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茯苓突然不來了,茯苓州的弟子也不知是何緣故。林池魚和她們住在一處,相互照應,直到招生試煉開的那一日,她們同所有翹首以盼、躍躍欲試的修者一起,走在瀛海道,朝禦靈門山門逐步靠近。
“……弟子,來禦靈門求道。”
此起彼伏的敬聲,接著便是彎身行禮,以示天尊。
林池魚覺得有些神奇,心想千年之後入禦靈門這麼複雜,也有樣學樣,彆人做什麼她也跟著做,在人群中不顯突兀。
所有人拜禮說完,禦靈門門柱之上那盤旋著的龍妖,龍目瞬間亮了,應是將消息傳達給招生的長老們那裡。
林池魚認識他,從她出生這龍便守在這裡,不知守了多少個年歲。都說他守著禦靈門,實際是守靈境。
林池魚對此看法也表示認同,畢竟確實沒見他挪過窩,不知道的還以為禦靈門大門是什麼香餑餑的好去處,一個龍妖日夜占著。
不過……
林池魚瞧著這門,感覺有點不對勁……
這門是不是被修過……
門上兩道明顯的劍痕橫亙其間,將門破成上下兩半,很難想象以前經曆了怎樣的打鬨,顯得此門又破又爛。
她輕嘖了一聲,“這麼破了還守著,果然是真愛。”
這麼多人在此,林池魚以為她的聲音會泯然於眾人,誰知她甫一說完,盤繞在門柱上的龍動了,抬頭正正看了她一眼,目露凶光。
“怎麼回事?蒼龍大人以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啊,今天是怎麼了,天氣這麼好,蒼龍怎麼如此反常,這是在看誰?”
“不會吧,我都求了護身符了,求求白玉京的上仙保佑我這次一定過試煉……”
“……”
萬年龍妖瞪目,原本安靜的人群瞬間喧鬨,吵鬨聲此起彼伏,林池魚的聲音沒在其中,更像小小的一粒沙礫。
那龍並未因此收回目光,一直瞪著林池魚的方向,她悄悄挪位,他的眼睛也跟著她的身影轉。
林池魚:它真的在看我哎?
換一個人早被它的威力嚇退了,偏林池魚恍然未覺,隻是有些驚訝,小聲嘟囔道,“我說的是真話,怎麼還生氣了,都當了多少年門神,一句逆耳之言也聽不得,心胸也太狹隘了吧?”
龍:“……”
它有點不想放此女子進山門。
但是不行。
命令傳來,他搖著尾巴,掃開禁製,慢吞吞地讓開,一臉幽怨地望著她。
見它開山門,並沒有什麼出格攔人的行動,眾修者忽而不怕他了,以為它今日吸收瀛海的靈息反了胃,這才有些難受。
眾修者摩拳擦掌地踏進山門,林池魚順著人流,在龍妖的注目下,輕盈踏進山門。
她心裡樂開了花:就喜歡看你們這種看不慣我又奈何不了我的樣子。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下場會如何慘烈!
蒼龍生氣地調轉龍頭,聚精會神地注目著林池魚。
有慢一步的修者入山門,麵露驚恐,這才品出方才的怪異感,“這裡麵到底有什麼人,讓蒼龍如何在意?”
最先一批到達洗靈地的修者,在踏上那道台階的瞬息,電擊憑空出現,穿刺過人的身體,一陣陣慘叫,前潮推後潮,不絕於耳。
後麵的修者聽得心裡惴惴:要開始了。
林池魚實在覺得神奇。
她處於中流位置,並不清楚前方經曆了何事,隻覺得那一聲聲此起彼伏的慘叫實在滲人。直到她身邊的人不約而同都有了反應,被電擊得無法直立,四肢僵直彎曲,連往前走都費勁,林池魚才恍然察覺,她這是走到洗靈地的地方了。
她停在那道台階,看著周圍各般姿態的眾人,還有身後止步猶豫不敢上前的修者,十分奇怪,她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蒼龍緊緊注目著林池魚,眼見她踏上第一個台階,往上上了一個台階,然後,她又往上上了一個……
它瞪大了雙目,輕抬龍首。
不對啊,它還等著第一劫懲罰她,看好戲呢。
劫呢??
周圍人都有事,為何她一點事都沒有??
眼見林池魚左望右望,似乎自己也很茫然,輕聳了聳肩,繼續朝前走去,終於來到第一個獸守處。
它的腳下趴著不少舉步維艱的修者,隻有林池魚一人正常直立行走,與它平視。
獸守是玄獅,來自白玉京一重天。沒等林池魚站到它麵前,它早就發現她這人群中紮眼的異常,上下地掃視她。
然後,立馬閉眼。
走到跟前的林池魚看清他的模樣,內心哦豁了一聲:果真是老熟人。
她當時入白玉京,第一個殺過去的正是它和它守護著的主子,就是它主子太會審時度勢,瞬間倒戈,告訴她上重天各位上仙的弱點,讓她虐殺過去的那一路十分順利。
林池魚勉力越過不能動彈的人群,靠近它,見它還是睡著,心中方才那點奇怪多加一分。
她停在它麵前好一會兒,等著它睜眼。可它就跟死了一般,池魚的臉離他都快成零距離了,它聳然不動,該睡還是睡。
池魚聳了聳肩,伸手摸了摸它,“下次再見。”
一身輕鬆,出發去下一處。
遠遠注目著的龍,第二次驚呆了。
這回不止它驚呆了,那些疼痛難耐不能直立的修者也驚住了,徹底注意到人群中那位毫無修為,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無一物傍身,唯有鬢間一朵開得正好的紅山茶,憑借利落的一身,純粹的眼眸,毫無阻擋地越過玄獅的考驗。
人群此時呼出一道閒言高聲,“方才蒼龍一直看的人,不會是她吧?”
茯苓州的弟子聞言麵麵相覷。
林池魚恍然未覺,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她身前已無一人。
她愣了愣神,才察覺她前麵的同行者,能倒下的全倒地了,沒人有能耐再往上闖。而她身後,烏泱泱擠著一群人,沒有一人敢越過她往前走。
林池魚輕眨了眨她無辜的黑羽長睫。
她怎麼感覺,她如今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質。
林池魚當然不知道,她過了玄獅之後,玄獅自始至終再未將眼睛睜開,原本痛擊諸位修者的電罰忽而消失,每個人都能如林池魚那般如常在長階之上行走。
起初有人不信邪,以為自己同那位戴紅茶花的女子一樣,是受上天眷顧之人,興奮上頭,三步並兩步,不消時便越林池魚而過,到達一個新的洗靈地,開啟新的痛苦。
剛登上去,他就渾身疼痛難忍,躺在地上打滾。鑽心的疼在心脈處一陣一陣收縮,順著靈脈四處擴張,那人隻覺得血液沸騰,每一寸筋脈都疼得要命,連話都說不出來,直不起身,從高階一路朝下滾,路過林池魚時她還好心讓了讓,發出一聲可憐的嘖歎。
眾人:“……”
他們算是真信這個邪了。
林池魚原本還想站在那裡等他們往前走走,自己繼續做那隱沒於人群中的人。誰知她停在那裡不動,他們也不動,過了半晌,林池魚意識到他們好像發現跟在她身後不會被電擊,不會莫名其妙突然渾身疼得死去活來,沒人敢越過她當那不知好歹的第一。
林池魚輕歎了一聲,並不勉強誰,抬步往前走。
第二個洗靈地的獸守是玄鷺,正是白玉京二重天的獸守,也是林池魚虐殺過去的老熟人。
不知道是不是接到了玄獅的訊號,也是飛羽遮目,一副睡態。
林池魚這回是隻看了一眼便走了。
眾人:!
他們就說吧,他們就說吧,她才是白玉京天眷之子!
接下來玄雀、玄狐、玄虎、玄龜……皆如此,甚至連三劫都沒觸發,林池魚帶著身後大軍,毫發無傷地走到了禦靈門真正的外門。
龍驚滯地已經麻木了,早已上聞達聽。
腰間的陣玉散著熾熱的光,那名樣貌風流倜儻,俊美無儔,周身氣質溫潤柔和的長老,麵露訝然,望著清思堂內靜坐等候弟子的其他長老,道:“招生之時,蒼龍從未如此這般急切呼喚,我們去現場瞧瞧。”
預班的學生早早圍在清思堂前,見他們一行人從裡麵走了出來,一時驚異。
沈靈懿最為殷勤,當即問道:“餘長老,是突然發生了何事擾您嗎?”
“蒼龍說,這回招生,有一凡人體質十分特殊,她身無道法,卻帶著修者毫發無傷地走過山門兩千八百道長階,如今正要走到玄女像處。”
這回不僅是他們這些長老驚住,門前圍的這些弟子也驚呆了,馬上隨著他的步子探了出去,親臨現場瞧瞧這從未見過的奇觀。
要知道,多年前雲鏡上仙來設這三劫七難兩千八百階,多少人初過這天路,都得掉層皮,後來也是因為入了門有陣玉護著,才安然無事。
林池魚帶領大家安穩無虞走到玄女像前,內門前已經烏拉拉站了一群人。
她有些驚奇,還是淡定地在人群去找茯苓的身影,沒想到先跟一個熟人對視上了。
舊時相識,餘回京。
不過,他沒認出她。
她不禁咂舌時光的流逝,經年前上躥下跳沒個正經的人,如今竟也身穿青色的長老門服,做後生的領袖。
林池魚掃視他的同時,他也在人群中尋找蒼龍所言那位領袖的身影。
可惜林池魚留了個心眼,在他們圍觀過來之前,迎上玄女像的目光,由她上下打量,轉身放行,在禦靈門真正的山門大開之際,側身扭入泱泱的人群,做一位隱沒大眾的普通人。
一眨眼的功夫帶他們入門的女子便不見身影,她帶入門的修者麵麵相覷,都不敢搶她的功勞,做那位先入門之人。
她一側的茯苓州女弟子想說話,林池魚輕眨了眨眼,朝她們比了個噓聲,“我沒有修為,不宜出頭。”
女弟子一時對她更加欽佩,認真點了點頭,將她護在身邊。
餘回京到時,隻看到麵麵相覷不敢邁步的人群,並未看不到蒼龍所言那位毫無修為的凡人。
他掃視一番,實在找不到,溫潤的笑揚在臉上,望著眼前較之之前翻了數倍的弟子,很有負擔。
“各位請入門,由門中弟子領去清思堂,即刻準備入門考試。”
德高望重的禦靈門長老發言,沒人再有顧及,尊敬道謝的高聲此起彼伏,人群緩緩湧入門內。
餘回京並沒有走,站在門邊將入門弟子一個個審視,目光快要憊倦,直到一位頭戴紅茶花的女子掠過他的眼前。
他定睛去瞧,那抹紅色很快淹沒於眾人之間。
他忍不住去想,四界十三州,除了她那裡,還有哪裡愛種紅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