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來,課業繁複無聊,林池魚白日跟著好好上課,夜裡運轉靈息修複靈脈,在弟子大會的前夕,堪堪穩住洞明境。
餘回京起初上課還觀察她,尤其看到她腰間又彆了一個淩霄花的墜子,時不時掃過來的目光更甚,卻又從不開口留她。
林池魚心中奇怪,假裝不知,偶爾故意與他視線對上,微微一笑。
沈靈懿看著妒極。
後來不知是他看膩了,還是林池魚身上確實沒有他想要的東西,他又恢複平日裡對所有人一致的清和態度。
沈靈懿看著林池魚又稍稍順眼了些。
林池魚手撐在案上,若有所思。
弟子大會布置在禦靈門內門的道場,外門弟子到這日才得以進入內門,看到它的樣子。
道場四圍開闊,繞著高高低低的山脈,以林立的玉柱相隔,嚴格劃分好位置等級。
玉柱上雕著神仙修者的神相,因著是主場的緣故,禦靈門弟子的位置一應在舉目眺望全場的慈悲相處。
道場中央巍巍立著勾陳上宮的神像,他的麵前擺著祭壇,應是開拔籌禱,以求平安順利。
林池魚跟著茯苓在分好的區域裡找了個位置坐下,拿起位置上放著的有路鈴。
這鈴鐺她識得,每年都會發放,一次性的,有難摔到地上就能直接開一條捷路出靈境,當然法武你是彆想要了。
茯苓以為她不了解,跟她詳細科普了一番。
林池魚應下,往各處眺望,看著十分新奇。又是一年意氣風發少年時,人生難得一次旅,她曆了兩次。
藍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紅色的……林池魚掃過一群各色各樣的門服,終於在人海裡見到了亙久不見的墨綠校服。
不過那一團人很少,零星湊成一簇,林池魚看在眼裡暗自咂舌:門徒凋零,晚節不保。
江淮序還是很看重玄山派的,給他們安排的位置又靠前,又在對麵跟她們差不多的位置處。
她沒找到林滄泱和君蕪的身影,不知道這兩個人如今又長成何樣,成為什麼樣的人。
茯苓也瞧見了熟人,拉著她指道:“非魚你看,對麵穿鵝黃色校服的弟子就是我家的,今年來的人比去年多,真出息了。”
林池魚笑著應聲,隨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他們家的弟子,人數比玄山派的還多,心道果然涼了。
茯苓州、蘭澤州、靈吹州這三州是鄰裡關係,故而禦靈門安排坐位的時候將他們幾個大家的都排到一起。
茯苓州的人現在正與穿著幽紫色校服的蘭澤州弟子打交道,而靈吹州的人由沈靈懿拉著,高興地大談闊論。
林池魚收回目光,看向茯苓,“沈靈懿都回家去看看了,人就在那邊,你怎麼不去?”
“這不是怕你迷路,一個人找不到道場。”茯苓道。
林池魚:“……”
好的,以前她有劍的時候,不認路的事隻有師父、杜徵青、江淮序還有故淵知道,現在沒多久全都知道了。
小姑娘再如此真摯,會讓她感到羞愧的。
“你把我帶到坐台,已無彆事,去吧,一年未見,好好同家人朋友們敘個舊,日後這種機會越來越少,難得現在有,要好好珍惜。”林池魚笑道。
“你跟我也差不了幾歲,乾嘛說話這麼老成?”茯苓哭笑不得。
茯苓望著她,思索再三,還是覺得林池魚說的對,告彆後飛速奔至茯苓州所在,同蘭澤州一位穿著幽紫色校服的姑娘興高采烈地撲了個滿懷,然後又擁進一位和顏悅色的長輩懷中。
林池魚看著淡淡微笑。
人來得越來越多,周圍逐漸坐滿,茯苓和沈靈懿一同姍姍來遲。狹路相逢,沈靈懿又冷嗆了她一聲,“備考得如何,彆到時候一招落於場下,丟你們茯苓州的人。”
“你放心,再怎麼樣,絕對比你厲害。”茯苓回懟,無語落座。
沈靈懿順著她行走的路線看到林池魚,林池魚見她望過來,抬手同她打了個招呼,她連忙轉身走到跟班給她備好的位置落座,一點臉色也不給林池魚。
林池魚笑著收回了手。
人員到齊,幾個德高望重的行祭者也陸續齊整地站到道場中央。
最前首的站著的是江淮序,此為他管轄,合該他第一。
居於他兩側的兩位卓絕人物,都穿著墨綠色的校服。
一位她十分熟悉,是自己多日未見的徒弟君蕪,另一位她也見過,就是她剛重生在鎮遠界前,那位怒然執劍為她正名的少年。他模樣算為俊俏,一副小白臉的樣子,頭上帶著厚重的黃金冠。
林池魚看著心跳,拽了拽身側的茯苓,問道:“祭勾陳的十人不是不準出自同一派彆,否則視為大不敬,為何門主左右前鋒均著墨綠色的校服,這不是不合規矩?”
茯苓解釋道:“遠州如今元國最大,那位著墨綠校服的男子正是元國皇帝,而他又是玄山派掌門的嫡傳弟子,所以他們才穿一樣的,不算欺騙冒犯勾陳陛下。”
林池魚安心下來:“他為何不穿自己常服,平白讓人誤會。”
“可能他覺自己的常服也有三龍九蟒,對神明不敬?”茯苓接道。
林池魚想勾陳陛下沒那麼不大度,不再言語,靜靜看著道場中的祭禱儀式進行。
君蕪出現在道場,說明她至今平安無恙,那另外一個……
她抬眼又掃了一下對麵的坐台,突然一愣,與一道似乎打量注目她良久的目光對上。
林滄泱,她收的第一個徒弟。
好久不見。
“諸塵循法,無攝百鬼,淨明空悟,道自然靈,安之禦之,不免拂之,勾陳啟靈,知可行之。”
喝禱的道司於道場中央起舞高歌,林池魚錯開視線,望向了場內。
在她胡亂探看同林滄泱暗中較量的間隙裡,道場中央又多了一人一獸。
林池魚有些奇怪他們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毫無聲息地入至場內,忽看到那獸的模樣,同禦靈門前的玄獅如孿生兄弟,忽而了然。原來是它帶著白玉京臨海樓的雲鏡上仙位臨道場。
它乖順依靠的人,身著白衣道袍,衣擺縹緲如雲煙,像臨海樓前不散的雲霧,如千年前一般,柔順,溫和,看著弱小,何人都能欺淩於上,實際一身敵過了成百上千的上仙破開他守著的禁製。
隻不過,他在林池魚身上栽了個跟頭。
他不倨不傲,很坦然地接下了這一結果,並告知了很多他見過的各重天仙人的弱點。
林池魚也是善陣之人,手上還拿著仙都懼怕的鎮遠,自然很順利地一路殺到第八重天。要不是林池魚突然頓悟,她那時真能一鼓作氣衝到九重天,問一問那個,送她滿身汙名之人。
回憶湧上心頭,林池魚又多盯了一會兒,吸引到玄獅的視線,他搖擺著獅尾,目光炯炯,看到是她在瞧它,迅速將目光收回。
它身側的雲鏡有所感,悄聲問道:“何事?”
“沒。”玄獅道,“有個人一直在看吾。”
他們就在道場內,眼前還在行祭禱,看他們的眼睛都顧不過來,玄獅定是意有所指。
他問:“何人?”
“感覺是那個人。”
他抬頭掃過玄獅遙望的方向,已經注意不到那抹視線。
隨著道司手舞足蹈,江淮序走上前將靈火燃起的三炷香,插至祭台之上。焚起的香煙四散,繞在每個人的周身,算作點示淨靈。
江淮序走近一步,到了雲鏡眼前,“雲鏡上仙,請您指點。”
他點頭,開始請靈,白衣繞香,玄獅銜煙,一柄星河,神尊入現。
遠古的吟唱自他口中響起,沉寂的勾陳神像的帝王旒上的旒珠褪去了翠玉色的常服,亮起原屬於它的光澤。神像的眼睛亮起,一道沉遠的蕩滌靈魂的聲音自青霄傳來,“起。”
香在此時也燃儘了。
霎時,神像轉身,麵朝西南,空中未散的香煙霧氣糾繞到一起,想要在對方未有同化自己的那一瞬撤離,於空中拉起好大一個口子,入水的波紋來回蕩漾,似在邀請,靜待諸君。
坐台上的新弟子,人生第一次見到這種畫麵,一聲齊整的喧嘩繞在道場上空,後又撕開,各自占領自己的高地。
林池魚看了一眼,同往很多年都一樣的入場方式,毫無新意,毫不奇怪,她收回目光,又對上了瞧著她的林滄泱。
林池魚驚疑了一瞬,趕緊轉過頭跟茯苓討論,會是誰第一個進入靈境。
茯苓也在猜,她說靈境落在誰頭上便是屬意誰,肯定是北州各族先進去,派個代表就是北州最厲害的東方族內,今年最厲害的新星吧。
林池魚附和道:“我猜也是。”
她根本不敢看玄山派方向,虛虛地望著空中的水鏡,然後,虛著的目光變成了實打實的聚焦。
“今年,由……”
底下的江淮序還沒宣布完,空中的那個圓盤開始滾起來了,話語聲戛然而止,大家都等著入口漂移到哪,到底誰讓它臨時換了主意。
然後,大家發現它在空中滾來滾去,左半邊的各州基本都被它寵幸了遍,一念驚寵一念失落。
另一半看台坐著看熱鬨的人,都有些清醒入口沒開在這邊,不然他們就不是現在這種看戲的態度,滿場全是嘩然。
它越來越急,甚至在空中某個地方使勁上躥下跳,看得林池魚五官大開,嘴角向上不可思議地翹起。
她記得之前她參加過的入境會這入口也沒這麼瘋癲啊。
今年沒找到它看中的人?
終於,它像是抱定某種決心,直衝衝地朝林池魚這個方向衝了過來,堪堪停在她麵前,再沒了後文。
洶湧的水波又恢複微微蕩漾的情態,輕輕拂手,歡迎林池魚的入內。
林池魚: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