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蓮那個“女”字終究是沒說出口。
百合看出了她的猜疑,“雖然出身不好,但是長得好看,雖被這普通人家的女子鄙夷,同時也被她們羨慕。”
果然,一張好看的臉,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神助攻。
“姑娘您長久在宮裡,想必是不知道這宮外事的。”
莫蓮點了點頭。
“寺芸歸處留醉春風。她是那醉風樓裡,唯一不用陪恩客的女子。”
“怎麼呢?”
“她的來曆我不知道,從八歲便流落到了盛安,被那紅姨收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那是樣樣精通,不比大家閨秀差。”
“那,醉風樓裡養著一個這般的閒人,豈不是虧了不少銀子。”
百合又給莫蓮上了一杯茶,“這你就不知道了。”
“她的身價無人買得起,再說了她一場表演的坐上賓,就能占整個醉風樓一半的流水。”
莫蓮端詳著手裡的那杯茶,思考著方才的話。這紅姨真的是會做生意,要得就是無人贖得起。
盛安的青樓遍地,姑娘也都大同小異,更何況安朝泱泱大國,什麼姿色的人都能有人代替。一個“隻賣藝”的頭牌,無形之中便能抬高整個醉春樓的身價,讓這成為那些男人不得不觀摩的理由。
做不了寺芸的恩客,自然也是有其他姑娘的。
“要說能拔得頭籌的便是寺芸姑娘了,稍微次之的便是禦史大夫洛常的女兒洛綺了。”
禦史大夫的官職在現代來說和市場監督管理局類似,總之就是往監管督察那個方麵設置的崗位,能勝任的,也是滿腹詩書的文人。
洛綺的大名莫蓮是聽過的,據說她長得溫婉嫻淑,一看便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一步傾城,十步傾國,朝中不少大臣求婚而不得。
寺芸像是一束清梅,在寒冷刺骨的冬天盛放,隻有壓得住世俗眼光,懂得自己心之所向的人,才會靠近。
而洛綺表示養在金殿裡的君子蘭,生於溫室,是大眾的心之所向,是多少紅塵過客求而不得存在。
百合見莫蓮沒說話,又補充了一句。“洛綺姑娘和寺芸姑娘的氣質完全不一樣,隻是她不常拋頭露麵,若是和寺芸姑娘一樣,怕是能勝過寺芸姑娘。”
“那這洛綺姑娘,性格生得如何呀?”
“盛安城裡都說她溫婉嫻淑,極儘善良。”
“除了她們兩位,還有彆人嗎?”
“彆人?那就是太尉之女還有翰林學士的妹妹了。”
莫蓮打聽得差不多了,便對百合說。
“姐姐,您這先繡著,我先去到處逛逛去,過會兒來拿。”
說罷,便出了百合的店子,雇了一輛馬車,往城東那去了。
“嶽師傅,我來了。”
瞎婆子正坐在門口剪裁百家被,聽到莫蓮的聲音,緩緩抬起頭。
莫蓮看出了她的失落和憂愁。
“你這東西,賣不出去啊。”
莫蓮聽到這話,再好的心情也打了個五折,低了低頭。
但是又想到辛者庫的那群姐妹們,她揚了揚自己的長發,帶著笑容,“沒事沒事,麻煩您了。”
“還賣嗎?”
見莫蓮沒說話,瞎婆子過來輕輕地點了點她的腦門。
“這就放棄了?”
莫蓮自然是不想的,“我想,但也是想想。”
瞎婆子停下了手裡的活兒,看著陽光底下莫蓮嬌小的身影,笑著搖了搖頭。
“倔。”
莫蓮不講話。
“我跟你說啊,現在這些獨一件的東西,誰買?盛安城的風格,都是有樣學樣,哪裡都不例外,誰敢作獨領風騷的第一人。”
莫蓮拉著瞎婆子的手,“師傅,就算賣不出去,東西能先在您這放著不。”
“義正都跟我說了,當然可以了。”
說罷,便去街上四處遊蕩。
莫蓮早就預料到是這樣了,隻是不儘人意的結果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總要花一點時間去消化。
莫蓮耷拉著腦袋踢著路邊的葉子在路上閒逛,看著熱鬨的街市,來往的人群,她更加喪氣了。
“為什麼,現代開店也那樣,穿越到了古代,還是這個鬼樣。”
哎,時運不濟,命運多舛。
現代因為有手機和網絡,所以興起了“流量”一詞,其實其中的緣由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無非是有威望的人先使用,下層民眾心向往之。
莫蓮在現代的時候,也追逐過“流量”。當時為了把那個店的流量做起來,找了不少網紅打卡。
曾經就找過那個大火的紅人——櫃兒姐。這姐在網絡上有五十萬的粉絲,每天發自己的豪宅彆墅,滿櫃子lv的包。甚至連家裡的狗用得,都是上萬的衣料。
每天在社交媒體分享的,要麼是捐助山區貧困兒童,要麼是帶領抑鬱症患者逛商場。總之,鏡頭麵前衣食無憂,歲月靜好。
簡介裡寫的都是“有錢,純粹為了愛好。”
莫蓮當時下了很大的決心,給她發了私信,和她的助理聊了兩句,推廣費一次一萬。
那時候她的店才剛剛營業,完全沒有客源,莫蓮心想有舍才有得,就咬牙請了她。
隻記得那天,櫃兒姐噴著幾十米外都能聞到香氣的劣質香水來到莫蓮店裡,拍了十來分鐘便閃人了。
走之前,還旁敲側擊半天,意思是讓莫蓮送她一個阿迪達斯的包。
莫蓮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她勾著一嘴的廣東普通話,手裡捏著一根煙,手臂上用粉底液遮住的“善”字還清晰可見。
“我這個攝影師,跟了我好多年了。我都沒送他東西,我覺得這個包挺配他的。”
莫蓮忍著她嘴裡的劣質香煙味,陪笑臉。“是的是的是的,你要是想送他,給你打折,折完…”
“最便宜多少?”
莫蓮聽著這高傲的語氣,點了根黃鶴樓,麵上的笑容不變。
“我二百進的,二百賣你,做個朋友。”
真的是二百進的。
櫃兒姐吐了一口煙,“這推廣費,收你就不貴,我也沒錢給他買,能再少一點嘛,這樣他乾活也用心些。”
用心些,這三個字說得特彆重。
莫蓮心領神會,“送給這位老師了。”
說罷,櫃兒姐拿起來,對著鏡子拍了十幾張照,然後帶著攝影師走了。
莫蓮淬了一口吐沫,長舒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計較。
好在最後那個視頻出來有點流量。
現代和古代都一樣的,人嘛,總是喜歡隨波逐流,追求所謂的時尚。
說罷,莫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折返回瞎婆子的店裡。
“怎麼回來了。”
“師傅,這兩天盛安城有錢的人過來,你給他們推薦沒?”
“有啊。”
“他們怎麼想的呢?”
瞎婆子有點遲疑,“沒…怎麼。”
“您直說,我受得住。”
“衣服奇怪,不願意做出頭鳥。”
莫蓮自倒了三杯茶水,一口氣喝完,“師傅,租我一件像樣的行頭。”
“你要做什麼?”
“我出門辦點事。”
“租給你做什麼,這衣服在店裡,賣出去了你也不分,挑一件。”
莫蓮在瞎婆子的倉庫裡來回走著,最後選了一件鵝黃桑蠶絲連體裙子,用粉嫩的腰帶束之。
她又讓瞎婆子給自己盤了個單螺發髻,看起來稍微有點老板娘的氣派了。
“談生意,非要搞成這樣嗎?”
瞎婆子問,“你看我,從來都是樸素麻衣,彆人照樣來找我做。”
“我這不是還沒出名堂嘛,人靠衣衫,得先把行頭做出來。沒出名之前,得包裝,等到出名之後,穿個乞丐服,人都覺得你有個性。”
瞎婆子本想斥責她油嘴滑舌,但是一想,好像是這麼個理。
她自從被休之後,出來開店,已經十多年了。開始那一兩年,完全是靠自己當的嫁妝維持著。
那些達官貴人行至這個滿牆爬山虎的巷子裡,看著一個被休的女子,相貌醜陋,店鋪門頭連個名字都沒有。都是歎了口氣,轉身就走。
那時候,同行都嘲笑她——“這個寒酸樣,是我從門口走,都覺得晦氣。”
但是瞎婆子性格就是倔,一個人苦守兩年,直到那年春分時節,還是閨閣兒女的皇後出宮遊玩時衣服破損了。
當時其他鋪子都休息了,她陰差陽錯走到一間不起眼的店鋪門口。
那時瞎婆子在大雪天點著燈繡花,皇後見狀,便進門了,讓她給自己做了身新衣服。
樣子就是簡單的白衫,隻是瞎婆子針角細膩,皇後穿得特彆舒心,然後常來光顧,隨後她就有了名。
再後來,同行對她的評價都是——城東那個做衣服很厲害,店鋪沒名字的老婆子。
這些事跡,義正早就告訴莫蓮了。
“師傅,您說我倔,您還不是一樣的。”
瞎婆子笑了笑,“去吧。”
“我今兒不回來了。”
說罷,偷偷給瞎婆子的針線盒裡塞了幾兩碎銀子。
“衣裳,過兩天還給你。”
“去吧去吧。”
莫蓮沒告訴瞎婆子自己該往何處,畢竟一個事沒成之前,還是不說為妙。
莫蓮讓車夫,帶著自己前往禦史大夫的府邸。
那車夫聽到這地點,都不自覺回頭多看了莫蓮幾眼。
“姑娘,那地方…”
“怎麼?”
“戒備森嚴,可不是用來遊玩的。”
“我就不是去遊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