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午市時分，車夫為了儘快到達，帶莫蓮繞了一條林間小路。

“姑娘，你可知道禦史大夫的女兒洛綺。那可是溫婉嫻淑的美人，舉手投足之間儘顯善良的貴族氣質。”

“是嗎，口碑這麼好。”

“自然了。”

“那你接觸過她本人麼？”

那車夫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兒，談起洛綺，就仿佛說起夢中愛而不得的女神。

“沒有啊。”

莫蓮掀開簾子，林間的樹其實是佇立在那不動的，但是隨著馬車的前行，看起來像在倒退而已。

“那你怎麼知道她善良。”

“一個不善良的人，會每個月在門口布粥施恩，造福百姓嗎？”

莫蓮看著倒退的綠海，“那就好。”

差不多行駛了兩柱香的時間，莫蓮便到了。

禦史大夫的府邸坐落在盛安城的中央，所有的門柱，瓦片均用棕紅色裝飾，為這座府邸添滿了貴氣。

“姑娘，我在府門口等您，免得您再雇馬車。”

反正莫蓮出宮的車馬費用，都是能報銷的，她也就未曾推辭。

禦史大夫的門口圍了十來個侍衛，在這炎炎烈日下，他們目視前方，巋然不動。

看見莫蓮在門口徘徊，其中一位神情冷漠的男子攔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有何事。”

“我找洛綺姑娘。”

“所謂何事，可有邀請函？”

莫蓮握住手心，額頭上在冒汗。

“我……”

“敢問姑娘所謂何事，若是第一次拜見我們家小姐，可是要有邀請函的，外麵閒雜人等眾多，我們可不能隨便放人進去。”

那侍衛聲音洪亮，言辭鏗鏘，不帶任何情麵地斥責莫蓮。

“我聽聞洛小姐生性溫婉，善良布施，所以想來認識拜見。”

“這樣覺得的人多了，難道小姐都要見一麵嗎？”

突然莫蓮想到了什麼。

她瞬間有了底氣，挺直了腰板，“我是宮裡人。”

拿出了息兒給她的那副令牌。

那侍衛哪裡見過這種東西，一下子褪去了之前那副莊嚴肅穆的表情，從胡須亂舞的嘴裡擠出來一點笑容。

“我們怎麼知道是真的還是假？”

“宮裡的事，還能作假嗎？這是皇帝賞賜給遺妃娘娘的令牌，我不想活了，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告我。”

莫蓮聲音逐漸洪亮，雙手叉腰，“聽說，假傳信物，怕是掉十個腦袋都不夠。”

果然，有人撐腰就是有底氣，莫蓮瞬間掉轉了位置，從唯唯諾諾的小姑娘，轉成了霸氣稱王的姑姑。

“您來找小姐，為了何事？”

“這哪能跟你說。”

莫蓮清了清嗓子。

“行吧，姑娘隨我來。”

禦史大夫的院子很大，莫蓮一路上邊走邊數數，路過了假山，樓亭，最後足足走了一千步才到達洛綺的院子。

那侍衛和洛綺的貼身婢女說了幾句，那婢女便上前，打量著洛綺。

“您是宮裡的哪位？”

莫蓮擦了擦汗，行了個宮裡的禮節，“姑娘辛苦，這些可否和小姐單獨說。”

“那你等會吧。”

那丫鬟進門去了，一同來的糙漢侍衛上下打量了一下莫蓮，便轉身離去了。

莫蓮見他離開，長舒一口氣，她本來不想來的，奈何出宮機會有限，自己做的事又不是那麼容易的，自然要把握住一切時機。

那丫鬟出來了，“您可以進去，隻是進入之前得搜身，除了皇族和我們府上的人，外人都得如此。”

莫蓮也無所謂，展開雙臂，任由那丫鬟搜。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莫蓮不由得感歎。

在現代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跟老天抱怨自己為何是個沒有富翁爹媽的孤兒，現在更想抱怨，為什麼穿越到了古代，沒有成大小姐。

“進吧。”

莫蓮跟隨著那丫鬟，隻見楠木門推開，一姑娘臨著側窗透進來的日光站在桌前臨摹盆栽。

身量輕盈，手腕若風，輕輕地拂過畫紙。她身著中規中矩的碧綠翠煙衫，下身飄蕩著荷葉百褶裙。

聽到門開的聲音，緩慢地抬起了眼。

她是典型的東方美人，柳葉眉梢，素眼傳情。

莫蓮想起了一句詩——“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洛綺行至莫蓮身邊，溫柔地笑了笑，隨後把側邊的窗戶全部打開，讓所有陽光傾瀉進來。

“青芫，給姑娘上茶，坐吧。”

洛綺放下了筆，行至桌邊。

“您是？”

莫蓮的身份，自然是低等的，不配與洛綺同坐。

丫鬟上好了茶，就退下了。

這是莫蓮半俯身，雙手作揖，用宮裡的禮儀麵見洛綺。

按照規距，奴婢第一次拜見主子，得行全禮，隻有主子讓起身才能起身。莫蓮其實和洛綺沒有明確的主仆關係，且是在宮外，按道理可以直接起身，奈何今日來得突兀，又有求於人，莫蓮隻能把禮數做全套。

洛綺的素眼是很敏銳的，看著這禮儀，也大概猜出了莫蓮的身份。

她立馬喝了口茶，也沒讓莫蓮起身。莫蓮等那口茶吞下，才慢慢開口。

“奴婢是辛者庫管事，莫蓮。”

洛綺撫摸著自己的水綠袖子，還是沒讓莫蓮起身，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哦，辛者庫啊。”

聲線依舊溫柔。

“你為何出宮來找我。”

莫蓮還在行禮，大腿都有點酸疼。

“我今日本是替遺妃娘娘辦事的。”

洛綺立馬起身，眼裡也多了笑意，“這樣啊，姑娘快快起身，來坐。”

立馬讓莫蓮坐在她的身側。

“可是有什麼事嗎？”

莫蓮拿出了包裹，“洛綺姑娘，聽聞…”

莫蓮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道明，“聽聞您是善良的大家閨秀，如今我舔著臉，來求您件事兒。”

“是遺妃娘娘吩咐的嗎？”

“不是，遺妃娘娘看得起我，讓我為她出宮置辦東西。置辦點在城西，我這不有點自己的事所以抽了空來這找您。”

洛綺又拿起了茶杯，“哦，原來不是娘娘讓你來的，不過一個辛者庫管事，能得娘娘器重，也是難得，說明你有本事。”

她聲音依舊溫柔，隻是腔調裡帶了點上級指點的硬氣。

洛綺聞著飄出來的茶香，挺直了身板，自顧自地品味著。

舉手投足，每一個動作都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

“我因上次幫娘娘治好了過敏症，和娘娘結緣。”

莫蓮低著頭笑著。

許是因為燙，洛綺放下自己的茶杯，指了指莫蓮前麵，“喝吧。嘗嘗這味道，辛者庫一般喝不到。”

她的聲音和話語的內容都是關懷，但是莫蓮卻聽出了彆的意味。

太陽往西邊又移了移，臥室裡的自然光暗淡了一些，零散的光照在洛綺的身上，顯得她時明時暗。

莫蓮知道時間不多了，得趕緊說正經事兒。

“姑娘，我自己製作了一件衣裳，放在城東的嶽師傅那兒賣。”

“哦，我知道那個裁縫，我有時找她做衣服。”

“聽聞您名動盛安城，我特地給您送來一件我們製作的衣服，您放心，布料都是清洗過的，想著配上您的絕美姿色，定能驚豔盛安城。”

洛綺輕輕轉動自己的腦袋，零碎的陽光從她身上徹底消失，整個人都處在暗淡裡。

“送我啊？”

“自然是的。”

“我看看。”

莫蓮把衣服遞給了她。

“針線細致，布料珍貴，藍天白雲極為特彆。”

“姑娘，辛者庫的姐妹每日焚燒勞作辛苦，賺不了幾個錢，出宮以後也沒有什麼正經活兒乾，還得養活一家人。宮裡娘娘們的衣服是怎麼都穿不完的，有的甚至穿了一兩次，就拿來燒了。我選了一些上好的布料，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做了改造，放在城東的嶽師傅那賣，給姐妹們補貼點家用。”

“宮裡的款式，不是不讓彆人穿嗎，這可是大不敬。”

莫蓮起身，再次行禮。

“回小姐，宮文條款裡說得是指定麵料和款式。”

洛綺繼續喝茶。

“嗯。”

“皇後和妃位以上自然是不能用的，但是妃位以下，還有一個職位高的女官的衣服卻沒有規定。這些麵料在宮外得數金，就是官家小姐大多數也未必能買得起，我每一件隻做一個款式，價格減半，看看能否賣出。”

洛綺見莫蓮還在行禮，坐在凳子上開了口。

“你不用行禮了，天下可憐人這麼多，你那裡能都顧得上？你送我了，我也不能賣出去啊，我也不賣東西。”

“和小姐施恩是一個道理的，辛者庫的那些人，都是她們賣進宮的女兒。這是五兩黃金小姐，這件衣服也送您。奴婢給您承諾，之後這一年，每月給您製作一件。”

洛綺看了眼莫蓮，沒回答。

“有人問起，您就說是城東的嶽師傅那買的。她設計的宮廷麵料，找了專門的繡娘可好。”

洛綺走到桌邊，繼續拿起畫筆，開始描繪它的作品。

再隨意回答了一句，“你一辛者庫管事，哪裡來的黃金，夠你四五年的俸祿了吧。”

“是遺妃娘娘賞賜給奴婢的。”

洛綺安靜地盯著那銀子，“好，我有機會便穿。”

洛綺每月都要施粥布恩，盛安城的女子們會等在門口，有的甚至裝扮成乞丐，就為了看一眼她的妝容穿著。

就因為如此，每個月，盛安女子便會興起不同的穿著。

門外的青芫敲門進來，“姑娘，東西準備好了，該施恩了。”

原來今日是洛綺行善舉的日子。

“莫掌事一會兒隨我離府吧。”

隻見洛綺整理了一下妝容，溫柔地丟下一句。

“小姐能穿這身衣服嗎？”

莫蓮拿起了自己的藍天白雲裙。

“下回吧。”

洛綺輕輕地說。

莫蓮跟著她和丫鬟來到門外，門口圍滿了人。

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抱著孩子的難民，晚年孤寡的老人。

他們見了洛綺，立馬跪下，頭顱點地，齊聲大喊：

“謝謝洛姑娘仁善好施，仰慕恩澤，祝姑娘福壽齊天。”

洛綺聽到這話，眼裡注滿了淚水，走上前去，緩緩挪步，將他們一個個扶起。

又順手給了那孕婦一袋銀子，撫摸著小孩的額頭，“拿去給孩子補身體，天下要是能少些可憐人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