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1 / 1)

林池魚跟著皓宴來到了禦靈門的飯堂,戒念齋。

名字跟禦靈門的人一樣無趣。

皓宴將林池魚送到便離開了。

林池魚四處環繞了一番,沒有發現茯苓,倒是發現了沈靈懿和她的跟班,有說有笑的,看到她進來,目光陡然變冷。

林池魚接好飯,端來和她們同坐。

沈靈懿驚異地望著她,仿佛在看什麼可笑之事,嘲笑道:“江非魚,你是不是沒分清自己什麼身份?”

林池魚夾了一筷子米飯,“什麼身份?大家不都是外門弟子嗎?”

“還是沈大小姐想說,因為茯苓和你之間的小打小鬨,因為你跟我下戰書,我們之間就要涇渭分明?”

沈靈懿無話可說,憋了很久,隻在肚子裡找到一句,“你臉皮真厚。”

林池魚笑道:“沈大小姐家教真好,想這麼久沒想出一句能罵人的話。”

這回她才是真的啞口無言,看著麵前的飯也不香了,想摔筷子走人,又抹不開麵子,隻乾坐著生啞巴氣,氣勢洶洶地看著林池魚氣定神閒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著大米飯。

林池魚指著她麵前放著的紅燒肉,故作不知地問道:“你怎麼不吃?太浪費了,你不吃我吃。”

那是她點的紅燒肉!!!

如此,沈靈懿更是一口氣倒不出來,憋了很久覺得比起要被氣死,麵子算個什麼東西,摔了筷子踢開凳子起身。

身側伸過來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側身一看,是江非魚。她左手拽著她,右手仍在桌上,“沈大小姐先彆走,等等我,我不認識路。”

“你不認識路關我什麼事!”沈靈懿怒吼。

她的跟班見她情緒如此,忙護過來,作勢要將她們二人分開。

林池魚並不在意,仍舊一臉笑意,“沈大小姐彆這麼說,你我都是同門,互幫互助有問題嗎?其實我很欽佩沈扶搖的。”

她已經第三次在門內提起沈扶搖了。

沈靈懿的臉色一冷,掃視周圍的跟班,見他們都低著頭,這才看向這位明知規矩而故犯之人,“是罰抄罰的不夠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雖這樣說,卻不掙脫林池魚,任由她這樣拽著不動。

林池魚笑著將她重新請回座位,“沈大小姐大人有大量。”

她側過身,隻用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沈扶搖同你是何關係?”

沈靈懿一愣怔,有些狐疑地看向林池魚。

她對沈扶搖的態度似是而非,讓她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依是答:“表姑。”

林池魚點了點頭,覺得自己飯也吃得差不多,放下筷箸,低眉順眼地道:“勞煩沈大小姐為我帶路。”

“你來幾日了,還不認識路?”沈靈懿以為她剛才說著玩呢。

誰知林池魚對著她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真不認路。”

沈靈懿冷著臉將她帶到清竹軒,聽聞她的道謝還是不明白,自己何時有那麼大的善心要發,還是一個跟自己作對之人。

難道,隻是因為她對沈扶搖的態度嗎。

一想到沈扶搖,她心口就酸澀地疼。

走之前,她瞥見了林池魚身上墜著的陣玉,一時皺眉,“這是你的陣玉?莫不是你偷的?”

林池魚聞聲將其卸下來給沈靈懿看,“是啊,剛皓宴師兄領著我去玄獅那得的,可有何不妥之處?”

沈靈懿望著她,一臉難看,“你這樣式,屬內門所有,長老級彆的。”

最後一句話她沒有說,和餘回京的基本不差什麼,是她每天想去換的樣式。

林池魚望著手中陣玉若有所思,“跟內門差不多……”

沈靈懿以為她是炫耀,又生氣了,看她更不順眼了,“入內門還早著呢,你先想好過我這一關吧!”

她扔下這句話氣衝衝地走了,林池魚恍然未覺,仍盯著手中陣玉:若是內門樣式,不知這陣玉破內門禁陣,可行得通?

她想起與江淮序相遇之時,她感覺到的靈魂。她有一部分魂靈碎片在他身上,該拿回來了。

回到清竹軒內,她見到茯苓,狀似無意隨口問起江淮序的居所何在,得知是槐序居,嘖歎他也是長情,一個地方住了一千年也不覺得膩,真是給她大開方便之門。

這個地方她熟,不需要導向,她也能找到,這樣便不會驚動了內外門。

內門不僅有內門弟子值守,更有禁製,林池魚觀察了幾日,對弟子值守換班時辰已了然於心。

她憑身上陣玉毫無知覺地入了內門,一路摸索至槐序居,望見了一室亮燈。

窗門緊閉,燭光漏不出來,林池魚不知曉內裡存在何事。她上前叩響江淮序的室門,並未得到回應。

屋內倒不出陰影,人應是不在的。

這就好辦了。

林池魚推開了槐序居的屋門,內裡是死一般的沉寂。迎門的案前無人,燭光偶爾跳躍,照著案上未批完的事務。

池魚便熟識地走進臥室內。

地上鋪著厚重的雲紋地毯,門窗緊閉,漏不進風。

室內依然無人,外衣掛在架上,池魚摸了摸,沒有鎖靈囊。她又尋遍了屋內,依然沒有。

她並沒有覺得失望,按道理他也確不會心大地隨處放著。

不過——

池魚盯著眼前掛在妝台對麵的畫像,覺得有些不正常。

畫中人並未描摹眉眼,頭頂繪著祥雲,額間一道金色神印,身穿湖藍色的裙衫,裙門和發絲被風吹的飛揚,負手一柄三尺青鋒劍,對麵是衝天的海浪,看起來是一張武神渡海圖。

若不是林池魚知道自己在瀛海搞的是什麼動作,真把這張圖當成自己了,懷疑江淮序對自己彆有用心。

她回望了一眼對麵的妝台:也沒好到哪去。

仙靈有忌,異貌鏡相,不對神明。

簡而言之,同一空間,同一供奉的神明不許出現兩種樣貌,也不允許出現鏡像。

即,鏡中所現,神明為假,願力複刻,衝煞降靈,會傷了神明自身的願力,損害神明的修行。

這樣的供奉,實在不虔誠。

江淮序,應該還不會成為這種人。

她仔仔細細又將這幅畫從頭端詳了一遍,愈發被她無顏的臉龐所吸引。

這是來自她內心的直覺。

她伸手碰了碰畫上神明空白的臉。

畫像並沒有給她反應,仍正常地掛在那裡,就像一張很正常的神像。

林池魚輕輕蹙了眉,突然的,她腦中閃過一道光,她當即點向神畫的眉間金印。

不正常中的正常,才是不正常。

果然,林池魚看到畫像空白的臉輕微波動了一下,接下來又沒了任何反應。

奇怪,真是奇怪。

林池魚縱橫三界一十三州這麼多年,難得又在機關幻境上遇到了難題。

不至於吧,一千年沒人飛升,她反而成落後的那一個了?

她望著鏡中的如今的自己,有些氣餒地抿住唇。

一瞬,池魚忽然又頓住。

不對,鏡子裡的女神像也是沒有臉的。

畫是實的,那麼……

她突然又燃起了鬥誌。

反正江淮序不在,試一試又不會死人。

她走過去,輕點了鏡中神像額間的金印。

果如她所料,霎時間,鏡麵陡然起了波紋,鏡麵前正常的倒像逐漸模糊,到消失不見,隻剩蕩漾的波紋在無聲邀請她走進。

這個地方以前她進江淮序的屋門是決計沒有的,隻是現在……一千年,江淮序的秘密,都會藏在這裡嗎?

林池魚遲疑了一瞬,走了進去。

內外世界驟然不同。

裡麵,是一處明堂。

明堂上,供著一畫一劍。

畫是美人圖,圖上美人執劍立雲端,劍上紋路和堂上所供之劍如出一轍,她神色飛揚,鬢間的錦鯉十分顯眼。

劍是霜花劍,劍鏤霜花,劍柄墜著的劍穗,是青白色,代表如今的所屬。

林池魚並沒有想到會在此處遇到霜花。

用腳趾頭想,她都知道畫上所畫之人是誰。

她也有些費解:江淮序堂堂君子,向來不恥她的作風,連最後相見也是要抓她回去示眾問道,竟然在寢居裡設私堂紀念她?

還真看不出來。

不過好消息是,她有劍了。

她來此本是為找她的神魂碎片,沒想到讓她多了這意外之喜。

她伸手試著拿了一下霜花劍。

瞬間,潔白的霜華凝聚於劍身流轉,想方設法想鑽進林池魚的體內,突然發現無路可走,隻能無措地繞在林池魚的周身,越聚越多,無聲地流動著。

劍身輕顫,青白色的劍穗搖晃,一抹微光迅速自劍穗飛出,出水鏡而去,林池魚暗歎一聲糟糕,將劍放回原位。

此番已然驚動江淮序,她想回去再想辦法,然而江淮序似乎並不願給她這個機會,幾乎瞬時,他人便出現在水鏡之內。

她無靈息,根本沒轍,隻能就近躲在明堂之後,手已攀上鬢間紅茶花蕊,隻待江淮序已一有動作,她便緊急召來故淵帶她離去。

然而江淮序好像並沒有發現他,靠近明堂的步子隻堪堪停在了方寸之外。

他的雙腳未著靴履,周圍的衣擺高低不齊,地上鋪著的錦紋毛毯,隨著他的步子洇濕一片。

霜花安安靜靜地躺在供案之上,好像他方才所感是一場錯覺。他想伸手去摸,忽想到自己此時沾水濕露的匆忙樣子,手懸在了空中。

捏訣召靈,他隨意抖了抖袖袍,靈力瞬間蒸乾全身濕氣,又恢複規整的君子之儀,這才拿起案上所供之劍。

隻是,同多年與他對視的模樣一般,四周冷寂,不見一動。

江淮序低頭撫摸腰間的錦囊。

它仍明明暗暗閃爍著清冷的藍色光澤,並未給他任何指示,讓他瞧出它的想法。

江淮序失望了。

他明明很及時地趕了回來,可是室內無任何靈息流轉,顯然沒人來過。

他盯著壁上女子姣好的容顏,“是你嗎?”

林池魚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