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彆(1 / 1)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個王八蛋!”任容楹漲紅著臉,試圖從馬背上逃離,程眙牽著韁繩,目光染著厲色。

“再鬨就會摔下來。”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同任父道她婚事般不容抗拒。

一種被命運敲定的無力感,讓她絕望。

任容楹緘默。

與此同時,繪光這邊瞥見小姐被程眙將軍劫走,忙追了上來。

她是驚慌失措的,程眙掃過她手中半敞的藥囊,順手就接了過來。

小廝這時也牽來了另一匹馬,程眙吩咐繪光,叫她上馬。

繪光聞言,隻能怯生生地瞧了眼小姐。

老實說,她也覺得程眙將軍說得有理,她們總共采了17株名芹葉,作成丸劑的劑量三十日,除去耗損,得采上約三十五株。

忙了一下午,天色漸暗,寒涼又上,若是再往樹林深處走走,後果不堪設想。

她也想規勸,但她是丫鬟,自然不能替小姐做主。

小姐這人向來說一不二,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

所幸現在多出個程眙將軍,還能勸勸小姐,雖然手段生硬了些。

“小姐…其實…”

她張了張嘴,想說程眙的發心,但遙看馬背上忿忿不平的小姐,又憋回了心裡。

任容楹聽到她的呼應,此刻隻覺得煩悶,她沒法改變現在的狀態,對方是個高大體健的男人,再怎麼掙紮也無濟於事。

青絲垂在頰前,遮住了一半的神情。

“你且先把這個丫鬟送回任府,我隨後跟上。”

程眙瞥見繪光上了馬,便吩咐著小廝。

三言兩語後,小廝一聲應下,馱著繪光姑娘就揚長而去。

待任容楹從怨恨中醒過來,繪光已消失不見。她就這樣被男人給安排走了,今日野采完名芹葉的任務也泡湯了。

其實任容楹沒那麼想走量,她隻是想挽救許爺爺的病情,他的症狀拖不了,任容楹每次給他開藥都是掐著天數。

現在惟有兩計,一是她回去以後勤改配方,替換藥材,二是先延緩病情,他日再上山尋藥。

垂眸,又抬眸,眼前的男人發冠束起,衣著儼然。

先前就是他扛著自己,強勢的不容說一句,硬是要將她給帶回去,霸道的不可理喻。

“走了。”

程眙似沒察覺到背後虎視眈眈的眼神,兀自的挽著韁繩。

“嗷嗷——”

倏地他覺得頭上一緊,發絲被某人攥在手裡,失心瘋般地向後拉扯,程眙扶著發冠,一把握住了任容楹罪惡的手。

“你乾嘛!!?”

他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任容楹,垂下的幾縷發絲懸在鬢間,眸光一閃而過的脆弱,倒是讓任容楹有幾分晃眼。

有點像她喜歡的那種小嬌夫了。

“沒事,你這樣更好看。”

她戲謔的一挑眉,大仇得報的快感。

你毀了我的計劃,那我就報複你的外型。

反正我也打不過你。

程眙摸向那幾縷散掉的發絲,無力的想盤起,但奈何這類都是家裡的下人梳紮的,他自己並不會。

任容楹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這幅無助的模樣,程眙試著捋了幾下,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

“你滿意了?”

“一般般。”

她聳聳肩,但心情確實舒坦了不少。

中醫裡有一種病重叫肝鬱,這是一種情緒病,會想不開。時間長了肝鬱化火,容易心煩易怒,失眠多夢。

先前她在另一個世界時門診常碰上這樣的患者,開藥隻能管一時,但這種病是心病,惟有離開會影響的環境和人,才能治本。

所以她常教導她的患者,誰惹你你就乾就完了,氣疏通了,才不會得這病。

她做到了。

程眙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他把發冠取下,如瀑的黑發懸在背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古人都是不剪頭的。

任容楹抿唇,其實穿越到古代這點挺好,若在現代社會,哪有那麼多男人蓄發。

長發控狂喜。

但緊接著,男人揚鞭策馬,很快就更改了她的想法。

她被飛起的長發糊了一臉。

程眙在前,感到背後的發絲被掀了起來。他揣揣不安,凝眉道:“那一次就夠了,現在在騎馬,若受驚,咱們都會摔下去。”

任容楹不語,兀自將他的長發攢在手心裡,動作之輕柔,讓程眙放下了戒心。

她拔下了自己的發簪,為他簡單紮了個發髻。

程眙單手摸去,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

二人的感情在這時有所緩解。

“任姑娘,有一事我困惑許久了,”程眙微微側頭,長睫微垂,耳邊的風呼嘯而過,“為何你要如此刻苦從醫,任府家中不缺錢,好好在府裡待著,當個大家閨秀不好?”

京城裡有多少女子沒有她這般的家世,她出身就要高上一截,何苦要這麼辛勤,做著投入與回報不成正比的工作,就連野采草藥也是親力親為。

圖什麼呢。

嫁個如意郎君,兒孫繞膝,當個無事煩憂的貴太太多好。

程眙是這麼想的,便等待著任容楹的答複。

半晌無聲。

就在他以為任容楹不作回應之時,她開口了,聲音柔澈,卻力度斐然。

“女人,不是隻有嫁娶這一條路的,父家的權勢再大,也總是會有身不由己的事,活在這個時代,能多做一點喜歡的事就多做點,我喜歡醫治各類百姓,幫助他人,懸壺濟世是我的理想。就像今日我執著采名芹葉,是因為病人的病情拖不得,我不在乎得失。”

“活在這個時代,你是哪朝人?”

“好好騎你的馬。”

程眙輕笑一聲,揚起嘴角。

在他眼中,任容楹做著一件和世間大多數女子背道而馳的事。他覺得她單純太過,能有今天肆意的選擇是有家庭的托底。

如果出生在貧民窟中,她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隻有沒吃過苦的人,才會追求些摸不著的東西。

兩人身體咫尺在馬上,心卻隔了層毛玻璃,看得見,看不清。

他不知道的是,真相儘在三言兩語的玩笑中全盤托出。任容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的靈魂是來自21世紀的女性。

在那個不拘泥於社會看法,家庭束縛,敢做敢為的時代,沒有那麼多的條框。

程眙能覺出她的特殊,但卻道不出來。

他雖不理解,但有一件事想替她做。

紅日落幕,天逐漸暗了下來。

模糊中樹影瀟瀟而過,隻有馬蹄聲踩在雪麵的聲音。寒冬的溫度差大,又是在山上,體感驟然降了下來。

“冷不冷?”

他關切地問了句,離到山腳還有一刻鐘約,他怕任容楹受涼。

任容楹沒聽清男人的呢喃,獨自看著麵前掠過的樹影,享受著因冷而帶來的清醒感。

她是喜歡冬天的,沒穿越前,她在高中讀書,下夜自習以後總是昏昏沉沉,碰上寒冷的冬天,總能讓她精神抖擻。

如果這時候有個烤紅薯就更好了,香糯可口。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一點沒注意程眙的呼喚。

“算了。”

男人沒好氣的皺了皺眉,她應該是不冷的,不然早就開始叫了。

拉動韁繩,馬嗥叫一聲,速度欲漸快了些。

山腳下彼時變得清晰,有幾家農戶亮起了夜燈,他長噓一口氣,今日白天瞥見還家家緊閉,現在總算有了些人氣。

他打算一會下山找家農戶歇歇腳,暖和一下身子再送任姑娘回去。

少頃,馬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正在做飯,爐上烤著幾隻紅薯,香氣四溢。聽到外頭有馬鳴,便好奇的出來一望。

院裡站著一男一女,衣著不凡。

他們見慣了從汀牙山上下來的客人,有些是為了謀生的平民,有些則是閒雲野鶴的官宦子弟。

一掃,瞟見程眙還背著弓,男女都容姿煥發,沒有被生活錘打的痕跡,那便更加篤定了他們的身份。

“兩位公子小姐,你們大駕光臨寒舍所謂何啊?”農戶卑恭地說道,蒼蠅搓手,走進了些。

“我們借你的屋舍歇下腳,一會再走可行?”

程眙看他半開的屋裡染著炭火,不由問道。

農戶欣欣然便同意了下來,這些天汀牙山上的商吏因為寒冷都搬回了鎮上,唯有他們幾家一直守護在這。

平時碰到那些獵戶、野采人,為了謀生吃飯的人都會讓他們搭宿。

“快些進來吧,正好到了吃飯的點,二位可以用過膳食再上路。不過是些粗茶淡飯,還請不要嫌棄。”

見農戶如此熱情,程眙變得不好意思起來,執意要給些茶水錢,二人在那拉扯,任容楹卻看見爐上烤的紅薯,自顧走了過去。

他這邊還在辭讓不用吃飯,任容楹就已經被農戶家的小孩給領了過去,拿起一塊烤紅薯,撕掉皮,大快朵頤了起來。

“你…”

他一手指向任容楹,農戶憨憨一笑,把他也帶進了家中。

農戶的家庭構成簡單,隻有一個孩童陪伴著自己。因此不大的房間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幾人簡單寒暄了幾句,程眙忽然站了起來。

任容楹彼時的烤紅薯正吃了一半,見他起來,忙詰問道:“怎麼了?”

他沒說話,隻是從窗外看了眼南駱,那匹陪伴他許久的戰馬正被拴在院落裡。馬前身掛著一個藥囊,是任容楹的藥囊。

“沒事,”程眙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我去樹林裡找找你的那匹馬,若沒帶回去,指不定任老爺要怎麼說你。”

他說著,轉身離去。

任容楹隻覺莫名其妙,一匹馬罷了,丟了就算了,大不了他挨父親一頓批。

現在荒郊野嶺,天色黑,什麼也看不清,他好端端忽然抽什麼神經?

任容楹放下紅薯,推開門:“喂!”

可話剛說出口,程眙就坐上了馬,策馬揚鞭,一騎絕塵,隻給自己留下一個背影。

農戶家裡沒馬,她也追不上去。

倘若今天就到這裡,二人直接回去,她還會給程眙畫上一個還算完美的句號。

但現在這算什麼事!

“小姑娘,彆動氣了。他或許一會就回來了。”農戶聽到馬蹄聲動,忙跑了過來,“不過,就算是要找馬,黑夜裡沒個火把也不方便啊。”

任容楹輕歎一口氣,隻能盯向來時的遠處樹林,這男人擔心她受傷,怎麼不擔心擔心自己!

而且這般的決定過於忽然,先前從沒提及過。

任容楹垂下眼臉,她雖然不喜歡程眙,但這時卻希望他能平安。

馬不馬的無所謂,人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