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魚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沈靈懿驚歎,“我瞧不出他的修為,絕對在懷丹境之上。”
林池魚心說也是,他都在內門潛心多修煉了一年,還是去年魁首,自然比在場多數弟子都要厲害。
懷丹境之後便是開元境,位此境之人已然能化形,他卻不改自己這可算詭異的容顏,是為了讓什麼人不要忘記,尋到他嗎?
場宣戰起,他還穩穩立在原地,茯苓盯著他的眼睛,神色一愣,原本控製力道拉弓的手一抖,滿弓推箭,紅色的心臟跳得飛快,焦急朝目標撲去,明明他隻有一半生相,卻比活人對它來說更有吸引力。
“快躲開!”
茯苓心驚,立馬大喊道。
身前人好似沒有聽到似的,緩緩轉動手中赤傘,挪過頭頂,任憑無甚血色的臉龐暴露於青天白日,赤傘擋住前身,一聲強烈的錚鳴入耳,靈息波動至看台邊緣,被界陣阻了回去。那顆跳動的心臟第一次沒有落腳,清脆地落至地麵,迅速消散,似乎還帶點不甘心。
流丹沒穿破他的法武,茯苓呼了一口氣,陡然心驚。
望著眼前神情冷淡的人,她的神情變得更加凝重,內心沒由來地敬畏。
可場麵已容不得她分心,霎時緋常破空而來,帶著手中靈傘飛過她的頭頂,停頓了一瞬,留下一片陰翳。
茯苓抬頭望去,傘間金鏈不知何時已然固定於擂台一角,被他牽拉著,此刻已然圍作一個禁陣,將她困於其內。
他就立在金鏈首端,神情始終冷淡,“弟子木茯苓,三魂七魄俱全,欲魂殘破,天生無妄,為人直,無命根,靈牽一人,善惡未知。”
他的聲音比皮相更冷,全場卻都一字不落地聽得清清楚楚。
茯苓:!?
林池魚:?
沈靈懿:??
坐台眾人:???
不是吧,這技能好變態,過傘知陰陽,畫牢現往生,誰敢跟他站在一起啊,隱私俱無,隱私俱無!
茯苓何止無話可說。
都說了不要輕易體檢,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身體有那麼多毛病。
贏不了,根本贏不了。
道行天機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誰能贏。難怪會被門主收為關門弟子,茯苓心服口服。
她抱弓行禮,自我認知清晰,“我認輸。”
“緋常對陣茯苓,緋常勝!”場外當即宣道。
看到茯苓迅速跳出擂台,眾人極其理解。換作他們也不想跟緋常打,保不準他下一句說出來的又是自己如何勁爆的隱私。
他們以為結果便是如此,有些人已經準備起身開溜,沒想到道場中央之人,緩緩收回金鏈,複繞在腕間,看向禦靈門方向,冷不丁開口,“我還想戰一人,不知可允?”
這屆居然還有旁人得了這位弟子的賞識?屁股剛離座位的弟子飛速坐了回來,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地。
青白一山,仍是禦靈門。
林池魚心中略驚,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然後果然,她聽聞道場中央之人點到她的名字,“我想同江非魚比一比。”
滿場靜默,長老們似乎在討論,而後一道熟悉的清風聲響起,“可。”
眾人抬眼望去,是禦靈門門主江淮序。
林池魚咬住齒貝,神色頗為不悅。
誰想讓隱私被人瞧出,尤其還是她這樣一個渾身都是隱私之人。
沈靈懿滿眼幸災樂禍,“這回你若再遮遮掩掩,可要被扒光了示眾。”
林池魚嘴角向下,對此話表示認同。
江淮序都答應了,她沒理由不去,一時心中不禁對江淮序的身軀渡上一層邪惡的陰影。
保險起見,她當機立斷觸碰了鬢間紅茶,把故淵給叫了過來。
故淵正欲對她進行熟悉又氣人的問候,看著如今人山人海的磅礴景觀,忽覺不對。
林池魚根本沒瞧他來與否,拍了拍喪氣歸來的茯苓的肩膀,錯她而去,走向場內,站在了擂台之上。
故淵順著她的身影看向了道場之中的另一人,紅衣生死相,無常陰陽道,一個死人扮成的活人。
他再抬眼,場內所見,皆是熟人。他坐到林池魚的位置上。
道場中的紅衣之人似有所感,朝他的方向又望了一眼,迅速收回,驚起那一片人惶惶不安的心緒。
林池魚走上擂台,腕間小蛇迅速化作碩大的身軀,繞在林池魚周身,擋住他陰陽目觀測的視線。
林池魚迅速低頭躬身,“我認輸。”
故淵輕笑了一聲。
沈靈懿:“……”
場外眾人:好識時務。
場宣的長老正欲宣布結果,江淮序輕輕掃了一眼,他立馬住了嘴,有些同情地望著場內女子。
他都有些懷疑緋常是門主故意派來為難這位弟子的。
場宣並未響起,林池魚望了過去,看到立在他身側的江淮序,忽而明白了。
這一戰非打不可。
她更討厭江淮序了。
她就原地坐下,由靈霧將她裹得緊緊的。
緋常:“……”
他好心提醒了一聲,“勾魂鎖無相無界,生靈過境前塵自出,姑娘若是不想讓緋常提及,緋常可以不說。”
“鬼才信你。”
一聲“靈霧”響起,濃鬱的霧氣一陣一陣,自蛇身吐出,逐漸包圍了道場。
場中人的身軀逐漸看不清晰,看台之上的人又一次驚呆了。
此前,他們從未見過江非魚用過這一招。
不愧是陰陽道無常相,輕易地看破一個人的偽裝。
“師兄,不知隔著這霧氣,你可還能看清?”
脆生生的聲音響於禁陣之內,那道模糊的紅衣停滯了幾息才追擊,鎖鏈穿梭在雲霧之間,沾染了潮濕的霧氣。
通過靈霧,她能感應到霧氣之中移動的身影,指揮著它展翅升空,穩坐在脊背之上,笑如銀鈴,墜入霧氣,“又想用那一套路嗎?”
“靈霧,吐息。”
霧氣帶著靈息朝紅衣軌跡打去,打在穿梭的金鏈之上,林池魚聽見他用傘抵擋了幾團攻擊,撫著靈霧的白鱗甲,“化梭。”
霎時,接連不斷的冰梭自團重的霧氣之中湧出,向紅衣所在方位持續追擊,清脆的碰撞聲響於擂台,布陣的金鏈有一角崩斷,擂台之中的紅衣仍在奔波。
沈靈懿瞧著如今暫時一邊倒的局麵,她麵容嚴肅,想起不久前她與她玩笑的幾句話,確信了茯苓遇上她,也贏不了。
細微的銅錢聲自四方響起,每一處霧氣都在抖動,林池魚有些辨不清他的方位。
她眼底劃過讚許,“靈霧,風起。”
道場中央的巨蛇陡生了四翼,瞬間打開,朝下首隨意揮動,便是這時,一條金鏈自下方直直打過來,林池魚眼疾,迅速呼喚“靈霧”,抱著它的脖頸側身擦過金鏈。
那細小金鏈沒抓到人,立馬折了方向又向林池魚追來,靈霧巨型,活動不便,林池魚及時讓她化作劍鞘,載著自己穿梭,而霧散,擂台之人的眉眼隔著一層薄霧,清晰可辨。
他身上掛著的銅錢不知何時儘數遍布金鎖之上,順風起舞,發出輕快急促的鳴叫。他撐著傘,自下方悠悠飛至空中,操控著鎖鏈的行動方向,撞進了劍鞘之上滿眸星河。
林池魚看到了他那雙生死剝離的雙眼,心緒未變,全然未被其影響。
那一眼,生相入目,緋常神色停滯一瞬,卻不發一言。
林池魚看出來了,輕微抿唇,內心崩潰。
底下布著地網,上空被他網羅,林池魚已經是一隻被守株待兔的兔子,被他擊敗是早晚的事。
她踩著劍鞘,飛速靠近,同他一起握住了他手中玄傘,同他對望。
指尖擦過他蒼白的手指,緋常觸碰到溫軟,輕眨了眨烏黑濃密的長睫。
勾魂的金鎖隨後追來,林池魚拽著他,以他的背部相擋,同他靠得極近。
溫熱的呼吸撲在他的身上,他微微低頭,任憑林池魚擺弄他的身體。
眾人暗歎她這一招美人計用的真不錯。
隻可惜勾魂鎖識得主人,在觸擊到他之前,乖巧地轉了個彎,無聲纏上他的手腕,等著他的指揮。
林池魚低頭看去,擂台上似乎風停,金鏈上的銅錢無風牽引,穩在原處,再無聲息。
霧也散了,道場內的身影清晰可辨,交疊的衣擺瞧得一清二楚,在寂靜的四圍中,顯得有些曖昧。
緋常低頭望著她,聲音很小,“你的傷疤……”
“你不是說看到也不說嗎?怎麼說話不算數。”林池魚抬眼望向他,目光灼灼,清泉水波蕩漾,看得緋常又是一愣,他那隻正常的眼睛裡劃過不知所措,“沒有……”
“看到了什麼都不準說,也不準對你師父說!”林池魚毫無立場惡狠狠地威脅他。
她的樣貌倒映在他眼中,聲音默默地,“誰都不說。”
“我信你這一回。”她的手離開了他的傘柄,他眼低垂,順著她行動的動作望過去,然後瞧見她從腰間畫著淩霄花的靈囊裡抓出一把瓜子,又伸了過來,“給你。”
他默默伸出那隻纏著勾魂鎖的手,女子的掌心擦過,瓜子落到他手上,“謝禮,收好。”
空中兩人就這樣停滯了很久,看台眾人隻看到了舉傘之人目光時時追隨那著青白衣裙的姑娘,看著她動來動去,默默伸出自己的手。
眾人:……
他們在執行什麼交易,看不清啊!
“我贏嘍!”林池魚邪惡一笑,腳下劍鞘又化形為巨蛇,迅速卷至他身,帶著他往擂台外墜去。
他護著手中剛得來的瓜子,任由靈霧將他摔地而去,看著它接住空中還在下墜的林池魚。
瓜子震落不少,他趕緊揮動靈息將它們一個個拾起。
道場死寂,場宣長老愣怔後回神,看了看江淮序的臉色,連忙宣布,“緋常對陣江非魚,江非魚勝!”
他站在擂台之下,默默將銅錢和鎖鏈都收回來。
林池魚有了落腳之地,收起靈霧走下擂台,嬉笑地看著他,“師兄,承讓。”
她錯他身而過,隻留下一聲二人可聞的低語,“師兄,說話算話。”
“嗯。”緋常看著手中一顆不落的瓜子,怔神地回到江淮序身邊。
“師尊。”
一路過去,眾人終於看清他們交易的是何物。
就是一把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瓜子。
他們無法想象方才緋常一個不漏撿起來的心情。更難以想象,戰勝無常相陰陽道,隻需要一把瓜子……
他們就站在道場坐台的祈觀台之上,沈靈懿瞧見緋常拿的是她給林池魚的那一把瓜子發愣時,心情簡直複雜無以言說。
林池魚迎著眾人驚異矚目的目光,每一步走得很穩,到了自己的座位,她略微挑眉,位上的人識趣起身,擋住她的去路,遙遙對她伸手,“我也要。”
女子狠狠將他的手拍掉,“沒有了。”
祈觀台上,那一襲紅衣生死相似有所感,捧著手中珍物,遙遙望了過來。
下首紅衣,橫眉高挑,越過身前人,衝上他的視線,嘴唇微動: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