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語,眉頭緊蹙,幽幽道:“前途家境不錯又怎樣,我何苦要在人前做小伏低,他孩子都有數個!”
任容楹說著,朝任父埋怨般地瞧了眼,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性子,怎麼還把這種男人往身上推?
外形出挑又怎樣,在她心裡有違男德,哪怕是塊香餑餑,任容楹也不想上前啃一口。
穿越到這個世上,任容楹就下定了決心,絕不找那些鶯鶯燕燕的男人,縱使再帥,再有權有勢,她也不要。
任父苦苦笑了一聲,似早預料到般搖了搖頭。
也是,一個寫出男德經的女兒,怎會甘落到去旁人家裡做妾,他凝眉,深吸了一口氣。
任容楹與這世上的大多數女子都不同,她無師自通,語出驚人。
她有一套獨屬自己的邏輯鏈,堅不可摧。
任父也不知何時她變成了這幅模樣,依稀記得某年京城民間紛亂,街坊處流傳男德經,男人要以妻為綱。
動蕩到朝廷之上,陛下還派人前去調查。
一時間,家家戶戶的人都閉口不談。直到有個好事的找出了印刷本,抽絲剝繭查到了任家。
任父這才曉得任容楹的所作所為,傾囊讓這件事從此冰封。
收拾了任容楹留下的爛攤子,他也沒多說些什麼,隻覺得她頗有些文采,天天讓下人送去些文房四寶。
可即便再縱容,這男德也不是明麵能大肆宣言的。
大寰雖然這兩年興舉女官,女性地位提高,但千百年來都是男人當權,他們三妻四妾習以為常,女人若效仿,恐怕還得要進行流血的變革。
任容楹知道這時代的滯後和局限,她沒有翻天覆地改朝換代的能力,但管好身邊人,往後的夫君,她還是有話語權的。
“我不要,若非要從他和程眙中選一個,寧願是那個呆頭將軍。”
任容楹冷冷道了聲,迎上楊傅烴看過來的眼光,她也毫不避諱。
任父無可奈何,兩人講小話也不能多時,楊傅烴還在那候著,父女二人徑直又回到了原處。
彼時不少後麵來的官宦瞥見任父,都靠攏了過來。
翟坤倒後,任父多日不上朝,稱病不見人,多少昔日覬覦他權勢之人都在暗地裡看著笑話。
早些年間,程家任家的婚約名頭響亮,提親之人望而卻步,如今任家式微,程家也沒動靜,一夥人猜測,該是程家又物色了新的好人家。
現在垂涎任家的人都覺時機已到,這次宴席上大展拳腳,孔雀開屏。
走了個楊傅烴,還有七七八八個張三李四。
任容楹看麵前的男人樂此不疲的搭訕,她都有些倦了,話不投機,連打幾個哈欠。
那幾個男人見追求受挫,有些停下來便開始侃大山。
聊什麼不好,偏偏踩到了任容楹的雷區。
也不知他們是有心還是無心,竟在任容楹麵前談及如何做好一個妻子,女誡雲雲。忽地話鋒一轉,又談到了男德。
“誒,也不知這寫男德的作者是誰,膽大妄為一派胡言,上麵派人搜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估摸是個沒讀幾天書的婦人家,被丈夫納妾氣昏了頭腦,何必與她們論長短。”
任容楹氣的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她竭力控製住失態的表情,轉身離去,那些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走出了幾米開外。
父親當時花錢保她,為的就是平安。她也不好在這幫人麵前撕破臉皮,擇出那片是非之地,她終於有了喘息之餘。
這古代的男人,真是一個都靠不住。
她回頭望向父親,正被一群人簇擁,離宴席開始還有一段時間,現在是熱場階段。
任容楹打算在府邸逛上一圈,先前她就被庭院的風光深深吸引,水榭竹林悠悠,落雪覆蓋瓦簷,古色古香。
她一路沿著那青石小階,哼著小曲調調,隻顧看腳下的路,頭也沒抬的就上了亭台。
亭台此刻四下無人,現在人已來齊,都跑向了前院社交。
任容楹望向不遠處的池塘,冬日俱冷,水麵結冰,可這池卻與其他與眾不同,數隻錦鯉團遊在中,掀起微瀾。
任容楹攀在亭台的圍欄上,垂下長睫,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看嗎?”
倏地,一陣熟悉的男聲響起,響在任容楹耳畔。
她轉眸看去,一張俊朗正氣的臉浮現在麵前,男人著一身玄色縷金大氅,雍容閒雅,劍眉星目,目光犀利。
是程眙。
再次重逢,竟是在這亭台樓閣裡。
她些許驚訝,還沒等開口,程眙就瞥見了她身上的貂皮披風。
那烏黑亮麗的鬃毛,一眼就知是那隻貂熊。
沒想到這姑娘手腳這麼快,幾天功夫就趕製了出來。
程眙淺淺扯出笑來,預要詰問,就被任容楹搶先開口:“真是好巧,程將軍今日也來參與竇伯的壽宴?”
程眙頷首,他與竇伯交情匪淺。幼時跟著統兵都督習武,竇伯長伴左右,一來二去,程眙便和竇伯相識,忘年之交,情深意重。
此次竇伯壽宴,他必然出席,但宴會中難免會有不少譚丕的黨羽。他一向不喜與這群人交涉,譚丕這人與他一文一武,談不上對立,但程眙就是對他說不上來的反感。
因此,他也不願在那群人麵前露麵。表麵功夫他都不想奉承,幸而程家一圈人都來了。
程眙與便和他們兵分兩路,一派人馬前去會客,他自己則在水榭亭台發呆。
這是他小時候最愛來的庭院,池中的水常年恒溫,永不結冰。
他兀自回想起童年時光,一掃而空長大的無奈,沒儘興時,就被一陣曼妙的小曲兒吸引了過來。
循聲看去,任姑娘低著頭,絲毫沒注意坐在亭台的他。
二人就這麼再次相遇了。
有時候程眙也覺得過於巧合,但沒辦法,這不是話本小說,兩人就是有冥冥中的緣分。
聽完了程眙講述的故事,任容楹沉吟了片刻,沒想到他與竇伯還有這般淵源。
若是讓任父聽見,他肯定更加捉急,迫不得今日二人就步入洞房。
搖搖頭,任容楹還是覺得不說為佳。
程眙捕捉到她麵上的神情,沉吟半晌,道:“我聽家父說令尊近日身體抱恙,許久沒來上朝,現在可有好些?”
任容楹愣了一會,反應過來:“呃…嗯…好多了…有勞程伯伯關心了…”
古代的口癖,任容楹適應了三年才適應過來。
程眙點頭示意,很快二人就儼然一片,寂靜無聲。
任容楹依靠在圍欄處,手半支著腮。麵上一片祥和,心裡卻波濤洶湧。
她想逃,溜達到水榭本是為了放鬆,現在卻和程眙強行尬聊著。
她不是個善於交際的女人,性格雖然睚眥必報了些,但也著實內斂。
回到人堆裡,聽那幫男人的逆天發言,她還不如跟程眙在這被凝固的氛圍裡聊天。
橫豎都是讓她不痛快,還是陪著程眙吧。
水麵上成雙成對的錦鯉劃過,它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魚生輕快活潑,隻供人欣賞就有人投喂。
沒有那麼多身不由己的事,真好。
任容楹的眸底劃過一絲憂鬱,被程眙看在眼裡。
從那次汀牙山上的相見,這個女子的行為舉止都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的多了,好奇的多了,不知不覺在心間就種下了錨。
程眙不知道,也不想承認。
他隻把母親那句欽定的兒媳記在了心裡,隻知道兩人般配,結合起來利益最大化,門當戶對。
正巧他也不反感,那不如就先接觸接觸。
這姑娘心善,程眙看出來了。
“對了,上次采藥為了許爺爺,他的病情現在如何?”
任容楹眸光一閃,她沒想到程眙居然記在了心裡,略帶激動的應答道:“好多了,已經能落地行走了,不再臥床。”
她揚起笑意,日光恰到好處的灑在了任容楹的臉上。
暖陽初升,她粲然奪目。
“你師承謂誰?學了多久?”
任容楹沉吟半晌,蹙起眉來:“師承…我沒有師傅,就是那次落水以後忽然就會的,或許是什麼精怪上身吧,一點就通了。”
她眨著眼睛,企圖萌混過關。
總不能與他說是穿越過來,集各家之長學會的,那肯定會被抓起來當作腦子壞掉。
程眙覺得這說法古怪,充斥著怪力亂神,但無奈,周圍人都是這般說辭,他也不好說些什麼。
這時,一陣步履匆忙的聲音傳來。
任父不知何時上了亭台,與二人相顧看了一眼,一男一女,共渡水榭亭台,難免讓人想入非非。
女的是他最愛的嫡長女,男的是他欽定的將軍女婿,若不是宴席即刻開始,他還真不想打斷兩人的好時光。
任容楹瞧見任父那副又驚又喜的眼神,就知道這老頭肯定又想歪了。
她頓了一下,就反應過來任父的來意。想必是人來齊了,過來叫自己的。
任容楹起身,還沒來及走向任父,任父就一個箭步越到了程眙麵前,一改往日嚴肅的麵容,語氣陡然都緩和了下來:
“眙兒,同容楹聊的如何?吾家小女脾氣確乎是怪了些,奈何家中獨寵慣了,驕縱了些,但心腸不壞。倘若有意,與人說個…”
媒字還沒出口,任父就被任容楹拉到了一邊。
兩個男人都不約而同轉向了她,任容楹抿唇,恐再說下去就是要推進二人的婚事,她怎會無動於衷。
“父親若無事,就且先隨容楹前去宴席吧,可彆誤了時辰。”
她推搡著任父,任父眼神複雜的瞧了她一眼,嘴無聲的咂巴了幾下,望向程眙,意猶未儘的走出亭台。
任容楹攙扶著他,長籲了一口氣,總算把這二人給隔開了。
還沒緩過來,身後就洋洋灑灑的傳來了一聲男聲:“二位且慢,我隨你們同行!”
她姍姍轉過頭去,隻見程眙從亭台處站起,大步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