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1 / 1)

內門弟子領著諸位左顧右盼的新弟子回到清思堂。

清思堂座位有限,且今日入禦靈門的弟子數量遠遠比禦靈門內預估的要多,隻得發動門中所有力量,甚至把內門的座椅都搬了過來,就為了給各位考生們騰夠考試位置。

瀛海道兩千八百道長階上發生的事,早通過陣玉傳遍了內外門,內門弟子原本還在勤勤懇懇地上課,可惜不能見這招生奇觀,忽聞一道赦令,就比誰比誰跑得快,一個個掄起自己上課的座位就往外門趕。

皓宴大師兄跟在眾人身後,苦口婆心地勸各位慢一些。

快一步的弟子有位置,早早坐在清思堂內拿到試卷,慢一步的要等內門弟子給他們放置好桌案,再等待分發試卷。林池魚就是慢了一步的那一批,被分到室外,坐在內門弟子的援助座位上。

發完試卷的內門弟子並不走,一股腦圍在外門,對今年數量龐大的新生明目張膽地討論。

弟子目光遍覽眾人,最後一致將目光集於林池魚身上,竊竊私語越來越大,甚至能傳到林池魚這裡,她不安心地摸了摸鬢間的紅茶簪子:故淵是不是整她了,故意讓她長得很清奇?

餘回京出來,沉著目光掃視一眼門外,他們才往後退了幾步,可是還是不肯離開。

試卷依次發放到諸位手中,餘回京走到林池魚身前時,刻意停頓了一下,打量著她。

他發過去的這幾百份試卷中,隻有眼前這位頭戴紅茶花的女子毫無修為。她的皮膚很白,如今在室外,反著耀耀朝陽,為她籠上一層聖潔的光。她的皮囊妍麗,紅唇濃豔,跟前世與他相處過的那人全然對不上號,要不然他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多謝長老。”

她恭敬從他手中接過試卷,神情同在場所有弟子無甚區彆,餘回京刻意在她身旁逗留,看到她在頂欄書寫下自己的名字——江非魚。

不是林池魚,字跡也不同。

他不再停留,去發下一位弟子的試卷。

一直聚焦這邊狀況的沈靈懿注意到這一幕,心中暗暗記下那位鬢間有紅茶花的弟子,多看了兩眼。

餘回京走之後,林池魚手中作勢要繼續往下寫去的筆頓在空中。

還好她學過故淵的字。故淵的字,隻有她見過。

她將注意力集中於題紙,拿著題紙從頭覽過,淡淡一笑。

她可算知道為何茯苓說過了洗靈地的考驗,便等於是入門弟子了。

該說禦靈門這是永葆初心呢,還是嚴苛死板,入門考題千年幾乎不改,這透題備考不是十分之容易。

除了門規,曆經千年修改,對她來說有點難填。

她很快屏蔽外物,進入狀態,還剩三柱香的時間,直接停筆。

她抬頭,已經有大半人交了試卷走人。她低呼一口氣,覺得自己年紀大點還是不中用了,有些東西的印象確實沒有這群小年輕記得清晰。

她起身,將試卷交與守在清思堂門口收卷的師兄。

林池魚瞧見他的第一眼,想到了江淮序。

他亦身著青白色的門服,腰間配著陣玉,不過腰帶卻是青色,陣玉不似茯苓身上那般,麵色光滑,毫無雕琢之處,上麵雕著一隻錦鯉,形態靈動,恍若活物。

她見師兄客客氣氣收下,她也客客氣氣地回應,“勞煩師兄。”

臨彆皓宴好心囑咐,“出了清思堂右轉,去江越中長老那裡,他會給你安排住宿。”

林池魚頷首表示記住了,按他的說法往外走,還沒出門便聽聞一道連續不斷的高聲。

“考完的來此,安排住宿。”

有一個小老頭使勁揮舞自己手中的旗幟,乾活的勁頭跟年輕人有一拚。林池魚圍過去前,從一側衝出來個女子拽住她的衣袖,林池魚訝然抬首,見來人是茯苓,冷淡的臉龐略微柔和,朝她輕輕眨了眨眼。

“非魚,恭喜你們都進來了。我跟你一起去找江長老,跟他說我們兩個住一起。”

林池魚點頭應好。

忽然有一道高聲傳來,攔截住她們的去路,“慢著!”

林池魚聞聲望去,眼前的女子仰眉昂首,一臉不可一世態,林池魚從她的眉眼裡品出幾分熟悉的味道。

她氣焰跋扈地走到林池魚身前,“你不如同我同住。”

茯苓臉黑,先一步走在她身前,同眼前的女子對峙:“沈靈懿,你有完沒完,怎麼什麼都要來跟我爭一爭!”

也姓沈。

“這是爭嗎?”女子諷笑道,“她也沒答應隨你同住。再說,滿門誰不知道我們茯苓州的大小姐喜靜,一個人霸占一整個院子,如今又跟我搶這位師妹,這才算有完沒完吧!”

“那是因為……”茯苓氣急。

“凡事要講究先來後到,這位師姐先邀請的我,我已然答應了她,不能反悔。而且這位師姐我看著麵善,想必能同她相處的很好,我願意同她同住。”林池魚及時攔住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鬥爭,淡聲道。

茯苓的麵色瞬間變好,朝林池魚擠眉弄眼,沈靈懿的心中的氣焰騰地燃起,直衝通天穴,她堵住茯苓高高興興拉著林池魚去報道就宿的路,“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她麵善!你再仔細瞧清楚你要選誰。她茯苓州一界小地方,出來混到哪都吞聲咽氣。不如加入我們靈吹州,日後跟我回去必讓父親好好提拔你。”

靈吹州。

還真是一個熟悉的老地方。

林池魚終於知道她長得像誰了。

她淡淡笑了笑,原地不動:“我便不去了。茯苓州以丹藥聞名,名頭恐怕不比靈吹州差。”

“不過,我倒還聽說過……”她賣了個關子,話到此微頓,“女魔頭沈扶搖,便是出自你們靈吹州。”

她的目光越過她,望向她身後擁簇著她的眾人,“不知你們是願意簇擁州中出過邪祟之人,還是以丹藥聞於世的茯苓州呢?”

她不顧女子臉色刷白,繼續不緊不慢地道:“你們還是小心站隊吧,不知何時便會反噬己身,這便不好為之了。”

“你!”沈靈懿被氣得說不出來話,她咬著唇,正欲反駁回去,與此同時,一道溫潤平和的聲音隨她一同響起:“何人亂議妖魔,違反門規?”

四處喧嘩熱鬨的人群一時都靜了下來,轉身望向那聲源之處。

沈靈懿看清來人,冒著火焰的目光突然變得木訥,話也說不出來,零零碎碎、哆哆嗦嗦地從齒貝間擠出來一句,“門……主……”

眾人一愣,包括林池魚。

她還沒做好與江淮序相見的準備。

為何偏偏是這樣,猝不及防,毫無氣場。

一點也不像她。

她瞬間低下頭,躲身於茯苓身後。

“自站出來,責罰減半。”

如竹風沾露的聲音響在耳畔,是經久不變的,又帶著累年的滄桑感,如此熟悉,如此親近。

林池魚暗中稍稍握了拳,往前邁了一步,不成想身前的茯苓比她還快,往左一挪,將她擋得死死的,大聲道:“回門主,是弟子。”

江淮序打眼略掃過,看清她身穿外門弟子的門服,便道:“明知故犯,罰抄門規二十,加罰自領。”

“弟子領命。”

茯苓彎腰受命,她身後的林池魚被稍錯開,江淮序隻望見了一直垂首的頭,和頭上斜插著的明媚奪目的紅山茶。

那花著實耀眼刺目,瞬間將他的目光吸了過去,一些零零碎碎的回憶也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天淵十年,你看到過什麼?”

“都是妖啊,鬼啊,魔啊,每日自己找上門來的殺都殺不完,累死我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鎏月魔君領地外種著的紅山茶了,雖是鮮血滋養,卻實在美麗。”

他思緒神遊,腳下步子不自覺地朝前邁去,目光直愣愣瞧著那朵明豔的紅山茶,喚道:“你……”

他的行為似乎嚇到眼前的茯苓,她立馬道:“門主,弟子真的知錯了,這便回去抄記。”

他陡一回神,刹住了腳下步子,順勢點了點頭,眼前的弟子便忙拉著她身後人逃開。

他這才意識到她們二人是一起的,思回方才,覺察到受罰之人的音色與挑明她舊友之人的音色截然不同,她是替那位紅山茶姑娘做掩。

此時二人早已跑個沒影,連臨時拽回的機會都沒有。

他心中驀然生出一種被戲耍的荒謬感,又懶得再認真追責,回看周身還在低頭的眾人,輕聲道:“各行各事,莫要慌張。”

餘回京遠遠望見,踱步至江越中眼前,拍醒還在愣神的他:“將江非魚,記在清竹院。”

“啊?”江越中不明所以。

餘回京道:“方才和茯苓州大小姐跑掉的那位弟子,正是今日剛入門的新生,江非魚。她們方才因住宿一事起了爭執,如今見著門主問責害怕跑了,應該還沒有登記,你將她掛名在茯苓州大小姐的院子。”

“你怎麼知道?”江越中問。

“她就是那位帶諸位毫無阻礙進門的弟子,發卷子時我注意到了她的名字。”餘回京淡笑。

“原來是她。”江越中揮筆寫下。

鎮遠界封印前滿地零落的紅山茶,他還記在心中。

江淮序靜靜望著他們,隨後啟步,走至清思堂,找到皓宴。

皓宴手裡還抱著一遝剛收上來的考卷,要對他躬身行禮,江淮序抬手示意他免去,道:“皓宴,去查查,三界十三州,哪裡愛種紅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