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狐與宦 蘭萋萋 4154 字 5個月前

不僅有蛇狼靠近時踩著泥土與枯葉的聲,還有人走路時的聲。

左腳輕右腳重,極其細微的差異,被芫花聽於耳中。

鼻尖輕動,便聞到了人身上的味道,離她最近的,是抱著她的鬱決身上的幽香,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她很熟悉的味道。

王暮。

宿寂說對了,王暮就是會來天盟山。

芫花一時好奇,這天盟山裡到底住了個什麼金貴大人,竟是驚動壞鬱決和王暮兩人。

正想著,那踩踏泥土的聲愈發地響,有隱約的喘息聲傳過,是野狼走路和開合嘴巴的聲音。

芫花擔心變了人動靜太大,隻得待在鬱決懷裡,比劃著自己爪子。

她張開爪子的同時長開嘴巴,用上了她新學的叫聲,很輕地“嗷”了一聲。

“狼?”鬱決鬼使神差地會意了。

白茸腦袋點了一點,緊接著又舉爪子,往自己脖子邊上橫了幾下,做出個割脖子的動作。

“王暮?”

芫花肯定點頭。

不錯不錯,還不算蠢到家。

鬱決若有所思地“嗯”。

芫花抬頭,想在泠泠月色下去尋他半分失措,看他笑話,順便數落他是蠢東西,讓他求著自己帶他逃命。

可那張清冷如玉的麵上,毫無變化,甚至,芫花在他臉上探得幾絲笑意,有點瘮狐。

蛇狼沒有即刻靠近,而是步步逼近,像是在試探林中的人,而被蛇獸隱追的人,步子依舊淡定,似乎早有預料。

芫花指了最後一個山坡。

坡口長著許多雜草,堪比人高,鬱決一手拎著芫花,另一手取了繡春刀,全然不在意身後動靜,不急不躁地揮下一刀,斬斷草根。

前方是一片較為平坦的地,有間木屋坐落其中,屋中還晃著隱隱燭火。

芫花和鬱決靠近木屋時,芫花已經悄無聲息地化了人。

木屋周遭,擺著一些碗,碗裡還有沒吃完剩下的吃食,多是糙米菜葉和肉沫一類的,不像人吃的,倒像是拿來喂牲畜的。

碗邊蹲著個小影子,一隻赤狐,它敏捷地發現芫花和鬱決在靠近,閃身撤進屋去。

赤狐從窗戶跳入,蹦到屋中正擺弄藥草的女子身上去,呼嚕呼嚕幾聲,示意她有人來了。

她頓時驚起,忙收了藥草,抱起赤狐,打算從後門逃,卻聽一聲響,木門已被破開。

在雨碎香驚愕的眼神下,鬱決踏入低低的門檻,便聽他言:“娘娘,回宮罷。”

芫花沒有進屋,她被強迫站在門口放風。

兩人在屋裡還談了些什麼,總之芫花是聽不明白的,她便就地坐了,撿過一根樹枝去掏螞蟻洞。

也不知過了多久,陰雲都壓了過來,很快就要下雨了。

芫花無聊到打瞌睡,眼皮越來越沉,耳邊忽響起狼嚎的聲兒,嚇得芫花一個激靈,趕緊爬起來跑進屋去。

芫花進了屋,發現那女子正是賣東西那女子,一時驚訝,可她來不及說旁的,隻跑到鬱決身側,提醒:“有狼過來了。”

雨碎香看見芫花,麵上浮了興色,可一想到接下來的處境,又皺了眉。

“太後她哪會放過我!”雨碎香的眼尾逐漸發紅,眸裡浸了層水,隨時都要哭了的模樣。

鬱決拉過芫花的袖子往外走,話是對雨碎香說的:“娘娘,旁的咱家自會處理,你便安心待在宮裡,若不走,狼過來了,咱家可不會再多管。”

雨碎香一愣,於是,又是一聲狼嚎鳴徹密林。

她抹了抹眼睛,抱著赤狐跟上來,“我跟你走,但你必須做到你所承諾的!”

芫花聽不懂,也沒心思聽懂,隻知道跟著鬱決就完事了。

鬱決應了她。

“還有它,你得護它一條命!”雨碎香舉起懷裡的赤狐。

芫花瞥了一眼,這赤狐長得越來越胖了。

赤狐翹起尾巴,很驕傲的樣子。

不知為何,鬱決看了那隻赤狐,下意識地去看芫花,正巧與正在亂瞟的芫花對上,漂亮清透的眸中,映出——

五隻狼。

.

“芫花,咱們就這樣跑了,鬱督公怎麼辦?”雨碎香單手抱著赤狐,另一隻手被芫花拉著向密林外跑。

呃……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呀!

壞鬱決讓她們先走,她就走了呀。

芫花一邊張望著山道,一邊拉著雨碎香快步逃竄,安慰她:“鬱決不會有事的。”

雨碎香一聽,眼睛都亮了:“真的麼?鬱督公這麼厲害,可以砍五隻狼?”

“大抵能罷。”不能又怎樣,壞鬱決死了就有下一個督公了,勾引下一個督公就好啦。芫花這樣想著。

密林出處,是一大片長勢詭異扭曲的黑樹,樹外透了光進來,有人說話的聲隱隱約約漫在耳邊。

芫花是個耳力好的,她能辨出外頭說話的人,其中一個是折簷。

赤狐縮在雨碎香懷裡,隻露兩個耳朵出來偷聽她們說話。

芫花拉著雨碎香,一刻不停地跑,直到火把上的光照明她的臉,映亮她的眼。

折簷帶著人馬,守在林外。

雨碎香被送進了馬車裡安頓起來,在芫花正打算踏入馬車之時,腰間的小荷包打在身上,她才想起,王暮也來了。

見芫花停在馬車前不動,折簷提醒她:“芫花姑娘,先走罷。”

“王暮可也在林子裡?”芫花問。

折簷沒瞞她:“是。方才我帶著人過來等鬱督公,便有密信過來報王暮也同來了。”

外頭的人馬不算少,烏泱泱的一群,和那日王暮帶人屠了芫花狐族差不多的人。

芫花忖了一息,這下才明白,鬱決單獨入林,是不想打草驚蛇,出動太多人手,會驚動王暮與太後。

他們實在待久了,折簷便過來了,折簷一走,王暮便要跟著走。

可王暮,當真舍得為了個人,也跑來密林麼?芫花可不認為王暮能篤定鬱決在林中,就不擔心是折簷帶人馬虛晃一槍?

她便順理地想起了宿寂,他信誓旦旦地說,王暮一定會去天盟山。

或許,中有線人。

芫花轉身往密林裡去,折簷攔下她,“芫花姑娘,你還是就在此處等著罷。”

芫花指了指左前側的樹林:“鬱大人出來了。”

聞言,折簷看了過去,再回頭時,那一抹淺綠已奔入黑林。

.

“太後娘娘不是說雨碎香進了密林就不用管麼”有隨從問。

王暮捏了塊沾著血的肉,朝前方猛地一拋,最後一塊餌拋完,他接過帕子擦了血,“自然不管雨碎香,咱家要鬱決死在那狼嘴裡,屍骨不存,你可曉得?”

隨從怯怯地低下頭。

他們並沒有深入林去,而他們不曾踏入的前路,鋪滿沾血的肉塊,血腥味散了大片林子,順著路下去,是鬱決所經過的地方。

終處,是上雪山的路,不上山,那便被蛇狼咬死,上山,一個人就隻有凍死的份。

鬱決再身手了得,末了也隻是人,哪抵得過那一批接一批的狼獸。

鬱決慘死的模樣湧現在眼前,王暮嘲諷一笑,帶著人手往出林的另一條小道走。

“大人,你可聞見花香?”

鼻頭一癢,王暮打了個噴嚏,鼻腔裡湧進絲絲花香氣,王暮不曾在意。

“林中有花,很稀罕麼?”

他們越走越遠,背影逐漸縮成一個個黑點。

樹頭粗乾邊,瞬過一團白。

芫花將香囊掛在極高的樹枝上,好讓它不影響自己跑動。

她順著緊緊相連的粗乾,往木屋去躥去。

芫花再到木屋旁,已化過人。

她踮起腳,從流著血的狼身邊跨過,那狼竟是沒死透,嗷的一聲威脅她。

芫花提起裙邊,沿著血跡找鬱決。

她想好了,王暮這人是必須死的,督公可以勾引彆的,可彆的督公他不一定和她一樣想要王暮死。

所以,壞鬱決還得再活一陣,至少現在不能死了。

一大堆狼躺在地上,腿邊淌著汩汩血泊,都不曾傷及要害,便也都留得氣在,隻是不能動了。

芫花走了很久,林裡愈發黑暗,快要見不到光亮,在密林的儘頭,她終於找到他了。

鬱決靠在一棵樹下,麵色發白,血淋淋的左手矚目。

“鬱大人,還活著不?”芫花跑上去,伸手探鬱決的鼻息。

嗯,還有氣兒,沒死透。

突然手被一拍,疼得芫花縮回手,“鬱大人,又打我做什麼?”

鬱決冷睨著她:“誰死了還能站著?”

芫花想再多挖苦他幾句,剛張嘴,遠遠的背後,響起野狼的低嗚。

林子的儘頭,是上山的路。

芫花拉著鬱決上山。

她不可能帶他回跑了,往林裡跑,再出去找折簷那是不可能的,人跑得過狼麼?

好歹芫花是熟悉天盟山的,曉得狼不會往山腰上去。

可當芫花拉著鬱決時,她才發現,他走起路來是瘸的。

狼群擠在了身後,芫花看了一眼鬱決,他眉心微蹙,薄唇發白,狀態不大好。

她已然分不清,他身上究竟是那一身堂皇驚豔的朱紅衣裳,還是他滲出的血。

芫花停了步子,鬱決不解地看向她。

隻見她彎起唇,柔柔笑說:“鬱大人,我這是救你命呢,待我們出去了,你可要保小的一命,莫要讓那鎮撫司砍我腦袋殺雞儆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