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3881 字 5個月前

一個時辰到了,慕懷清擱筆起身,書童收拾好後將答卷呈了上去。

李晚漁接過答卷,越看神色越凝重,這答卷上引經據典處處恰當,策論見解條理分明。

他看到最後一段時,忽覺得當中遣詞用句有些熟悉之感,於是抬頭問:“你可知道顧若川?”

慕懷清心頭一凜,隨即鎮靜道:“曾經主張新政的人物之一,後被貶謫。先生何以如此發問?”

“我觀你策論所言與他有些相似之處,便以為你看過他的著作。”

“晚輩覺得讀書當博采眾長,是以略讀過一些。”

“好一個博采眾長,不過切記取舍,莫要來者不拒。”

“晚輩謹記。”

“你今年幾歲?”

“晚輩年方二九。”

李晚漁沒再說什麼,許久之後終於塵埃落定,慕懷清看著晚漁先生點的頭。

“入學試,便算你過了。”

即便對自己頗有信心,此刻她仍舊掩不住激動,當即叩頭:“學生拜見老師!”

“既然入了書院,以後便要守書院的規矩,”李晚漁淡淡掃了她一眼,又吩咐身邊書童道,“你且帶他下去收拾。”

書童拿了一本薄冊,帶著慕懷清出了百茗齋,而後將冊子遞到她麵前:“這是書院的學規,你且收好。”

“多謝,”慕懷清將書揣在懷裡,“在下慕懷清,字無晦,還不知道小師兄如何稱呼?”

那書童看上去十二三歲,比慕懷清矮了不少,老成持重的氣質卻有過之而無不及,活像個小大人。

“談聲新。”

“如此,便麻煩談小師兄了。”

回到牌樓處,趙府馬車還停在外頭。

趙翁就在一旁屋舍歇腳,見著慕懷清出來忙迎上去,問:“如何了?”

慕懷清笑道:“入學試我已通過,辛苦趙翁了。”

“過了就好,”趙翁鬆了口氣,他轉身上馬車將包袱收拾出來遞給慕懷清,“書院有規矩,小人就送到這了,待放常假再來接,小郎君記得照顧好自己,頭上的傷還要及時擦藥,全好了再拆。”

“好,謝謝趙翁。”

告彆趙翁後,書童領著慕懷清往直學的住處而去。直學是書院中安排學子衣食住行的先生,慕懷清初來,理應去登記過簿。

路過一處學齋時,隻聽得陣陣嗬斥,聲音好不洪亮。

談聲新解釋道:“裡頭講授的是章先生,平日裡負責講理學,在書院是出了名的嚴厲,答不上來的不僅要挨罵,還要罰抄,但若時常溫習便沒什麼問題。章先生雖嚴厲,可學問極好,隻要肯去請教定會有不小收獲。”

“書院裡平日是怎麼授課的?”

談聲新詳細答:

“平日裡的話由先生們分彆講授經、史、理、文、治事等,山長的課則在每月一、三、六、八日,三八講經,一六講史,剩下的全看山長心情,這些慕兄不必憂心。

“每日卯時響第一鼓,兩刻鐘後再響一鼓,三鼓後卯時過半,在此之前到學齋點卯便是。你手裡那本學規是山長親自定下的,待回去後慕兄可以自己看。”

談聲新又講了許多食宿方麵的事,慕懷清偶爾問上一些,不多時就到了直學處。

那直學年過半百,有些枯瘦,聽談聲音說明來意後,怪道書院怎麼破例招收了。

慕懷清見他提筆便要勾畫,連忙上前一步,待要出聲,卻欲言又止。

談聲新問:“你有什麼話?”

那直學也停下來看她。

慕懷清低下頭去,裝作難堪的樣子:“這,實在有些難以啟齒,說出來,先生和小師兄可千萬彆笑話我。”

談聲新到底年紀小,見她這神秘的樣子,好奇道:“你講,我不笑你。”

慕懷清向直學行了一禮,隨後解釋道:“晚生夜裡常得迷症,穿著中衣到處遊蕩,有一回起來點燈寫字,差點把房子都給燒了,打那以後我睡覺前都得把利物油燈之類的鎖起來,房門也鎖著。晚生怕這樣嚇著同窗,做出些危險的事來,所以懇請先生為晚生單獨尋一間房。”

慕懷清見那直學已在思量,放低了姿態,懇切道:“隻要單獨一間房便可,破的爛的都沒關係,晚生可自己再出些銀兩。以前在縣學讀書時,因為夜裡犯迷症,都成了同窗的笑話……”

談聲新這些時日已經聽過不少慕懷清的笑話,此時有些同情起她來。

那直學歎了口氣:“好吧。”

慕懷清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下了。此計如若不成,還得另想辦法,少不了許多麻煩。

直學道:“我記得雜物房邊上還有一間小房,也不用你出什麼銀錢,記得夜裡鎖好門,彆鬨出什麼事來就行。要是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去醫諭那裡看看。”

慕懷清見他認真叮囑起來,心中感動,當即大謝。

與直學告辭後談聲新就領著她往住處去了,路上好奇問:“為什麼會得迷症?”

慕懷清苦笑一聲:“估計是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身體羸弱,又心思過重,大夫說一定要修養好。”

談聲新到底是個小孩子,當下深信不疑,對慕懷清的同情又多了幾分。

不久到了學子們住的齋舍。齋舍分南北兩排相對,從月洞門看進去,院中栽有修竹。

談聲新領著她繼續往前走,繞到北側齋舍後方,指著後麵那一排屋子道:“這裡放的都是雜物,邊上一間房原先是看管雜物的老翁居住,後來他不在,一時沒人補上這個差,就空出來了。”

雜物間正對北側齋舍後院,後院圍牆不高,可以看見滿院晾曬的衣物,風吹過來,青衣舞動。

兩人停在正數第三間房屋門前。門上落了灰,銅鎖也惹了綠,談聲新拿出鑰匙開鎖,轉了好幾回才轉動。

慕懷清推門進去,濃重而陳舊的氣味撲麵而來。地都是泥地,角落裡還長了草,裡頭擺的東西不多,看上去卻顯得逼仄。

果然夠破夠爛。

“慕兄換身衣裳,等下隨我去行入學禮。”談聲新把鑰匙放在案上,隨後轉身出門。

“多謝小師兄了。”

慕懷清合上門,換了一套青色襴衫,同書院學子一個打扮。

她來不及再收拾屋子,便出門尋談聲新去祠堂行入學禮。禮儀繁瑣,待行完已將近正午。

忙了這麼久,談聲新在慕懷清身邊早已待不住:“好了好了,我現在去吃飯了,等下他們散講食齋就很多人了,記得我和你講的吧,下午你就可以去那個學齋上課。”

“多謝小師兄。”

送彆談聲新後,慕懷清一時半會兒還不餓,就先回了住處收拾,下午還有課業,等晚些再收拾恐怕來不及。

她在住處周圍四下轉了轉,發現雜物房後院停了水缸,地上一圈壓痕生了青苔。此處早已不住人,這水缸也沒必要挑水,裡頭的水應該是雨水。

她轉身回房間去端麵盆,打了水將各處的灰塵抹乾淨。擦洗床架時那床吱呀吱呀響個不停,她懂些木工,但一時沒有工具修。

彆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張桌子被老鼠啃掉了一截桌腿,她在外頭尋了好久才找到幾塊碎瓦片墊上。

忙完這些,她才去尋主食主茶的食齋思源齋。

第一次從百茗齋來時穿過了一個長廊,談聲新說,長廊另一頭過去就是思源齋。

她記憶很好,來時的路都記得。這會已經散講了,遠遠的就聽見熱鬨的談笑聲,長廊上滿是學子經過。

她跟著人流走,身邊的人被她頭上的一圈細布吸引了目光,有些與趙知行相熟的結合傳言已經認出她來了。

思源齋內部很大,堂上擺了數十張桌椅,旁邊開了兩扇門,門後就是夥房。做好的飯菜已經抬出來放在了一側的長桌上。

慕懷清學著旁人的模樣來到長桌前,一位老媼笑著遞給她掌盤。

談聲新說是菜三盤、瓜果一碟。她食量不大,隻選了兩盤菜,而後端著尋了個角落坐下。菜雖略顯粗糙,但味道都還不錯,起碼比流浪的那段時日好。

正吃著,旁邊突然擱下一個掌盤,慕懷清餅還咬在嘴裡,偏頭看去,是霍澄。

“我大老遠就覺得是你,過來一看,還真是,怎麼坐在這旮旯裡?”這張桌子眼下隻有慕懷清一人,霍澄放下掌盤,自覺地坐在她旁邊。

他身後還跟著三人,其中一人正是趙知行。

見慕懷清換了身衣裳坐在書院裡吃得香,趙知行連話都講不出來了,他目瞪口呆,掌盤沒端穩差點摔在地上,還是旁邊一個膚色略黑的托了一把,叮囑他道:“知行小心啊。”

霍澄瞧他吃癟,心中甚是快活,嘴裡還不忘插上一刀:“這一想到奉香樓啊,麵前的菜都沒胃口了。”

周近野對霍澄的性子頗為無奈:“明澈你就彆笑他了。”

“沒笑啊,這不是事實嘛。”

趙知行目光不善盯著慕懷清:“學問不代表品行,他能進這書院還不是靠的我爹!”

這話聲音不小,嘈雜的人聲頓時以他們為中心安靜下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