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影從一片藍霧中緩緩踏出。
夏以蘊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腳,準確來說應該是她所穿的鞋。
既不是韓汐那樣的恨天高,也不是柳微雲腳下造型普通的小白鞋,而是一雙漆黑鋥亮的作戰靴。
長長的靴筒一直包裹到膝蓋底下,收束著深藍色的長褲。靴麵上十二道鞋帶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地栓到鞋頂,掛在一枚墨藍色的葉片狀固定鈕上。
司徒吟走近了些,夏以蘊看清了這位傳聞中“地府辦事處老大”的全貌。
上身是淡藍的廣袖短衫,色澤與長褲長靴很是押韻。長發用簡單的發帶高高束起,乾淨利落。
但最惹眼的,是她臉上的半塊麵具。
那個麵具模樣奇特,像是半片葉子蓋在半邊臉上,銀色為底,淡藍的線條勾勒出狀似葉脈的紋路,最終一並彙入發根。
夏以蘊總覺得這景象似曾相識。
然後她迅速反應過來,鬼門關不就長這樣!
柳微雲高興迎上前,又變成了活潑快樂的小女孩,身後就差條尾巴了:“魂使大人!你怎麼過來了?”
司徒吟拍拍她的肩頭,“我要是不過來,你的小魂不得交代在這兒?”
不知是不是錯覺,夏以蘊明顯看到,在司徒吟拍過之後,柳微雲的魂體都清晰了很多,甚至比先前更穩定了。
司徒吟看向夏以蘊。
夏以蘊不知該怎麼打招呼,便與柳微雲一樣,禮貌道:“魂使大人。”
隨後掙紮著站起身,試圖表現自己並非有意怠慢。
“行了坐著吧。這一趟辛苦你們,韓汐這次確實有點過了,回去我會說她的。”
司徒吟拍拍夏以蘊的肩,夏以蘊察覺到左肩又虛又冷的感覺正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盈的暖意。
她在幫自己燃魂燈。
意識到這一點的夏以蘊放鬆了身體,內心感激。
司徒吟抬起手,從她身上的傷口處逐一拂過,夏以蘊看到青黑色的陰氣爭先恐後地從自己的身體裡溢出,傷口快速地自主愈合起來。
“閻羅殿的人快到了,你們就說這裡一切都是和邪物打鬥造成的,厲壇的事稍微上點心就行,不太難解決,這邊不好長留,我先走了。”
“啊?這才剛來又要走啊——”柳微雲一臉失望地哀歎。
司徒吟笑著彈了她的腦門一下:“再不走,你們這趟就白乾了。”
柳微雲嘴一癟,戀戀不舍地看著司徒吟的身影消失在薄霧裡。
“魂使和閻羅殿有什麼不合嗎?為什麼不能遇見?”夏以蘊活動了一下身子,發現自己又能活蹦亂跳了,不禁感歎司徒吟的強大。
同時也對她的來意感到好奇,難不成真是專程來給自己療傷的?但——
說句難聽的,夏以蘊自我認知及其鮮明,她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值得讓堂堂魂使如此重視的東西。
“哎呀不是啦,這是魂使大人給你鋪路呢,閻羅殿記簿出相當於績效考核部,你之前處理投訴後生成的表格就是由閻羅殿處理的,這意味著那一條績效專門掛在了你名下。”
“要我說,閻羅殿這機構就是純賤,都4204年了,到它那撈個職位還得卡性彆,都當鬼了,清一色男寶還能讓陽氣旺些不成?”柳微雲憤憤不平地蛐蛐了幾句,把話繞到了正題上:
“還有,它那的績效考核特彆雞賊,隻按等級論功過,我曾經因為這個被韓汐坑過好多次。如果大人在現場,那績效肯定是算到她頭上了。現在魂使大人提前離開,績效就隻能掛在你頭上啦!這次可是個大家夥,月底肯定有獎金的!”
柳微雲興奮地和夏以蘊解釋,話裡話外都透露著對司徒吟的崇拜,活脫脫一個小迷妹。
夏以蘊似懂非懂點點頭,這時門外又傳來了動靜。
腳步錯綜嘈雜,聽上去來的人不少。
一堆身穿統一紅色製服的男鬼一窩蜂湧了進來,手上刀劍棍棒十八般武藝齊備,有一個甚至還帶著現代化的激光槍。
“絕世大詭在哪呢在哪呢?”
“咱們直接進來不會有事嗎?我們是在現實還是幻境裡。”
“不會已經開始鬼打牆了吧……媽媽我怕。”
“德行,誰還不是個鬼了。”
夏以蘊:“……”
“諸位可以先把武器放下,已經沒事了。”
“好像有鬼?”
“什麼鬼,那是個人!”
紅色製服們擠擠攘攘,你推我我推你,終於推出了一個滿臉寫著不情願的年輕小鬼出來社交。
看來社恐真是全地府招人的統一標準,她一個e人總是在各種情況下顯得格格不入。
“那……那個,我們收到通知,這裡……這裡有大詭出現,請問是這裡嗎?”支吾半天,年輕小鬼終於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夏以蘊覺得好玩,想逗逗他,抱著雙手張口就來:“不是,你們找錯了。”
年輕小鬼似乎沒意料到這個回答,扣了扣腦袋不知所措:“啊。那,那抱歉,抱歉,打擾你了。”
“道什麼歉啊傻叉,坐標明明白白地寫著這裡還能有錯?!”
一個看上去老成些的鬼恨鐵不成鋼,一把搡開年輕鬼,走上前和夏以蘊交涉:“姑娘,是你們報的坐標嗎?”
對方態度還算可以,夏以蘊也不打算為難他們,乾脆地點點頭:“是我們。”
“那,大大、大、詭呢?”
夏以蘊攤手:“沒了。”
“沒了?!什麼意思?”
“沒了就是沒了,還能有什麼意思?”
誰能知道司徒吟一出場直接把這裡蕩平了,想找個證據比殺詭都難。
老鬼見夏以蘊油鹽不進,轉向看上去更好欺負一些的柳微雲:“柳姑娘,可以給我們說說發生了什麼嗎?”
柳微雲眼皮都懶得掀一下:“要不說你們閻羅殿效率低呢,起個大早趕晚集,非得等我們把所有事都解決了才來是吧,好補上最後一刀直接分走一半績效?還帶這麼多鬼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窮到連這點便宜都想分成幾十份來蹭了呢,真不要臉。”
這,跟剛才在司徒吟麵前,簡直判若兩鬼,看來這批鬼是真不受柳微雲待見。
老鬼麵色發青,破防得剛想破口大罵,被夏以蘊淡定地截過了話頭。
“的確已經解決了,您可以開探測儀查驗,你說邪物的話已經消散了,的確沒有。話說回來,績效是怎麼算的?”
沒能占到便宜的老鬼吹胡子瞪眼,一甩手,陰陽怪氣:“不好意思,我們閻羅殿辦事效率低,隻能靠實際證據說話,既然沒有,就當我們白跑一趟,自認倒黴。”
柳微雲一聽,這是要把績效抹掉的意思,頓時急了:“你們什麼意思?!”
老鬼冷笑一聲:“什麼意思?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虛晃一槍浪費我們人力物力?這年頭報假警的也不少見吧。”
柳微雲氣得眉心一跳,擼起袖子就想對罵,卻被夏以蘊抬手攔下了。
她走到老鬼麵前,攤開手心:“真的隻剩這個了,不知道能不能算做證據。”
一顆青黑色的獠牙靜靜地臥在夏以蘊的手心,淡青色的陰氣縈繞著,看上去像是一個普通的墜飾。
這是她方才把線香塞到頭顱嘴裡時,順手撬下來的。
老鬼也算見過世麵,一看到夏以蘊手心的牙齒,方才還譏嘲的臉色瞬間變了,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恭敬。
“姑娘,可否將它給我們查驗一番?”
人在老去後,最先掉的就是牙齒,邪物也無法違背這個規律,一般的陰邪根本連牙齒都不會有,更彆說這麼完整鋒利的獠牙了。
這絕對是有強大魂力源源不斷在輸送養料,而魂力,通常都直接與邪物等級成正比。
“你說給就給啊,誰知道你是不是想獨吞!”柳微雲氣衝衝上前,夏以蘊好笑地把她拉回來,把獠牙遞給對方。
老鬼無視了柳微雲的暴走,小心地捧著獠牙,回到製服堆裡,很快有鬼取出了探測器,還沒碰到獠牙,探測器便發出了“滴滴滴滴滴——”的刺耳警報。
“這絕對是大詭!已經很久沒出過這種等級的詭了,都近喪了!”
“還好咱們沒來,不然都不夠塞牙縫的……”
經過細致的比對,該獠牙指向的大詭檔案彈了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和夏以蘊尋求支援時所說對應上了,絕無差錯。
老鬼恭恭敬敬地把獠牙雙手奉還,仔細打聽了夏以蘊的所屬部門以後,吩咐旁邊的記簿員快速登記績效,還貼心地給夏以蘊翻了兩倍,順便把柳微雲的也算上了。
夏以蘊沒太在意,把獠牙往兜裡一揣,沒成想獠牙一脫手,竟慢慢浮了起來,被青黑色的氣體拖動著,一點一點緩緩上升,最終在與她脖頸平齊的地方停下。
忽而亮光一閃,整個兒沒入了夏以蘊的玉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