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魚不會忘了這裡還有困守多年的一百三十九隻鬼,她的鎖靈囊有限,結合了她們三人的鎖靈囊才勉強將這一百多隻鬼收容,預備回禦靈門之後,她再請命將這一百多魂靈送去歸遠洲,讓神獸歸遠問他們往生,送他們入輪回。
他們出了小春村,依是坐仙舟而歸。
小春村逐漸落在他們的後方,升起的新日光芒四射,明亮的光一寸寸照過小春村的土地,補充著溫暖,遍地荒蕪無穀的土壤間,濃重的濕氣輕悄悄地飄走,化作雲端又一團鬆散的白色糕點。
陰陽不再失衡,這裡光明一片。
小舟行至禦靈門,林池魚這個首領帶著其他兩位同門,“搞小團體”欺負這位年長一級的師兄,扔下他獨自去彙報任務,三人迫不及待地趕回到自己溫馨的小屋,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個辛苦覺。
緋常去提交任務的時候,也把扶搖印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這千年間讓人聞之驚駭的大魔頭扶衡座主沈扶搖再次有消息現世,曆練司的長老急忙告上聞聽,皓宴來到暝遠涯,對在其內的江淮序細細稟來。
還在闖陣練心之人急急忙忙破戒法現身,淡聲問道:“擒者為誰,發現者何人?”
“是緋常師弟擒住的這惡鬼,靈懿師妹發現的。”皓宴如實答。
“將她們一行人,喚至□□堂,細細問來。”江淮序道。
皓宴麵上露出難色,江淮序望見,追問道:“怎麼了?”
皓宴:“……幾位師妹拋下緋常一人複命,已回月院安歇,恐怕現在叫不來人。”
江淮序沉默了片刻。
“便等她們醒了再喚。”
幾人醒了又結伴一起用飯,在去飯堂的路上被皓宴及時截住,告知她們門主尋人,便帶著她們要去□□堂見人。
其他二人自是無所謂,但……林池魚及時叫住皓宴的步子,表示抗議,“皓宴師兄,我還沒用膳,要不然你們先去,我稍後便至?”
幾人陡然想起這其間有一人尚未辟穀,皓宴望著林池魚,想此行最要緊之人應是沈靈懿,遂自作主張點了點頭,讓她先去用膳。
林池魚眨眼笑著目送她們離去,飛速轉身,悠哉悠哉走向飯堂。
她才不去找江淮序呢。
半年前,她奪劍未果,已然驚動了他,萬一是他早已尋到自己,故意試探呢。
她輕輕搖了搖頭,這群人,千年不見,如何變得這般愚蠢。
緋常靜坐在一方案前,聞到細語聲抬頭時,見到並無那位最想見之人,暗了暗眼眸,繼續低著頭,有些頹然。
此處三位均是江淮序的親徒弟,他如何感知不到徒弟周身漸變的氣息,下意識望向中堂,領命而來的女子一左一右,淩霄和茯苓相對,尋不到那朵清麗的紅山茶。
未待他問詢,皓宴同他做了解釋,他這才恍然想起,那位新入內門的弟子,與眾不同,僅僅洞明初境的修為便能落在彆人身前,占了名額,做了內門弟子。
而她身上的疑雲,比她腕間繞著的靈獸吞吐出的雲霧還要濃重,像極了千年前的一位故人,又無從確定。
這些時日他令皓宴去查了何處栽種紅山茶,皓宴給他的答複是,天淵界,鎮遠界,遠州薑國,中州映烏池,東州不知山……北州鳥語林。
他在眾多地點裡,找到了兩個最熟悉不過的故地——天淵和鎮遠。
他想起了半年前霜花明堂裡的動蕩。
當年,他氣昏了頭,找錯了方向。
半年前他既已能現身挑釁,放林池魚神魂而去,緣何這半年毫無動作,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故淵同她有主契連接,她以神魂封印了故淵,他既能現世,便說明她界下神魂不剩多少,幾乎可為人。
故淵既能出界施靈,隱藏一人何成問題。
神體的靈術在他之上,他的確窺探不出。
江淮序抬眼望向緋常。
他忽想起從來沒問過他的身世。
他隻知道,他是來自鎮遠界的散修,無父無母無門無派,不知何人將他帶去鎮遠,又是從何處修來那一身本領,在弟子大會拔得頭籌。
他的無常生死相是天生的,望向自己的第一眼,靜靜道出了自己的隱疾,說有法可救。
江淮序像是抓住了續命稻草,破格錄他入內門,放在自己身邊,壓製體內的另一個自己。
早些時候他受妄相折磨,多餘的神思分不出,如今他恍然悟出,他也是在望見江非魚的那一眼後,對她的態度陡然轉變,任由她對他戲耍捉弄而不還手,慌張癡愣,視線隨時跟隨,像是見到了什麼要緊的故人。
鎮遠界加固封印之時,金光大盛,輪回禁製又生,代表著施靈者此時的意誌。而緋常,卻能在禁製排斥金文戒告之時,有所感知地轉頭,見到了獨自在風中神色安靜又帶著慌亂的女子。
此時才感知,她的慌亂,是否是因為無常相轉頭顧目,告訴她,這是她的前塵。
無常相公正無私,不偏不倚,實事求是,從不說謊。
可擁有無常相之人,是一個活人。他有思想,會偏私,不站善惡。
什麼身份之人,會天生擁有生死相,看得見陰陽道,又能安安穩穩行走在這人世間。
這樣之人,禦靈門、清遠界不會出,由各門修者退門立山的鎮遠界更不可能,天淵界的惡鬼地,撕扯晝夜以繼,殺伐屢見不鮮,是世上最混亂之地,無人知其中規則,隻有一人曾入天淵十年,執一把魔劍,完完整整地出來。
她可曾又大發善心,從血堆裡救過什麼不人不鬼之人,教導他禮儀教義,人間正道,也因此,啟蒙了一顆少年心。
畢竟不是沒有先例。
無常相觀活人過往,緋常能看到他前塵所求,心中所想,也知道妄相因何而生,故而在他問起他的那一刻,他選擇滿足自己的私心,不願告知,尚未可知。
他藏在袖間的手微握,看到失神發愣的緋常啞然失笑。
林池魚啊林池魚,你沒教這位清白乾淨的少年,如何遮掩那些不能見人的情緒。
他望向座下之人,唇角彎起慣常的弧度,“既是如此,那便等等,一起商討。”
幾人抬眼互相對視,並未說話。
皓宴知曉領命退下,又去齋戒堂蹲點卡著林池魚。
屋內一時冷寂了下來。
沈靈懿偷偷摸上陣玉,手指繞著靈息給茯苓寫通訊。
茯苓感知到腰間陣玉一亮,彎腰去看,斜斜瞥了一眼身邊低頭靜坐的沈靈懿,連忙回複:你倒是給遠在飯堂的非魚發通訊啊,快喊她過來,我要被這場麵冰死了。
沈靈懿:發了,又不回我通訊,誰知道她在搞什麼小動作。你是門主的親傳弟子,你怕他什麼,理應是你起來活躍氣氛罷。
茯苓:我哪能活躍起來,你又不是沒看過他們死盯非魚的模樣。一個懷疑非魚是已故麟光君,一個對非魚因一把瓜子自此心心念念,除非趕緊催本人來,毫無解決辦法。
沈靈懿:早知跟江非魚去飯堂了。還是外門和靈吹州好,在外門我哪能受這勞什子的壓迫感。
茯苓:還是得跟著非魚,以前你的人生態度哪是這個,如今同她越來越像了。
沈靈懿:算了,她最氣人,給人一副玩物喪誌的模樣,結果回回衝得比誰都高,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茯苓:這點我認同。她的天賦讓人懷疑她是麟光君再世也不為過。
話到此,茯苓手一抖,還是將心裡話發了:你信不信麟光君滅了清沙州?
沈靈懿看到消息手一頓,沒有及時去回。
沈扶搖是她的親表姑。
她的母親和父親是親姐弟,被嫁去清沙州和親,卻不知為何,半途回來,並把她帶了回來。
聽父親講過,那個時候她的狀態很不好,在靈吹州日夜拿靈藥養著,睡了幾百年才醒,後來便遇到了麟光君和桓寧君,再後來便是得知故土被滅了滿門。
清沙州的黎民,都算她的子民。
外界都說是麟光君滅了清沙州滿門,她想最初表姑一定是恨極她,所以對桓寧君肆意報複,引天雷廢了他全身靈脈,靈台坍塌,靈道皆消,神魂離身,成了將死之人。
起初這個傳言傳得很厲害,後來不知怎的又漸漸無了傳聞,都說滅清沙州滿州子民的另有其人,因為有人證明出當時殘留再清沙州的那片黑火,並非來自鎮遠劍。
加之林池魚以身殉道,封了魔劍鎮遠,還諸世一個清淨太平,她的形象在各州心中愈加偉岸。
沈靈懿眨了眨睫,無聲地畫著靈息,茯苓看到了她發過來的通訊:不信。
她的父親總是喜歡將表姑的風聞當作訓告講給她聽,但他們誰也不知道,她其實見過她不止一次,在靈吹州思過山的罡風陣前,她們曾說過很多話。
沈靈懿收起陣玉,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
恰在此時,皓宴帶著江非魚遙遙現身,進入□□堂,她率先同右側坐著的兩人視線對上,各個眼含幽怨。
林池魚:我錯了,但錯也不悔。
她先朝上首人問好,左右顧盼了一下,然後坐在了緋常右側。
江淮序視線掃過,緋常原本清淡正常的神色,此刻帶著局促緊張,太像在心上之人眼前的表現。
皓宴順勢站在江淮序身側,抬手揮扇關掉□□堂敞開的門戶。
江淮序適時道:“將你們此行所曆細細道來。”
茯苓瞅了一眼林池魚,見她朝自己擠眉弄眼,心中了然,無奈地接過這個活,將她們進去所觀何景,如何分工,怎樣破陣製勝,一一細細道來,不過略去了林池魚和緋常二人同住一間屋子之事,末了才言,是將鬼擒拿之後,她們才發現他脖頸上的扶搖印,知道此事不簡單。
江淮序聽到緋常和林池魚始終在一起,頻頻朝二人方向投放視線,看得林池魚渾身不舒服,不知道的還以為林池魚是什麼始亂終棄之人,以前搞一個迅速不聞不問,現在又搞一個。
赤瞳顯色,陰陽目緩緩流轉,緋常始終坐得端正。
江淮序聽完整個事件,了然地頷首,他對無常相的判罰表示讚同,“既如此,此行送此惡鬼入天淵和送眾靈回歸遠洲的善後之事,交由江非魚負責。”
茯苓絮叨林池魚一直在發呆,猛然一聽江淮序點她的名字,神情還沒遊回來。皓宴無奈地又喚了她兩聲,林池魚對這個名字適應了適應,忙答道:“門主,非魚初入內門,尚未了解有關書籍,恐怕難擔其責。”
“無妨,皓宴緋常對此流程都比較熟悉,你可以請教他們。”江淮序一直望著她鬢間的紅茶花,“天淵此行,隻你一人,也好曆練你的心智。”
林池魚:你有病?去治,彆找我作,我不會看病。
好的,千年後又對江淮序祛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