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1 / 1)

“到了。”柳微雲鬆開夏以蘊的後領,表情難得有些龜裂。

方才踏入傳送點的時候,劇烈的失重感瞬間傳來,夏以蘊暈頭轉向惡心得想吐,嘴裡崩潰大喊,雙手不知該抓住哪裡,茫然不知所措。

正當她胃裡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轉的時候,後頸處忽然傳來一陣巨力,夏以蘊明顯感覺自己被拎著後衣領,生生提起來,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她緊繃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然後控製不住地開始反胃倒酸水。

柳微雲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退開好幾步,用早已失去嗅覺的鼻子,對著衣領這裡聞聞那裡聞聞,眉頭擰得老緊,額間肌肉幾乎皺成了一片瓦楞紙。

夏以蘊一天沒吃東西了,並沒有吐出什麼東西來,象征性地乾嘔幾聲,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她扶穩自己搖搖欲墜的眼鏡,從貼身水袋裡倒出些水潤喉。

收拾好自己後站起身,她精準定位到柳微雲站立的地方,又厚臉皮地貼到了她身邊。

“去去去離我遠點,一股味兒。”

柳微雲伸手點著她的額頭,作勢將她推開,並沒有用力。

“哎呀剛才隻是不小心嘛,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有心理準備就能提前預防了。微雲姐你最好了,原諒我好不好。”夏以蘊抱著柳微雲的手臂撒嬌,一晃一晃。

“行了行了撒手,嘶——鬼丫頭勁不小。”柳微雲笑罵一聲。

夏以蘊忽然停下動作,表情新奇地看向柳微雲,隻見她身量苗條綽約,臉上未施粉黛依舊清秀可人,活脫脫一個清秀小姑娘的模樣。

“微雲姐,你原來長這麼好看啊?為什麼在辦事處……”

夏以蘊沒說完,柳微雲知道她想問什麼,也沒賣關子:“辦事處地處陰陽交界,陰氣不夠,除了韓汐,我們的魂力無法支撐長時期的化形,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同事們去世時的狀態。鬼門關裡呈現的是正式舉辦葬禮時遺照上的狀態。”

“哦——”夏以蘊舉一反三,躍躍欲試:“那我要是遺照上掛十八歲照片,是不是在地府永遠十八歲了?”

柳微雲:“……理論上可行。”

柳微雲無奈地揉了揉額心,手腕一翻,憑空變出一顆藥丸:“吃了吧。”

“看上去像十全大補丸哎,這是乾什麼的?”夏以蘊湊到鼻尖處聞了聞,藥丸隔著濃厚的濕氣,飄出一股淡淡的草藥清香。

“就是十全大補丸,還帶點辟穀功效,先吃了墊墊肚子。你想在鬼村裡找到人能吃的東西可能性為零,這個能避免你明天餓暈在厲壇邊上,而且,你也不想大晚上的在鬼村裡找廁所吧。”

“呀,”夏以蘊吞下藥丸,表情誇張:“微雲姐對我這麼好,我該怎麼報答呢?要不以身相許?”

“少來。”

兩人插科打諢了一陣,察覺到夏以蘊精神狀態漸漸恢複如常之後,柳微雲才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抽出空來觀察周圍的環境,夏以蘊這才驚覺換了個地方,眼前的景象,說是荒漠也不算貼切,畢竟荒漠再像死地,日頭高高掛在頭頂,起碼也能見到零星的生命。

而這裡更像是末日後尚未重建的廢土,所有基礎設施表層都展示出灰敗的土黃色,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陰霾。

夏以蘊伸手往路旁狀似告示牌般的東西上一抹,卻發現自己手裡乾乾淨淨,沒有沾上任何灰塵。

“這些不是灰,是孤魂野鬼沒消散之前的‘吞賊’堆積到一起,嗯,直白點說,也就是七魄中管腸道的。一個兩個還好,環境能淨化掉,但數量一多,鬼村門口就變成這樣了,散也散不掉。”

“……”夏以蘊一想到剛才自己近似摸了一把彆人沒淨化過的腸子,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嘔吐欲又重新湧了上來。

“不過還好,這東西對人對生魂都沒危害,隻是聽上去有點惡心而已,彆想就是了。”

夏以蘊瘋狂把腦子裡腸子流出肚皮的圖片清除,不停地在褲縫邊緣擦拭手指,眉眼帶著嫌棄。

柳微雲帶著她,輕車熟路地進入了鬼村,走了沒幾步,拐進了一家看上去比較低調的招待所。

這家招待所歸屬地府辦事處旗下,餐飲居住可以直接報銷。

才踏進門,正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接待員仿佛受到驚嚇,彈射一樣立刻起身,小跑來到柳微雲的麵前,恭恭敬敬鞠躬哈腰:“哎喲柳姐,這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柳微雲褪去了麵對夏以蘊時和藹可親的模樣,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甚至都沒有落在眼前鬼的身上,語氣冷淡:“我的事需要向你彙報?”

接待員腰彎得更深了,幾乎以頭搶地:“是是是,我的錯我的錯,來,柳姐,這邊走,您的房間一直留著呢。”

柳微雲側開身子,讓出了身後的夏以蘊;“帶她去就行了,我自己認路。”

接待員瞪大眼睛,在脫框前自己用手懟了回去,語氣和對待柳微雲時是如出一轍的恭敬:“哎,是、是,這位……女士,這邊請。”

夏以蘊觀察著柳微雲的表現,見她表現倨傲,自己也沒有太過客氣,隻是小幅度頷首示意他帶路,全程一言不發。

見她這幅做派,接待員臉上表情越發肅然,客客氣氣地在前麵引路。

夏以蘊在落後接待員一米半左右的距離,不前不後地跟著,環顧著這家招待所的布局。

與鬼村門口的荒涼形成鮮明對比,這裡和她平時見到的四星賓館差不多,裝潢典雅,甚至稱得上精致。檀木門板又高結實,牆壁有兩塊磚那麼厚,看上去隔音效果應該不錯。

想了想,她從兜裡摸出了通訊器,看著信號接收處閃亮的綠燈,又默不作聲地塞回兜裡。

在夏以蘊經過一排房間的時候,不時有幾隻鬼探頭探腦地從門縫裡鑽出半個身子,被接待員一一毫不客氣地點著腦袋摁了回去。

夏以蘊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住在這裡的鬼長相還算過得去,但也隻是過得去,五官正常沒有缺胳膊少腿而已。

推開走廊最儘頭的房門,接待員錯開身子讓夏以蘊進入,自己規規矩矩立在門框邊緣半個腳掌那麼遠的地方,“女士,您先休息,需要餐飲或其他任何服務的話請按鈴,我們就不打擾了。”

夏以蘊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剛踏入房間,鋪天蓋地的陰氣席卷而來,對鬼來說絕對是上等的風水寶地。

夏以蘊頓時感到頭重腳輕站不太穩,直到小球溜了出來,變成了一件薄衫攏在她身上後,腦充血的感覺才消退了些。

她走了幾步穩住重心,抽出心神查看房間的布局。

房間很大,風格複古,雕花檀木大床貼著牆麵擺放,帷幔重重疊疊垂落在地擋住視線。

夏以蘊撥開帷幔,伸手掀起床墊,盯著嵌在檀木中央的石床,以及正對床頭的梳妝桐鏡和香台,頗感無語。

這擺設……很像墓穴內室的棺槨和神道碑。

要是自己在這裡睡一夜,肯定san值狂掉,醒來估計就和同事們差不多了。

好像也不是不行……夏以蘊心大地滿腦子跑火車。

倒是快速融入集體的一個方法。

不過——

夏以蘊嫌棄地捏著石床上鋪的被褥,使用痕跡相當明顯,表層已經析出了淡淡的煙青色。一想到之前有無數鬼躺過這床,她就渾身難受。

地府眾鬼主要以魂體狀態呈現,不會產生人類機體活動產生的廢物或者汙垢,所以他們大多也沒有衛生或乾淨的觀念。

但夏以蘊可不是。

抬手按鈴,夏以蘊以自己有潔癖為由,讓接待員送了一批新的床品過來。

接待員把東西遞到夏以蘊手上時,還連連躬身道歉,表示自己服務不周,讓客人不滿意,希望她不要投訴,尤其是不要告訴柳微雲等等。

看來怕投訴是地府傳統。

但專門強調不要告訴柳微雲……

夏以蘊若有所思地合上了門。

夏以蘊對著房間打了個轉,除了進出的檀木門之外無窗無門,的確很適合聚集陰氣。

依次從房間四角往中間走,夏以蘊大致測量出屋子的長寬,從屋子的中心朝東西南北各走了幾步,在朝西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周身磁場變得平順,呼吸通暢了不少。

她把被褥放下,從牆邊拖來幾張裝飾用的木質長椅,靠背朝西一字排開。把被褥鋪好後,摘下眼鏡往地麵上一擱,平躺在臨時搭建的簡陋床鋪上閉目養神。

身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夏以蘊心念一動,脫下了小球變成的薄衫。很快,它便縮回了巴掌大小,窩在夏以蘊手心裡。

小球像是回到了舒適區一般,毛光水滑,整個球體散發著瑩潤的光澤,歡快地從夏以蘊指尖滾到手腕又滾回去,滑滑梯一樣不亦樂乎。

夏以蘊又戳了它一下,帶著商量的口吻:“這麼喜歡滾來滾去,不然就叫你‘滾滾’吧。”

聽到這個毫不走心的名字,小球歡快的活動忽然慢了下來,像是呆滯了一樣,僅憑借慣性活動著。

夏以蘊好笑地捏著它的一角,“怎麼?不喜歡嗎?可是我覺得還蠻可愛的哎。”

“那不如,笨笨?球球?圓圓?”

小球直接停下了,原地裝死,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夏以蘊看出了它無聲的抗議,撐著臉絞儘腦汁,忽然靈光一閃:“不然這樣,我以前有個名字叫夏以顏,你就叫——夏彥,怎麼樣?”

小球一個打挺,重新在夏以蘊手中活泛起來,夏以蘊眼前一亮:“這麼說你同意了?彥彥?”

小球前後擺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夏以蘊的呼喚。

夏以蘊起的名字得到認可,激動得抱起夏彥猛親了幾口,自言自語:“這陣子你可真幫了我大忙了,下次再遇到把你送給我的那個帥哥的時候,可得記得謝謝他……”

鼻尖漸漸縈繞上一股像是線香又像是青香的味道,夏以蘊說著說著,眼皮就開始打架,把夏彥攏在懷裡,沉沉睡去。

夏彥安靜地趴在夏以蘊胸口,一動不動癱了半晌。

好一會兒,光滑漆黑的表皮上漸漸泛起一絲可疑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