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霧(1 / 1)

全場沉寂了幾息,確定它不再移動,終於找到今年相中之人,滿場又起了喧囂。

雲鏡撫著蹲坐在他身側的玄獅,輕聲問道:“是她?”

玄獅點頭,自鼻間哼出氣息,仿佛回到千年前,見到那道赤色劍光,破開重重迷霧,精準刺到它身上,平白受了一遭罪。

雲鏡輕笑,對身邊的江淮序道賀:“恭喜江門主,今年靈境看中的是禦靈門中人。”

江淮序輕聲點頭,“今年由禦靈門第一位入靈境,所在區域順延次之,而這位禦靈門弟子……作為首領者。”

他介紹的時候望了過去,看清選中之人,瞬間皺眉。

一眾青白之中,她鬢間的紅茶花太過奪目,江淮序一瞬便想到她是哪位弟子,想到招生那日她風頭儘出,想到受罰那日循循善誘言辭裡的不屑,像居於高者對敗者的冷嘲。隻是因神魂被盜一事,他萎靡一段時間,將她的事漸漸拋諸腦後。

如今再見,江淮序還是忍不住被她鬢間的紅茶吸引。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遊移。

她的腰間也彆了一個紅墜子,想來她很喜歡紅顏色,隻不過……

江淮序看到了她腰間陣玉。

給他再多一千年他也不會認錯,那是林池魚的原生樣式!一個外門弟子,玄獅怎會給她如此陣玉?!

他旋即看向玄獅。

隻見他捋著毛,正身危坐,望著戴著山茶花的女子一目不移。場上女子的容貌氣息,與林池魚天地迥異,在道場大多數人之下,能瞧出來她的道行隻堪堪過了洞明境。

一年係統又勤奮地修煉,修為毫無進步,甚至周身靈息不穩,隨時有退回去的可能。林池魚就算再世為人,至少是同她身邊之人的天才開局,怎麼可能連氣息都似有若無。

就是這樣的人,被白玉京認定,毫發無傷過了洗靈地,在所有獸守默契地默許下,讓禦靈門去年招生額擴大數十倍……

第一直覺告訴他這次不再作假,他不想再主持這年年不變的枯燥道會,隻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地來到她身邊。

另一邊,有一人比他更快地朝林池魚趕去,越空禦劍,在空中留下一道風馳般的蒼藍靈息。

跨越整個會場的距離怎比離林池魚隻差臨門一腳的靈境大門近?

林池魚雙腿一邁,整個身子完全消失在入口前,自兩方衝過來的人,都隻堪堪停在入口上空,連她的衣角都未曾抓住。

二人沉默地僵持著,誰都沒有動,幾息後,著墨綠色道袍的人,往前一衝,越過禦靈門的人入了靈境。

在場所有人的眉頭都深深皺起,望向場上還餘存的己方人員。

君蕪歎了口氣,連忙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又被戳脊梁骨。”

她一側著墨綠校服的男子,展開手中扇子給她遮擋,一臉笑嘻嘻:“師父我給你擋著,讓他們戳我的。”

理智抓住了江淮序,他沒有再如林滄泱那般,繼續做出什麼出格的行為,當即站出來說場麵話,圓這次入靈境一波三折的意外。

“靈境認可之人已其內,境門未關,上帝未怒,便說明靈境認可,不算破了規矩。今年變數之大,我等始料未及,為賠禮贖罪,我願為首,護諸位弟子周全,道場餘下之事,勞煩蕪香君代為指導打理,事後無羈有重謝。”

知道他這一派說辭完全是為己私欲,不過間接幫玄山派挽回一絲顏麵。

放以前她肯定不答應,如今她是玄山派掌門,自要顧全大局,雖然不情不願,但沒有表現出來,將此事應下,目送他護送著禦靈門的弟子逐一離開,而後也隨他們消失在靈境內。

她無語地擺了擺手,依次指揮梵汀州、有君州、東州、北州……各州弟子依次入靈境。

雲鏡靜立一側,撫著玄獅始終淡笑。

……

進來才知天地大。

林池魚仰頭望著紫色的天空,根本不知道自己落在什麼地方。

糟糕,方才看林滄泱那衝過來的舉動她怕自己露餡,都沒忍到江淮序把介紹說完,一頭紮了進來,忘記拉茯苓了。要不然她現在還有個伴,不至於兩眼抓瞎。

林池魚不想做一個多情貪多之人,霜花還在明堂上等著她,她根本沒想過要進來再拿一個法武。

不過現在弟子大會在即,她沒法武還真打不過沈靈懿,她也不想當小弟。

思考之間,她觸碰了鬢間的紅茶花。

故淵立馬來到她的身邊,上來就是冷嘲熱諷,“貴人終於想起我還有用處了。有用便拿來用,沒用一扔一年不聞不問。君子尚知取之有道,你隻取不給是何道理?”

林池魚:“……”

沒等她搭話,他環視了一下周遭環境,叢生的林木,雜亂無章的野草,被吞沒的小路,一望無際的原野,還有遠方紅紫欲曙的天幕,嘲笑道,“又把自己拐到哪個犄角旮旯,讓我領你回去?”

林池魚:“這是靈境。”

故淵又嗆她:“人家都是得一法武相伴一生,你都幾個了還不知饜足,用完就棄,再尋新歡,你的名聲在法武界早臭了。”

“你傳的?”

“我怎麼會做這種無聊之事?”故淵嘟嘟囔囔反駁道,“你怎麼不說是霜花?”

林池魚無語:“它等我一千年沒認新主,怎可能是它?既然你們都沒說,誰知道是何人泄密,霜花才不會介意我再為它添一同伴,我看心胸狹隘之人是你才對。”

“林池魚!”

故淵腕間的真言咒突然金光大亮,她眼尾紅痣滾燙,林池魚知道這回故淵是真生氣了。

她不理解:“我不過去尋個現在用的法武,你氣什麼?”

故淵冷笑:“一年未見,你來找我就是讓我給你尋新法武?你不把我當回事,我憑什麼還要全心實意幫你?”

“不見!”

話音落,灼灼紅衣在她眼前四散消失,隻有初生的明日和她來不及出口的咒罵。

林池魚白眼上翻:“又不是一定要用你,等我找到拿到霜花,先砍了你這破簪子。”

她抬步向前走去,孤勇地撲進眼前望不見儘頭的遠野裡。

她不見,身後的樹上突然落著一個紅衣,腰間的綢帶直直垂下,蕩在風中。

他曲著一條腿,背靠枝乾,臉色很臭,目光卻緊緊注目著遠方,生怕一眨眼,那道青白的身影撲騰一下撲進綠意盎然的原野裡不見蹤跡。

此地靈息很重,光是走那一截路,林池魚感覺自己的修為上漲恢複不少,這可能是特設的一種假象,她出去便消失,林池魚並未壓製,享受靈境對她的饋贈。

靈境不止有法武,還有守護法武的獸守,和白玉京的又不相同,靈境的獸守多為靈獸妖獸,以修道之彆劃分,品級高的法武可能由一隻百年修為的弱小靈獸看守,亦有可能由一隻千年甚至萬年修為的妖獸看守,偶遇誰全憑運氣。

既然都在靈境,獸守也是能化法器使用的,這不是沒出現過先例。

有人就喜歡獸守的某些特質,降服它之後同它達成契約,帶它出靈境走南闖北,待人羽化之後,獸守才又繼續回靈境看守法武。

至於會不會有人在此空隙撞大運,什麼不用做帶走法武出境,就另說了。

林池魚蠻相信自己的運氣的,她就準備不跟獸守硬碰硬,到處找一找看能不能撿漏。

畢竟當年她剛入靈境,就碰見了完全契合她的本命法武,霜花。

那時候守護它的獸守,恰巧是一隻修煉不過百年的靈獸,她一掌風呼過去就暈了,讓她不廢吹灰之力就拿到霜花,她到現在都記得那獸守無助無望又不敢置信,可憐巴巴的眼神。

在天淵界,萬千惡鬼,朝她所在反方向追殺她,愣是她拿著鎮遠往底下劈了一劍,它們才回過身來看到她這個惡煞。

天才嘛,總是有點氣運在身上的。

她越過漫漫長野,沒走兩步,眼前開始起霧。一層薄薄的幾乎不可見的霧裹住她的身子,林池魚望了一眼天幕上磊落一身的朝陽。

日不驅霧,那便說明,此處有獸,她需得小心一些,摸清此獸何等修為,何種性格,法武可被人拿走。每一種情況對應的獸守狀態都不一樣,她一個洞明境的能打得過誰。

林池魚謹慎地往前走去,發現霧氣並沒有變濃,心中反而一緊。

霧氣稀薄,不代表此獸能力微弱,相反,有可能它是故意控製,引誘修者入內,再殺個措手不及。

有些獸守就愛這些逗弄之舉。

周全起見,林池魚決定繞道而行,去尋一隻性格溫和心思純良的獸守。

她當即掉頭,按照反方向原路返回,又一次越過漫漫長野,衣擺沾了不少潮濕之氣。等她走到儘頭之時,林池魚頓住腳步。

此處風景與她最初入境之時截然不同,一道沒有任何遮擋的寬闊道路出現在她麵前,靜靜邀她入內。

林池魚笑了。

靈境中,連路都會騙人。

她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果然,熟悉的霧氣升起,遮蔽了眼前林木,林池魚看著他們都蒙著一層陰影。

看來這獸守早就發現她了,而且也不想扔下玩弄她的機會。

她現在隻有一條路走:找到它,同它言明自己的心意,若它仍是不願,那就隻能,打敗它。

林池魚從不是怯懦之人,她倒要看看這背後之獸幾斤幾兩。

她笑了一聲,闖入這霧氣裡,走上那條為恭迎她特意而來的道路,任由潮濕的裙擺裹上這霧氣。

路的儘頭,有一獸守靜坐於高台,似已等候她多時。

它形如蛇,背生四翼,渾身淨白無一瑕,盤曲的尾在見到林池魚的那一瞬拉直,俯視著她,神色肅然:

“林池魚,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