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常斂回目,有些失神。
江淮序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反常,抬了抬袖,將他招到無人的地方。
“可看到了什麼?”
想起方才姑娘貼近他時毫無立場沒臉沒皮的威脅,仿佛鼻尖還縈繞著清甜的體香,他默默低頭:“沒有……她前塵乾淨,三魂七魄俱全,是個完人。”
無常相向來公正無私,有言說言,他說沒有便是沒有,江淮序懸起的心還是死了。
他忽想起他盯著一捧再尋常不過的瓜子發愣,難得調笑他一回:“方才怎麼輸了?就因為姑娘給你一捧瓜子?”
“嗯……謝禮。”緋常悶悶應聲,此刻難免顯得乖順,無常生死相竟顯得有些可愛。
江淮序忽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這般怔神發愣的時候,輕聲苦笑,對他擺了擺衣袖,“去罷。弟子大會尚有一段時間結束,若想看看,現在就去,還來得及。”
他應聲行禮,撇下他跑得飛快。
他到時,大會果然還沒散,十二相間金幕上依次顯出各門弟子的排名。
禦靈門茯苓自然在第一位,而禦靈門江非魚和沈靈懿,分彆在排名的第四百九十八和四百九十九位。
“這名次能入內門嗎?”林池魚不理解,問向茯苓。
茯苓忍住笑為她解釋,“太好了,禦靈門每年隻招收大會排名前五百的弟子入內門,你和沈大小姐剛剛好卡在這個名次內。”
林池魚一聽也樂了,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運氣沒跑,總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陡然被福神眷顧。
她轉頭對沈靈懿笑眯眯地:“這可是你自己的實力,祝你得償所願。”
沈靈懿冷哼一聲,一臉臭相,抱胸不言。
林池魚以為沒什麼事了,打算就此打道回寢室,但發覺聚眾而來的道門並未散去,不知在此等什麼指令。
她有些奇怪,問向茯苓:“為何會比已經結束,大家還不走?”
茯苓正欲作答,一旁跟著她的沈靈懿輕瞥過來,搶答道:“自然是為封印鎮遠一事。”
林池魚悄悄看了看身側仍在之人,見他挑眉望著自己,眼底嘲弄,並不說話。
“近些年鎮遠界封印力度減弱,雲鏡上仙便提出讓各大道門趁每年弟子大會彙聚之期,選拔各門優秀子弟,到鎮遠界中心一齊加固封印。這個優秀弟子的定義,便是每年弟子大會會比中優勝的前五百名。”茯苓補充道。
林池魚點頭,故淵在一旁輕嗤:“不見世麵的螻蟻隻會做這些徒勞無功之事。”
林池魚答茯苓的話:“這麼說我們都要去?”
茯苓:“是這樣的。”
故淵盯著林池魚:“……”
林池魚眼睛彎著,故意看向橫眉仰鼻,一臉氣相之人,說:“我沒見識,定要好好看看這場奇觀。”
道場十二相之間的金幕已散,預示著此行進入到下一個階段,祁觀台上,消失的人又出現,如常宣告這次封印鎮遠界的布局。
誰門第一,何門打陣在前,今年統計前五百名各門弟子的位次,依是禦靈門第一,故而還由江淮序帶頭。
這個結果對林池魚來說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鎮遠界上有她神魂靈息,她靠得太近,又會將她認出來,當眾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這回真是如何都跑不了。
弟子應宣,按照各門派彙聚一處,依次出發之時,林池魚順著人流默默移到隊尾。
故淵同她並肩而立,在流光中,隻能看到他們兩人的身影。
林池魚悄聲嘟囔,“早知不入禦靈門。”
故淵眼中流淌著點點碎光,輕笑:“都同你言明過,你不聽,如今自討苦吃。”
林池魚道,“想見你笑話,沒想過把自己搭進去。”
各門派弟子馭器飛行依次趕往瀛海中心,林池魚沒這個能力,靈霧化形載她體型又太過龐大,故而她落後了好一截。
她在陣玉裡給茯苓發了通訊,告訴她莫要擔心尋她蹤跡,她晚到一步。
長翅震動,掠過海麵,驚起海浪翻湧,林池魚坐在靈霧脊背,由著海風帶起青絲,觀滄海雲霧,熟稔道,“以前沒注意過瀛海挺大的,在禦靈門望不見天淵界,也望不見鎮遠界。你的活動空間不小。”
那個她搭話的人側坐在她身側,摸過她腰間的流蘇墜和蓮花陣玉,不應她的話,轉而道:“我綁的那個紅綢怎麼不見了。”
提到這個,林池魚一臉無語相,“被人燒了。你還好意思說,你故意留下靈紋,江淮序差點尋到我致我暴露,幸而被人所救。反正這紅蓮火焰紋不能再在禦靈門出現,燒得一乾二淨正好。”
故淵攥著穗子有些不開心,“我的東西就燒掉,他的東西就留著是嗎?”
林池魚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後來看著他一直在盯著陣玉瞧,恍然道,“這是我自己造的,錦鯉也是我自己養的,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何時養過錦鯉?”故淵道。
“少時養的,當年師父飛升劈死不少。”說到這時,她突然斂眉,“後來入世,看顧的少了,便將那池錦鯉交由後輩弟子看養,我養的那一批估計早死光了。”
少年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年歲的增長,是否也能如這池錦鯉,走到將歇。
他輕嗤了一聲,“這是養的人不行。換我,給你養千年不成問題。”
林池魚:你就仗著你有那通天神力罷。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睛又彎了起來,“以往千年,你可見過自己被封印?”
這下輪到故淵被話噎住,見她如此模樣,嘲諷的話又說不出,故意酸酸地道:“沒見過。這千年,就隻記住了你對我的殘忍。”
千年時光裡,他唯忘不了的是她闔上雙眸的那一瞬間,此後,上仙的眼眸裡誰也不能倒映,無人入目,自不會有人入心。
後來時時想著,故淵終於懂了自己為何隻記住了那一瞬間。
因為上仙失目,不見蒼生,自也再看不見他。
林池魚大言不慚,“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了。”
她們趕到瀛海中心之時,列陣已成,各色的靈息注入鎮遠封印陣之中,禁陣明明暗暗,卻在林池魚抵達的那一瞬,金光大漲,禁言金文大顯,千年前警醒人的文字,在千年後,帶著強烈的告誡,將處在前列的新晉弟子,逼退數十步才被身後之人穩住。
這回,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年之前廣為流傳的金文——
鎮遠界下,無人生還。生靈已死,神靈亦護。執意入界者,不論親遠,即殺。
故淵第一次知曉,原來她以身獻祭的封印陣上,留著神遺,代表著她死前的意誌。
冷漠、不近人情之言,護著的是界下的妖魔。
他明明知曉依照她的性子,此警醒世人的真言金文,隻是為了警戒那些莽撞愚蠢之人破壞她的計劃,可在見到金紋描繪的文字,他的心口那控著全身靈脈的神心,還是重重一顫,靈脈跟隨膨脹,他的掌心滾燙。
他忍不住去看林池魚,她安靜地瞧著遠方聚眾的道門,麵上神色淡淡,又恢複至那個神情清冷的林池魚。
故淵瞧不出她所想,但大約知道,她在看後輩做一些徒勞無功之事,去堅守所謂的慈悲正道。
“怎麼回事?此前幾百年對鎮遠界固陣從未有過此等怪象。況且,我們此行為固陣而非破陣,麟光君為何又給出這樣的指示?”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鎮遠界成了遠州小鎮趕早集買菜的菜市場。
林池魚摸了摸耳朵,覺得自己應該再晚來一點,決意駕著靈霧打道回門,再去瀛海其他地方看看風景。
列位最前首的緋常似有所感,轉身遙遙望了過來,跟準備溜走的林池魚,視線撞了個正著。
隻是他稍微偏頭,將視線落在了她身側紅衣飄蕩之人,對上他邪惡嘲諷的目光。
林池魚:糟了。
緋常離江淮序最近,感知到他的異常,江淮序也順著他的視線轉身望去,看到了在張開四翼的靈蛇之上,安靜神情裡夾雜著幾絲慌亂的林池魚。
林池魚:非常好,徹底跑不了了。
她驅著靈霧悠悠過來,靠近時讓它化作劍鞘,緩緩載著自己至江淮序眼前,假裝難為情地低頭,“門主,實在抱歉,非魚修為太低,趕得不及時,讓大家見笑,給禦靈門丟人了。”
故淵在她收起靈霧之時輕巧地落在她身側,拽著她腰間的束帶,穩穩立著,正視他眼前裝著清白模樣的江淮序,唇角勾笑。
緋常輕瞥他一眼,繼續沉默。
林池魚言辭懇切,且往年又不是沒有遲到之人,在察覺是因少一人而致今日之差池時,江淮序反而鬆了口氣,溫和揮袖,讓林池魚歸隊。
林池魚心想著反正她修為不高,多她一人少她一人有何區彆,麵上還是乖乖地應下,在眾人之間找到沈靈懿的身影,同她擠在一處。
沈靈懿慣例嘲諷了她一句,“都怪你修為低,回去之後趕緊修煉。要不是你這封印早加固完全了。”
林池魚笑嘻嘻地應下,站在她身側,順從江淮序的安排。
在人聲鼎沸間,她側身,“看過了,這回我可不是自願來的。”
身側還拽著她腰間帶子的人哼哼唧唧,最終輕嗤了一聲,“原諒你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