爾迷大少爺,恐懼柯特五少爺。純粹的情感容易厘清,複雜的糾葛卻無從解套。

三少爺、四少爺沒有禍害過她,她因他們兩人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在她走之前,她想最後一次讓他們睡得安心。

及至孩童酣夢後的清醒,那是枯枯戮山大宅子女仆舒律婭的事,關她一個海闊天空的自由人世初淳有何乾係。

八竿子打不著一塊的人,可彆瞎掰扯了。

“舒律婭呢?”

銀發少年捉住了仆人袖子,“假使你獲得了屬於自己的羽衣,你也會做出童話裡十二兄弟的公主、國王的王後那樣的選擇?毫不遲疑地從凡間飛走,前往遙不可及的天宮?”

童話和神話記混了吧,三少爺。

不要虛構些奇怪的情節出來,為她增添解釋的負擔啊。她根本沒講那些亂七八糟的衍生故事……

“奇犽少爺。”

世初淳沉思了片晌,給出答複。

“現實不是理想的童話,它遠比天真爛漫的作家們書寫出的故事殘忍無情。”

她不是生來高貴的公主殿下,枯枯戮山卻是實打實的,由林立的高牆構築而成的城牆監獄。

沒有人能代替故事裡的主人公做出決定,講述者也不行。

“狡猾的答案。”奇犽哼了一聲,對女仆的敷衍表示不認可。

他抓住仆人攏在袖子裡的手,觸向她的臉頰。世初淳要躲,哪裡比得上揍敵客家族成員日積月累訓練出的速度。

他飛快地在貼身女仆左眼底撫摸了一下,由大哥念釘刺出來的暗紅色蝴蝶刺青,頃刻鮮活得浸染了潮濕的暖色,隨時準備著飛出麵頰。

篩過窗柩的夕暉構成朱頂雀頭頂的一抹鮮紅,晚照描繪了女仆眉眼,為她的素顏著妝。世初淳驟然倒吸了口涼氣,黑蒙蒙的眼珠子似被純淨的湖泊淹沒,登時彌漫開一片水汽。

她半個身子都軟了,微張著嘴,含著紅色的舌丁,是在前幾任主人有意訓練下,時刻張合著,等著人去戲弄。

趁著女仆失神的空隙,奇犽鄭重地做出承諾。“假以時日,我必當會打倒殘暴的國王,接收被冷落虐待的王後,讓她恢複成往日無憂無慮的模樣。”

同樣的,繼承揍敵客家族血脈的他,也斷然不會叫自家手把手馴養出的蝴蝶,在掌中獨自高飛遠走。

“假如有一天,我帶亞路嘉離開揍敵客家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