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傾倒(1 / 1)

不知過了多久,任容楹蜷縮在門口,等待的幾乎快要睡著。

農戶叫了她好幾聲,想讓她進屋烤火,她卻兀自留在門口,目光疲憊的盯著樹林深處。

她想等程眙回來,自己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

可是等著等著,就輕闔了雙眼。

待程眙歸來,馬蹄聲陣陣響起,農戶家的窗口散著微弱的燈光,任容楹單薄的身影抱臂蹲在木門處,清秀的臉上寫滿倦意,看著著實讓人有些心疼。

屋裡的農戶聽到馬鳴聲,便開了半條縫,招呼了任容楹醒來。

她從困頓裡醒來,抬眸就見了男人,他意氣風發的坐在馬上,麵上笑意滿滿。

右手牽了韁繩,那匹跑走的白馬被他找了回來。

“你怎麼…”任容楹剛想開口訓斥他的忽然,身前就落了男人躑來的一個包袱。

說是包袱,定睛一看,其實是她的藥囊。

藥囊大敞,裡麵有好幾株的名芹葉,比她采得要多上一倍。

“你數數,看還差著嗎?”

一、二、三…程眙采了快三十株,在雪地裡,那些葉片上伴著微弱的光芒是那麼的耀眼。

她又驚又喜,抬頭看向男人。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將眼神彆了過去,做著解釋:“彆誤會,去尋馬的時候,剛好是在一處森林深處,那裡長著不少的這種草,那麼多。”

程眙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

任容楹靜靜地聽著他胡扯,名芹葉不群生,隻單株而生,她沒有拆穿程眙的謊言,隻是注視著他。

他的手,有清晰的被名芹葉刮傷的齒輪狀傷痕。

他有心了。

男人撇開話題,瞥向任容楹,看她衣著單薄外麵寒風凜冽,擰眉問出了心裡最好奇的問題:“為何要在這侯著,去屋裡不好嗎?”

“因為生氣,”她騰地一聲站起,扯了扯唇,“本來想見了你立馬罵你,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任容楹手中勾著藥囊,那裡被草藥撐的鼓出形狀,不知道程眙為了尋這些,耗費了多少功夫。

“說到這了,”程眙從懷裡掏出一副楹聯出來,字體蒼勁,入木三分,當中的讚美之詞儘收眼底,“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收藏字畫的喜好。”

楹聯上堆滿了誇耀程眙的話,一看就是坊間讀書人的手筆,這應該是慶祝他勝仗凱旋的賀詞。

他去采藥時看到了藥囊中的楹聯,一抽出來,發現描繪的竟是自己。

“這是那日從程府出來,幾個鄉民們讓我交於你的,還沒來及給你呢。”

任容楹解釋道,她垂下眼臉,又添了一句:“世間莫過於心意最重,他們給不了你黃金百兩,這楹聯就是最大的誠心,你可要好好保存。”

程眙輕笑一聲,滿口應下後,便將楹聯重新揣進了懷裡。

白馬鳴啼,夜色濃重,該回去了。

兩人策馬同歸,清暉撒在肩頭,重走來時路。

繪光酉時就被送回了府邸,此刻已接近亥時,小姐還沒回來,她不由急的在院裡團團轉。

剛回來時,側夫人們還問她任容楹的下落,得知她們在汀牙山上偶遇程眙將軍,一個個都沉默了下來。

唯有任母是最為開心的,摟著繪光讓她講講細節。

這細節都講完了,也不見人影。

女子過夜,名聲說出去並不好聽。冬日夜晚漸黑,那些個側室都冷嘲熱諷了起來。

“瞧瞧,這都沒出嫁呢,就這樣上趕著去貼人家。”

“誰知道沒回來是去做了什麼…”

她們掩著麵,不時發出陣陣譏諷的笑。任母也從滿臉的欣喜變得不安起來,唯恐他們在路上出什麼意外。

彼時正門砰砰作響,家丁們忙追上去敞開,繪光聽見動靜叫著任母一同去了前院,側室們聞聲,也都去湊了熱鬨。

推開門,燈光映照,任容楹的臉顯現了出來,她的麵上掛著幾分倦意,長長的睫翼上綴滿了冰晶。

一看到小姐,繪光就親切的撲了上來。

“小姐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任母也從人群中走來,剛想問詢晚歸的緣故,就見小廝手提的燈上移,程眙正坐在馬上,氣宇軒昂,英姿颯爽。

“你是,程家那孩子吧?”

言畢,任府上下的傭人和側室都對程眙齊聲行禮。慰遠大將軍的名號京城中隻此一人。

“伯母好,我在汀牙山上偶遇任姑娘,她的馬丟了,晚生替她尋回,費了些許時間。”

說著,他牽來那匹白馬,繪光看到那匹跑丟的白馬,驚的說不出話。

居然真的找到了!

下人們把馬牽回,任母想要留客,但被程眙委婉拒絕。任母也是識趣的人,也不強留,兩家就此彆過,任容楹也回了府邸。

大門剛掩上,任母就悠悠道:“幸得今日你爹不在,倘若他要知道你這個點回來,非要讓你跪在祠堂裡。”

任容楹揚起嘴角,她知道母親說的是氣話,穿越來三年,任父一次都沒罰過她。

繪光也接過小姐手中的藥囊,拿起時的重量又讓她驚了幾分。

“小姐…這是…”

任容楹不語,給了她一個懂得自懂的表情。

三人就這麼走在前方,後麵那些姨娘們見過程眙的風度,都不由酸言酸語了起來。

“要我說還得是大夫人的女兒厲害,這般懂得勾男人心魄,這麼晚了也願意找馬願意送人,不像我們啊,就沒這麼好的福氣了。”

“難為了,誰知道有沒有使出什麼渾身解數。”

幾人在那癡癡作笑,音量不大不小,恰好傳進了任容楹的耳中。任母素日不願與她們計較,也助長了她們的氣焰。

任母能忍,任容楹不能忍。

“彆以為我沒聽見,父親不在,這府裡還輪的到你們編排,誰敢再說,我就絞了誰的舌頭。”

這招果然奏效,幾人閉了嘴,悻悻然的離場。

任容楹知道她們平時沒少多言,因此毫不留情,任母這次沒做阻攔,她權當母親也默認了。

告彆母親後,任容楹也回屋做了歇息。

繪光則將藥囊的所有名芹葉取了出來,一一放在院落裡晾乾,一數還要多出許多,難為程將軍用心,竟采集了這樣多。

她剛想進屋稟報,就見小姐睡下了。

連衣都沒更,她就那般靜靜地躺在榻上,勞累了一天,終還是達成了目標。

任容楹睡的很沉很香,繪光也不忍叫醒她,便枕在了榻上,候著明日小姐的呼喚。

複日,繪光卻是被任容楹叫醒的。

“嗯…”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麵前一縷青色的影子,視線清晰了起來…

“小姐!小姐!對不起小姐!”

繪光滿臉的驚慌,倏地就要跪下求情。

做奴才的沒有給主子請安,也沒為主子梳洗,這可是大忌諱。

任容楹蹙起眉,將她從地上扶起。

“這是做什麼?我不是說了,咱們沒有尊卑之分,沒叫我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的語氣溫柔,卻份量萬千。

繪光抬起眸子,看任容楹的目光裡噙滿了感激。她從小就是賤籍,爹不疼娘不愛,幼年就被賣到任府裡,在小姐身邊做著貼身丫鬟。

小姐以前性格寡言,墜水醒來以後性情大變,變得現在這般和藹可親,她總說什麼人人平等,可對繪光來說這是可望不可及的。

她懂小姐的良善,但真正落實,骨子裡的根深蒂固卻剔除不了。

“你看,我做的這些,怎麼樣?”

任容楹將三十個藥丸遞到繪光麵前,今早她醒來,神清氣爽,渾身有勁。

看到榻上睡著的繪光,任容楹也沒叫醒,隻是兀自去了膳房,將草藥碾碎,置於案上。

“小姐,怎麼不叫我?這些事奴婢一人就能為您做好。”繪光有些內疚的說道,卻被任容楹摸了摸腦袋。

兩人又相談了一番,這才啟程前往許爺爺的家中。

一切送完,塵埃落地。

回去的路上天光乍好,任容楹和繪光一起,不緊不慢地趕路。這是一個大清晨,不少人還在街巷處用著早膳。

沿途經過一個客棧,一層有不少的客人在這飲酒談天,任容楹轉眸看向人群,那幾張木桌上堆滿了民間小吃。

她想駐足前去買上一籠包子,繪光看透小姐眼裡的狡黠,便停駐了下來尋找著跑堂。

“聽說了嗎?京城的翟府被抄家了!貪汙受賄被敲定,總計拿了國庫裡千萬兩白銀!被譚丕大人檢舉揭發,內政變化莫測,真是難以預料。”

一中年模樣的男人神秘兮兮的說道,他試圖壓低音量,但還是能讓人聽到。

“豈止,我聽說,翟家還要被滿門抄斬!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罪行…”

他的同伴卻不似他一樣低調,不僅要說,還要拍著桌子,情緒激動。

從古至今總是會有一幫男人議論政事,不管是她在的那個時代,還是這個時代。

至於真假,她不做判斷。

再往後,她的注意就落到了繪光身上。

“小姐,小籠包來了。”

繪光興致衝衝地跑了過來,任容楹聞言接過,兀自吃了起來,二人繼續前行。

路上不知怎的,吃著吃著,她就開始琢磨起了兩人的談話。

翟坤…這名字怎麼這般熟悉…

想起來了,任容楹一驚,憶起來了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鼻若懸膽,下巴尖削。

他是父親的好友,翟坤。

曾經在府邸見過幾次,翟坤尋父親野釣,兩人相識多年。聽家裡人說過,任家人在西都時承蒙了翟坤多年的照料。

父親初入西都,聽不懂西都的鄉音,翟坤是西都人,那時又是西都刺史。

二人相見恨晚,翟坤聯絡了中間人提拔父親,至此父親平步青雲。

待父親回京,彼此之間的情誼也沒斷下,後麵翟坤調任京城,仕途順暢,她就再也沒聽過那人的風聲。

沒有前主的記憶,了解這些任容楹隻憑三言兩語。

隻是談起翟坤,他對父親來說應該是個重要的人。

翟府抄家,滿門抄斬…

任容楹不敢置想,今日就是父親歸來之日。

她不由得步履加快,繪光覺出小姐的古怪,忙小跑的跟上。

任府咫尺眼前,幾個家丁麵色凝重的守在門口,瞥見小姐歸來,都點頭問好。

“小姐,老爺回來了…情緒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