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蘊耳邊傳來了幾聲強壓的驚叫，一驚一乍地震得她耳膜疼。

“誰？是誰把她拉進來的？！”

“反正不是我。”

“不應該啊，韓汐也不知道這個群的存在，這人究竟什麼來頭，竟恐怖如斯。”

“恐怖如斯+1”

眾鬼鬼鬼祟祟地朝夏以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們壓低了聲音，音量已經壓到了和蚊子叫差不多，卻無濟於事。

隻能說高科技不愧是高科技，夏以蘊發現自己戴上眼鏡之後，五感明顯靈敏了很多，連他們小聲的嘀咕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回避了個寂寞。

“所以應該是卡bug了吧。”

“那現在怎麼辦？”

“我哪知道？都怪你，在群裡說什麼找她要錢。”

“哎不帶這樣的，損失統一從你們工資裡扣的時候可彆來找我！”

“……”

夏以蘊聽他們是討論不出什麼來了，果斷拉開椅子起身，朝中央六邊形的桌椅走去。

“靠靠靠靠她過來了！！！”

“你們彆擠我啊，給我留個位！”

“過去點，我的手臂都被你坐斷了……”“骨頭骨頭，啊啊啊我的骨頭！！！”

或許是方才的聊天記錄，讓夏以蘊覺得他們和常人也沒什麼兩樣，現在在她眼裡，這些同事隻是比人臉色難看了些，並不會對她產生傷害，她的膽子自然而然大了起來。

沒能擠到裡側座位的女同事隻能硬著頭皮社交。她站起來，與夏以蘊麵對麵，麵色可以用慘白來形容，神情看上去老大不樂意。

注意到夏以蘊越走越近，她笨拙地站起身，一手扶著頭，頸間有一道鮮紅色的環狀疤痕，一手托著大肚子。夏以蘊這才注意到她身懷六甲。

對待孕婦，夏以蘊耐心拉滿，她控製著自己的動作幅度，與她隔著一段距離便停下，試圖把手肘撐在他們桌子的擋板上，卻被一股不明力量震了回來。

她又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還是被阻擋。

應該是有結界之類的東西，夏以蘊蜷了蜷手指，語氣溫和：“請問哪位是負責財務……”

“叮鈴鈴鈴鈴——”

夏以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聽見“啊啊啊啊啊——”接二連三、淒厲無比的慘叫。

再回過身去看那位女同事，哪還有剛才笨拙的樣子。縱身一躍“嗖”一下躥回了自己的工位上，和其他所有同事一起，把頭埋在桌下，瑟瑟發抖。肉眼可見他們的魂體振動幅度很大，左衝右突，幾乎都無法穩定在軀殼內。

夏以蘊看著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再看向自己桌角歡快地響個不停“罪魁禍首”——座機，一頭霧水。

想了想，她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工作，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們奇怪的舉動，斟酌半秒鐘，沒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回到自己工位上接起了電話。

“您好，這裡是地府辦事處，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夏以蘊不知對方來路，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呼。

對麵卻沒什麼好語氣，劈頭蓋臉就噴了過來：“你們怎麼辦事的？！老娘的祭品呢？又被那群天殺的餓死鬼搶走了？我說你們單位一天天隻拿隻吃不乾活是吧？老娘的親屬每年上供這麼多，就為了養著你們這群屍位素餐的廢物？我把話撂這兒了，今天要是不給個解決方案休想我撤回投訴！”

嘰裡呱啦講了一大堆，夏以蘊大概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並沒有處理類似突發狀況的經驗，於是幾乎條件反射，下意識蹦出了入職前培訓的固定話術：

“這位……女士，您先彆急，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我們這邊馬上開會研討一下這件事的具體解決方案……”

像是應激反應一樣，一開始對麵還算耐心地聽她說套話，在聽到“開會”這個敏.感詞的時候，瞬間破防：“開什麼會？！開什麼會？！彆把人間那套搬地下來！我要控訴你們侵犯鬼權，都死了還不讓鬼清靜！”

夏以蘊一愣。

後知後覺現在她身處地府，不能用常規思維把對方搪塞過去。

所以她決定，換個方法把對方忽悠過去。

想了想，她拿出萬分的耐心，摸著自己胸前的玉佩定了定神，而後緩緩開口，先對自己的疏忽表示道歉，然後仔細地詢問對方的具體需求，並征詢相關改進意見等等。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語氣循循善誘，娓娓道來。

簡單概括，就是解決的話一句不提，隻把情緒價值拉滿。

電話那頭的鬼好久沒當人，已經不太習慣用那麼多心眼子和她繞，再加上夏以蘊聲音好聽又表現得很有耐心，那鬼心情一好語氣也鬆了些，甚至帶上了幾分親切：

“小夏啊，真不是我針對你，主要咱們本來一年到頭就盼著這點祭品過活兒了，偏生給那群沒親沒故的餓死鬼搶了去，誰能高興？要我說這點還是人間好，直接送到家門口啥事沒有，也省得我們出趟門還得被亂鬼莊的宰上一道。”

夏以蘊不知道、也不關心她所說的“亂鬼莊”是個什麼地方，隻是笑著應道：“您說得對，我們今後會往這個方向努力，您今後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地府辦事處隨時歡迎您的來電。”

客戶鬼被忽悠得飄飄然，心滿意足地掛斷了電話，在後續彈出的評分係統上，心情頗好地勾上了【滿意】。

渾然不知投訴申請因為這個評價，被打上了【已解決】的標簽，成功納入了整個地府辦事處的績效中心。

夏以蘊淡定地放下電話，幾個縮在桌底的同事悄咪咪探出頭來，互相對視一眼。

“這就，結束了？”

“好像是吧。我沒接到扣績效的通知。”

“怎麼說……她好厲害。”

“……”

沒在意他們嘀嘀咕咕的討論，夏以蘊把聽筒掛回原位，注意到擺在一旁的紙張上，顯示屏一樣，自動羅列出了一行表格：

【時間：農曆七月十三】

【事項：祭品偷竊】

【事項等級：2】

【客戶滿意度：滿意/已解決】

夏以蘊不明白這個表格是什麼意思，但看到“已解決”三個字後麵有個綠色的勾，心裡瞬間放鬆。

看來這工作也不是很難嘛。

夏以蘊心情頗好地吹了聲口哨，接著剛才沒結束的話頭，眉飛色舞地轉過頭：“對了，方才還沒說呢，是誰管財務來著？”

大肚女同事在身旁人的授意下，顫巍巍直起身，看身邊人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吞了口不存在的唾沫，輕輕咳了幾聲：“那個，夏……小姐，財務說您幫助我們保住了績效，修門的事就不單獨計算了。”

夏以蘊聞言挺高興：“那敢情好。不過你也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小夏就好。”

女同事也扯出一個笑，她用手撐了一下腦袋，順著臉周揉了一把，把頭發朝耳邊彆了彆，整理之後的麵孔一下子變得清秀柔和了很多，她看著夏以蘊，眼裡溢出些真誠：“好，小夏，我……我叫柳微雲，負責前台接待的，以前負責處理電話投訴。”

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夏以蘊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這麼說我還把你的工作搶了。”

柳微雲笑笑，話也說順了：“不能這麼說，這事兒真得感謝你，以前電話鈴一響，我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通常接到投訴後，我們這邊拿不出立刻奏效的方案，對麵都是越說越生氣，更彆說解決了。所以那台座機又有個諢名‘魂飛魄散’。”

夏以蘊看看被供為“魂飛魄散”的電話台，哭笑不得。

柳微雲也充滿好奇：“小夏，你是怎麼做到的？剛剛你鎮定自如的樣子，真的好厲害。”

夏以蘊剛想開口，卻被一道冷沉的聲音打斷。

“工作時間不要聊私人話題。”

夏以蘊轉過頭，隻見韓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語氣一如既往地欠揍。

但仔細看去，她的腳步有些踉蹌，狀態看上去很不好。

她半邊臉被淩亂的發絲遮住，底下似乎有紅黑色的痕跡，哪還有方才風情萬種的樣子。

韓汐路過夏以蘊的時候，上下掃了她一眼，眼神如同打量商品一樣，似乎在評估她的價值。

注意到她的桌角擺放的“已通過”清單，韓汐眸色微變，撥弄了一下自己的指甲蓋，冷嘲道：“很厲害啊大功臣，這群蠢貨的績效都能保住。”

“對了，既然你能力那麼強，正好我的咖啡到了，既然你現在沒什麼事的話，就幫我去取一下吧。”

柳微雲擰著眉稍：“韓汐，你自己有手有腳，為什麼要讓小夏去？你明知道……”

韓汐抬手打斷了柳微雲沒說完的話：“這麼快就喊小夏了，平時不是接個電話都要死要活，說自己社恐不會說話的嗎？怎麼，夏以蘊不去，你替她去？”

“你！”

“沒事我去吧。”

夏以蘊對此倒是接受良好。在她決定進體製內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打雜跑腿的心理準備。

而且隻是拿個咖啡而已，總不至於出什麼事。

她問清楚地址之後轉身出門，跟著地圖的指示拐了兩個彎後，不知是不是這條巷道封閉的緣故，眼前大霧濃重，幾乎看不清半米以外的情況。

霧的厚重程度超乎夏以蘊的想象，甚至不能稱之為霧，而是凝在半空的小水珠，她每活動一下，都有水流滑過一樣的流動感，走了幾步，她明顯覺得身上的濕氣在逐漸累積。

很快，她的肩頭便又冷又濕，絲絲縷縷的寒意滲進脊背，向前的每一步，難度都呈指數性增長。水汽幾乎將她的肩背壓垮在地。

“喂。”

夏以蘊疑惑地回頭，艱難地撥開麵前聚攏地濃霧，隻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有些混血的男人抱著手靠在牆邊，距離她隻有兩個腳掌的位置。

這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夏以蘊一臉莫名地看向他。

沒等到夏以蘊主動發問，男人淺棕色的瞳孔裡含著淡淡的不耐：“沒人告訴過你，經過鬼霧區需要穿特質的防護服？”

夏以蘊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們本來也不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