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糟粕(1 / 1)

正如任容楹所想,翟坤果真出了事。

若真捅了那麼大的簍子,父親肯定也會所受牽連。

她剛一邁進大門檻,就見院裡梨花帶雨的姨娘,半伏倒在地上,麵對著正開門的大堂哭喊著老爺的名字。

父親坐在正堂門口,閉著眼訓話,任容楹很少見他這幅模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她小心的繞過姨娘,拉著一個家奴道:

“這是怎麼了?”

家奴瞟一眼任父,便將小姐拉到了暗處,怯生生說道:“小姐,老爺一回來就陰沉著臉,梁夫人不懂規矩,沒看出老爺不高興,前來告您昨夜晚歸的賬,被老爺訓斥了一通。”

聞言,任容楹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梁夫人,也就是現在在院落裡哭鬨的姨娘,她是父親的側室,千方百計的想得夫君的寵愛。

因此也厭惡被大夫人所生的自己,平日沒少針對她。

此刻,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些人可憐了起來。

古代的女子就是這樣,結婚前是父權,結婚後是夫權,一生圍著男人轉,沒有人帶著她們直立起脊梁。

“起來吧。”任容楹伸出了手。

梁夫人循聲抬頭,看到是任姑娘,她驚的說不出話。

“起來吧。”任容楹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梁夫人才搭上了她的手,那句為什麼哽在了嘴邊,她被任容楹給帶了下去,留住了在府裡最後的體麵。

“父親,我聽說了。”

送走梁夫人,任容楹重新步入了正堂。她再一次感慨父親的衰邁,此間彆過不超五日,他的頭發竟全部花白了。

唯有那雙眸子,聽到她的聲音,還閃爍著光芒。

“翟叔…出事了…”

她斟酌了許久,緩緩開口。

“明日實施車裂,就在京城東口城樓門下。”

任父說這話時唇都在發顫,他竭力想在孩子麵前保持鎮定,卻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傷。

任容楹深吸一口氣,車裂,多麼殘酷的罪行。

“黨爭失利,被人乘勝追擊,那個姓譚的雜碎,毫不留情,竟不給翟家留下一個活口。”

滿門抄斬。

任容楹清早在客棧聽的都是真的。

翟家果然出事了。

“父親…”

“你且先回去吧。”

任父似不願與任容楹交談些政治上的事,草草把她打發了出去。

正堂門被關上,隻有小廝拿來一缸缸的酒,來來回回,任府上下的人都擔心了起來。至此三日,老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飯點也叫不出來。

待到消息傳來,翟坤被施以極刑,舉家滅亡,府裡人才曉得老爺的變化的原因。

這期間他都稱病不去上朝,宮裡有人派來視察,看他喝的渾渾噩噩,頗有重病模樣,便回去稟報給糊弄了過去。

府裡人隻想到老爺傷心,卻沒想到他還是為了暫避風頭。譚丕最近在宮裡圍剿翟坤的黨羽,任父僥幸逃過一劫。

翟坤頭七的那天,任父出了屋門,他走到院裡,想去為翟兄燒點紙錢。

黑夜裡,他看到院落中央飄著一縷香火,走過去,才看到是任容楹蹲在那裡正燒著紙錢。

“父親?”任容楹睜大雙眸,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出來。

“你在這做什麼?”

“在燒紙錢,我雖然沒有以前的記憶了,但先前家裡提起翟叔,總說他幫了父親很多,身為小輩,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任容楹做著解釋,兀自將身側的紙錢又扔進了火裡。

任父深吸了一口氣,胸口深處的悲傷湧了上來。他蹲坐在了任容楹邊上,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哭了起來。

他壓抑的很累,從古至今,父親這個職業,總是緘默不語,默默背起一座大山。

“你翟叔,是被人冤枉的。”任父吸了下鼻子,敞開心扉。

燒紙錢的火堆散發著光,映在父女二人的臉上。

“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做不來那種貪汙國庫的事。”任父擰眉,身體不自覺上下起伏了起來。

由於激動,聲音都在發抖。

“我受命去西都,其實是譚丕那個小人的安排,”任父的瞳中閃著火光,在任容楹那裡是憤怒的火光,“他攢動陛下,把我們這群與翟坤關係密切的人都調到了彆處,你翟叔先前就發現他心思不純,留了一手,但千算萬算,家賊難防,他被賣了。”

“有一本作的假賬,不知怎的就落在了翟府裡。你翟叔身正不怕影子斜,被譚丕挑動以後就讓他進去搜查,剛好正中歹人下懷,不僅如此,我這次前往西都,也發覺了端倪,地方賬上數目與中央記錄不符,有些明顯是新添的幾筆,可翟坤怎會出錯!他們想要栽贓,如若我不上報,就可抓我的把柄,若我上報,你翟叔就難逃追究。”

這是一步進退兩難的棋,任容楹聽得後背發涼。

“現在京中被派去搜查此事的人都遭到了清算,你父親我也算是幸運,為官幾年沒怎麼樹敵,能暫且逃過這遭,但下次,就夠嗆了。”

任父垂下眼臉,越過任容楹將紙錢填入了火堆。

看著被燒的變形,邊緣發黑的紙錢,任容楹愈發覺得活著就是場修行,太多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她總算能明白父親為何這麼執意讓她嫁給程眙了。

聯個姻,強上加強。

火光消退,隻留灰燼。

所有的紙錢都被燒完了,臨走前,任父忽然叫住了她:“明日可有事情?”

任容楹搖了搖頭,許爺爺的病吃了丸劑已經痊愈,她沒在聽過街巷何人生病,因此清閒得很。

“既沒事,明日隨我去參加郊外竇伯的壽宴吧。”

竇伯是先帝時期的有功大臣,授予爵位以後因喜清淨搬遷到了郊外。素日待人和善,因此積攢了一波人脈。

有不少想趁此機會結交官吏之人都會參加這次壽宴,當中也有不少譚丕的親信。

任父這幾日遠離官場,鮮少同他們交流,因此想借這個機會,□□聯絡一番。

任容楹知道這種宴席的社交屬性,她是不想去的,但看到任父好不容易振作起來,便答應了下來。

宴席在明日十一點正式開始,到郊外要半個時辰,二人早早上了馬車,任容楹打著鼾,小眠一番,路上顛簸,硬是沒把她給吵醒。

到地點之時,紅日當空,照在身上很是暖和。

她著一身貂皮披風,那是前些時日程眙贈予的貂熊皮毛,回來後找人趕製成了衣裳。峨眉粉黛,今日任父給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任容楹隨著任父前行,認人行禮,一番下來沒把她快累暈。

還是現代好,沒那麼規矩。

她踱著步子,這貂皮披風果然保暖,她這會兒已經出了層薄薄的汗。

這家人的府邸建在郊外,占地很廣,粗略一算要頂上兩個的任府。府邸中白梅玉竹層次分明,一條碎花小徑通往亭台。

雖是冬日,但塘中卻沒結冰,三三兩兩的閒客落座在那。

任容楹想前去一觀,現在氣溫零下,大多數人家裡的活水都結上一層冰麵,在這竟還保留了下來。

她方要去,就被父親給拉了回來。

無奈,她隻能先去認人。

一連來的幾個都是些麵生之人,也難怪,任容楹甚少與這群達官貴族碰頭,看誰都生得很。不知過了多久,一句誒喲喲響徹了起來。

聞聲循去,隻見一個個子不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神色傲然,不懷好意的盯著父女二人。

“這不是任大老爺嗎?幾日不見,這發絲又白了不少。”

一看就是來找茬的,任容楹想拉著父親躲開,不去理會該人。

“翟兄平日看著老實,沒曾想竟藏了這麼一件大事,我聽說任老爺與翟兄交誼匪淺,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您老知不知道呢?”

那男人聲音宏亮,不多時宴席上的人都簇擁了過來。

任家人成了眾矢之的。

“吾與翟兄自回遷京城以後就鮮少見麵,吾也不知翟兄所做之事,望還請不要惡意中傷揣測。”

任父說著,還謙卑的低下了頭。

宴席中的人不少與任父交好,瞥見他來了還想問問身體狀況。

如今見任父被人針對,不少人站了出來替任父搭腔。

任容楹看在眼裡,默默記下了他們的臉。那挑事的男人也悻悻地離去。

待他走後,任父輕聲說道,這人便是譚丕的親信,姓王。

他是特地來尋釁的,從前隻是個不入流的七品小官,受了譚丕的提拔,現如今也能與任父平起平坐了。

“小人就是這般如此,到處給自己樹敵。”

父女二人還在交談之餘,就聽身後響起了一陣疏朗的男聲。

回頭,就見一麵如冠玉,身形挺拔的男人漾起笑意,他手中拿了一個袖爐,看任容楹回身,便將袖爐遞到了她的手中。

“任兄,身體可好些?”

他就是方才在人堆裡替任父說話的人,任容楹記下了他的臉。

“一切還好,就是著了些風寒,”任父看向任容楹些許茫然的表情,做著介紹道,“容楹,這位是楊傅烴,當今的內朝中書令。”

中書令?

任容楹一驚,如此大的官職,竟是這麼年輕的人。簡直同程眙一般少年得誌,雄姿綽約。

任容楹手中捧著袖爐,還在感慨之餘就被任父拉到了一邊。

“這個怎麼樣?”任父忽然開口。

任容楹啊了一聲,目光閃爍,還不知任父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不喜歡程眙?那這個怎麼樣,同樣都是年輕有成,這個還更帥一點,雖然身材是單薄了些,但是將來估計也會權傾朝野了。”

任父說著還撚起了下巴,任容楹看向不遠處的楊傅烴,上下打量了一眼,確實長得一表人才,人也比較細心,知道她手一直蜷縮在衣袖裡,還去找了個袖爐。

她捧著袖爐,呼出了一口氣,隨口問了句:“他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

“不是,”任容楹忙改口,但琢磨了一下也不太可能,不過話已說出,也不能收回,“就是…他有沒有成親?”

肯定是沒有,父親才會給她介紹的。

“人家孩子都四個了,你說成沒成親?”

任容楹差點兒一口老血沒有噴出來,剛想罵這老頭,但轉念一想,古代的男人三房四妾對他們來說再正常不過,任家與楊家家世差上不少,正二品的官職,甚至來說都是高攀。

但即便如此,任容楹也厭惡父親這樣的行為,她一向最討厭這些古代的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