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蘊過於奇怪的關注點,讓男人沒反應過來,一時愣在抱著手那裡沒出聲。
淺棕色的眸子靜靜地盯了夏以蘊一會兒,夏以蘊似乎看到了他肩頸小幅度震動了一下。
男人手一揚,一個球狀物品便被扔到了夏以蘊的懷裡。
“哎?這是……”夏以蘊試圖追問,剛開口,卻被似水又似黏液的氣流糊滿了口腔,聲音被壓在喉管裡,難以出口。
或許是開口加快了濕氣入體,濕冷的感覺開始從夏以蘊的胸腔一點一點往上下蔓延,她感覺自己肺泡和胃部連接的地方開始充水,濕氣逐漸滲入骨頭,讓她大量關節開始隱隱作痛。
連頭帶身都被浸在水裡的感覺並不太好,夏以蘊悻悻地閉上了嘴,在呼吸係統緩慢抵抗著濕氣,漸漸恢複運轉之後,她放棄了交流,隻沉默地觀察對方,試圖從男人沒有表情的臉上找到答案。
男人卻並沒有回答她的意思,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很快便消失在了濃濃大霧裡。
搞什麼……?
夏以蘊心頭奇怪,翻轉查看手裡的“球”。
“球”的表麵呈金屬色澤,十分光滑,但卻柔軟又富有彈性,像是橡膠,又像是塑料製品。
簡單撥弄了下,夏以蘊不知按到了什麼地方,忽然,整個球劇烈抖動起來,出現很多顆粒狀的突起。
夏以蘊嚇了一跳,眼睜睜地看著“球”開始向四方延展,如同史萊姆一般,呈現出驚人的柔韌性和延展性,短短幾秒,已經延伸成了一米見方的薄片,足夠將夏以蘊圈起來,籠罩在內部。
周圍稀疏的光線徹底被擋住,夏以蘊落入了昏暗中。
說來也奇,在這方小小的、昏暗的空間內,夏以蘊竟不覺得恐懼,反而感到莫名心安。
她伸出手指,觸碰了一下柔軟的外壁。
大約在她肩膀的高度,伸出了兩根兩指寬的飄帶,像是有生命一樣,試探著往夏以蘊的肩側靠攏,然後繞在她胸口前自主打了個結,其餘部分服服帖帖地籠在夏以韞身上,如一件特質的鬥篷。
幾乎同時,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濕氣潮水般褪去,鬥篷就像一個防護罩,將她與周圍流動的霧氣隔絕開來。
嘗試著邁了幾步,夏以蘊發現連行動都變得輕鬆許多後,不禁感到驚奇。
如果她仔細去看,就會發現並不是鬥篷隔開了霧氣。反而是所經之處,鬼霧都避之不及地快速散開,就像行走的驅霧裝置。
又繞了兩三個彎,她終於走到了韓汐交代地方附近。
夏以蘊前腳剛踏出鬼霧區,身上的鬥篷似乎脫離了舒適的環境,搭在夏以蘊胸前的飄帶如同脫水的樹皮一般,開始迅速皺縮。其餘部分很快便緊緊貼在了夏以蘊輕薄的衣物表層,還有進一步收緊的趨勢。
她連忙把鬥篷取下,很快,偌大的鬥篷便縮小成了原先的球狀大小,蔫嗒嗒地窩在夏以韞的手心,失去了最初的光澤。
夏以蘊覺得新奇,伸出手指戳了戳乖乖臥在掌心的“球”,然後看到這顆球前後搖晃了一下,像搖頭又像點頭,看上去似乎很不滿。
居然還有脾氣!
夏以蘊眼睛亮晶晶,又持續性地戳了幾下,小球一開始還奮力搖晃表示抗議,到最後見夏以蘊完全不消停,乾脆直接擺爛,任憑她再怎麼戳弄都不動了。
看出了它的無語,夏以蘊沒再繼續逗弄,心情頗好地把球揣到上衣兜裡。摸出手機點開地圖,開始在荒草叢中尋找韓汐的咖啡。
這裡完全就是未規劃區,隻進行了最基本的地麵和管道鋪設。估計鋪好之後就再沒機構理會過了,連路麵硬化都沒完善,表層仍然是混凝土和泥土混合,腳一落地能蕩起一層薄灰。
夏以蘊對著地圖上黑色的鉚點繞了好幾圈,不停地站起又躬身,在齊肩的雜草堆裡四處搜尋,在她一度以為韓汐耍她的時候,終於在一塊已經完全被雜草覆蓋的硬井蓋上找到了咖啡。
她拎著咖啡前後張望了一道,四周除了草還是草。
腦子裡也是。
夏以蘊順著原路打道回府,在心裡感歎自動外賣櫃真是個偉大的發明。
等會兒,夏以蘊腳步一頓。
自動外賣櫃。
對啊。為什麼地府辦事處附近不能設一個呢?
這樣以後她自個兒買點什麼也方便,也不用再跑這麼遠來幫韓汐拿東西了。
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可行,夏以蘊腦子裡自動開始勾畫提案的雛形,渾然沒有意識到,當她重新踏進鬼霧範圍內的時候,睡在衣兜裡的小球又重新摸索著攏回她身上了。
護送她脫離鬼霧區後,又主動團成一團縮回了夏以蘊口袋裡。全程悄無聲息,無形無跡。
腳步輕快,拎著咖啡跨進辦事處,夏以蘊驚奇地發現門板已經換了一塊,上了層墨綠色的漆,看上去比一個小時前正式多了。
效率可以啊。夏以蘊嘖嘖讚歎,一抬頭,對上了柳微雲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柳微雲從夏以蘊出門之後,就一直無法專心手上的活,時不時看向門口。
見到夏以蘊毫發無損地回來,生龍活虎,柳微雲有些驚訝,但也下意識鬆了口氣。
夏以蘊友好地朝柳微雲點點頭,示意她放心,徑直走向韓汐的辦公桌。
明明看上去隻有幾步路的距離,夏以蘊卻走了一分多鐘。
看來這裡的結界還有縮地成寸的功能,改天有機會她得拜訪一下設計這裡的人,絕對是陣法大師。
停在了韓汐的辦公桌前半米的距離,夏以蘊有意避開了稱呼:“您的咖啡。”
“這麼快?”韓汐從手機屏幕前移開視線,下意識脫口而出。
韓汐意外的神情被夏以蘊收入眼底,眸中冷光微閃。
韓汐果然是故意的。她知道那片鬼霧區,卻沒有提醒自己,也沒有給自己那個男人提到的任何防護裝置。
下馬威嗎?
“哦,那給我吧。”見她沒什麼異常,韓汐有種算盤落空的煩躁,但還是伸出手來。
盯著韓汐伸出來的纖細白皙的手指,夏以蘊垂下眼睫,“嗯”了一聲。
熟練地扔掉袋子後,夏以蘊盯著手裡熱氣氤氳的咖啡杯,眯著眼冷笑一聲,直接將咖啡杯塞進韓汐的手裡。
乍然觸碰到高溫的紙杯,韓汐“啊”地叫出了聲,迅速縮回了手,杯子落到桌麵上瞬間傾倒,滾燙而濃香四溢的咖啡迅速流了滿桌,淅淅瀝瀝地順著桌沿滴到韓汐身上。
液體飛濺所落之處,立刻深陷並形成燒焦狀的黑點,韓汐避讓不及,整條左腿幾乎徹底變黑,夏以蘊能夠清楚地看到煙青色的鬼氣正滋滋地往上冒。
場麵頓時一片混亂,整間辦公室隻充斥著韓汐的尖叫聲,卻沒有任何鬼願意上前搭把手。要麼裝聾作啞,要麼緊盯自己手頭的工作,就是沒有誰願意管這閒事。
或者說,他們巴不得有人能修理一頓韓汐。
把周圍一切反應記在心上,夏以蘊稍微退開半步,冷眼旁觀著一切,勾起唇角,扯出涼薄的弧度,語氣賤賤的,不緊不慢地回答剛才韓汐的問題:“當然得快。”
“畢竟涼了就不好喝了,不是嗎?”
通常來說,鬼屬陰物,喜濕喜寒,日常進食和用具都需要涼透了方可正常使用,也因此,人間家祠擺放的供碗和香燭,也需要等涼透了才去收拾,這意味著祖先已經將之安全取走。
本來門口處鬼霧區的存在,就是一個對進入地府辦事處的物品快速降溫的地帶,但歪打正著,夏以蘊被小球所化的鬥篷包裹著,寒氣無法入侵,連帶著手裡的咖啡也一直保留餘溫。
也挺好,正好讓韓汐長長記性。
韓汐崩潰地一把推開夏以蘊,憤恨地瞪了一眼事不關己的諸位同事,狼狽地跑出了辦公室。
夏以蘊聳聳肩,不甚在意地轉身走回自己的工位,經過柳微雲的時候,聽到了她擔憂的聲音:“那個……小夏,你一來就得罪了韓汐,以後會很難辦的。”
夏以蘊平靜地看著她,聲音一點不小:“柳微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應該屬於平級,換句話來說,她並不是你的上司。”
柳微雲訥訥應了一聲:“不是這樣的……韓汐他很受魂使的器重,以後是要當魂使的,如果你不好好伺侯著他,以後他給你穿小鞋,直接到閻羅王殿那邊告狀怎麼辦?”
閻羅王殿相當於陰間的政府中樞,下設兩個記簿中心,一個是耳熟能詳的生死簿,一個是功過簿,事關人的現世陽壽和轉世投胎之所。
夏以蘊聽出了柳微雲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得罪韓汐被記恨,然後到閻羅殿給自己減壽減功德。
不過……
夏以蘊忽然問了一句:“剛剛韓汐是去找魂使了嗎?”
柳微雲愣了一下:“應該是吧,一般任務結束她都會和魂使彙報的。”
夏以蘊瞬間放鬆,回想著剛才見到韓汐時的樣子,眼裡滑過幾分狡黠:“那我就不擔心了。”
柳微雲:“?”
“哦對了,”
夏以蘊忽然想起自己路上構思的提案,扭頭問道:“如果有關於辦事處的意見或者提案,需要交給誰?或者說需要經過誰首肯蓋章什麼的?”
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突然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一具淡青色的骷髏進入了夏以蘊的視線。
“吧嗒”一聲,一節小指骨掉在了桌麵上,這次被他渾不在意地撥弄到了一邊。
“文書……我負責。”他說起話來很是吃力,口腔處的骨骼每開合一次,便需要手動將下頜複原,每一句話都伴隨著輕微骨頭摩擦的“哢哢”聲。
夏以蘊克服了心裡上的排斥後,湊到他工位前,很是自來熟:“是這樣,我現在有一個提案,是這樣,咱們可以在地下也設立一些一對一存取的自動外賣櫃,這樣一來,以後不論是咱們出去取東西也好,或者其他人取祭品也好,都會比較方便,也能減少剛才投訴電話裡的情況,你覺得怎麼樣?”
骷髏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是呆呆地坐著,黑洞洞的眼眶正對著夏以蘊,張開的下頜骨遲遲沒有合上。
明明沒有眼珠子,夏以蘊卻從中讀出了“匪夷所思”四個字。
“嗤。”
夏以蘊提議沒得到認可,反被嘲笑,不禁有點惱火,衝著笑聲的來源,一個渾身長綠毛的男鬼:“你笑什麼?”
“笑你不知好歹。”
“怎麼說?”
“你但凡去厲壇看看,都不會說出這種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