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畫像其實不大像,可每個人的特征都勾畫得極為巧妙,一眼就能認出畫上是誰。
鬱決的目光在芫花畫像上的那雙眼上多停留了會兒,折簷便注意到了。
折簷擦了臉上的血,步步靠近老板,俯身一瞧,正打算尋個由頭給芫花掩過去。
卻忽然,鎮撫司走上前來,盯著芫花的畫像幾番打量,嗤笑說:“不過幾個猖妄之徒,抓來斬了便是。”
“秦溶,如此未免小題大做了些?”折簷有心偏向芫花。
秦溶聽罷,麵上瞬過意外,不過了了,他恍然一笑,道:“大人說的也是。”
瞧秦溶那表態,似是誤會了什麼,折簷也不大好開口,便隻能去探究鬱決。
隻見鬱決麵不改色,仍舊端得副寒入淵的神情,他頗為嫌棄地撚起畫像,虛眯著眼。
鬱決隨手一丟,三張畫像同時融入地麵血泊之中,悠著聲兒道:“那便抓回來,斬了。”
今夜最後一件事辦完,這批廠衛自行回了胡同。
鬱決正往值班房裡去,折簷三兩步跟上。
他著實好奇,鬱決到底想怎麼解決這事兒,難不成真要把芫花姑娘的腦袋斬了!
上次進東廠,可是他鬱決親自抱著芫花姑娘回來的,這就翻臉不認人了?
可當他探頭一瞧,鬱決淡著張臉,麵無表情,也不知心裡琢磨著什麼呢。
“折簷。”
折簷連忙應答:“是,有何吩咐?”
“去把芫花單獨給咱家抓回來。”
這一聲兒,辨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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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趙臨聿即位,破了從前許多的市坊規定,如今即便是到了下半夜,也可經商營鋪。
街市裡熱鬨了許多,現下子時三刻,街道燈火通明,街上人流如織。
“王暮會去天盟山的,你隻要照我說的做就好。”
茶鋪外,一男一女正對坐著。
宿寂跟小二要了幾盤茶點,小二“誒”的一聲,步子輕快地進了鋪子裡,衝後廚喊了幾句,不久便端著那幾盤茶點出來。
小二咧嘴笑著遞上茶點:“二位客官,慢用。”
芫花掂量著香囊,將它拿近嗅了嗅,有一股花香,具體什麼花,她叫不上來。
她收好香囊,揣在腰間的小荷包裡,撚了塊茶點往嘴裡塞,看了宿寂一眼,這就起身往外走了:“嗯,曉得。”
便是這麼輕輕的一個眼神,宿寂覺得腦際生出昏漲的感覺。
宿寂拉住芫花的手,本不想這樣做,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不吃完再走麼?”
這話問得奇怪,芫花狐疑地盯著宿寂,一把拍開他的手:“壞狗,想毒死我不成?”
宿寂愣了愣,隨之一笑,“不是。”
他站了起來,以很小的聲道:“臭狐狸精的媚術倒習得好——趕緊把你那臭眼挪開!”
芫花眨了眨眼,終於明白了。
她這媚術一頂一的好呀!
那怎麼就沒辦法勾引鬱決?
難道真是那麼個小玩意的作用?
芫花全心想著,走在街上,一點兒沒發現前麵湧來一堆人,正朝她直直而來。
當芫花再次回神時,自己已被折簷架著往東廠裡送了。
“大人……”芫花開口就要喊饒命。
可是話說一半,就被折簷一股腦推進東廠值班房那邊去了。
值班房燃著幾盞燈,從窗欞邊撒出,給得這外邊一絲光亮。
福德竟也在這邊,此時正站在門口候著,一臉的為難,見芫花過來,那為難也不消半分。
芫花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壞鬱決又怎麼了,處處刁難他們這些命苦的人!
“福德大人,你這是怎麼了?看我跟看殺了人犯了事的人似的。”芫花上前,偷瞄著值班房問福德。
福德滿麵哀怨。
喲,您猜呢?
還真是您犯事兒了。
打著不想讓芫花早早離開人世的憐憫心,福德低聲提醒:“你放火燒春福樓,人家老板報案,正巧就遇到整治衙門的時段,那鎮撫司說要抓你殺雞儆猴!你趕緊去求求鬱督公,性子軟和些,求他放你一馬。”
“滾進來。”
芫花正要開口,房裡冷不丁地一聲凶,芫花渾身一顫,推門進去。
福德趕緊把門帶上。
屋子裡很安靜,靜到那一頁頁翻書的聲兒穿透整個房,縈繞在芫花耳邊,久久不散。
值班房裡有內間,上次芫花就是在那兒睡覺的,此刻鬱決就在那裡麵。
聽得微弱的聲,芫花曉得,是坐在裡邊那人放下了書。
“耳朵可還有用?”
芫花心裡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內間木門,隔著門,問:“鬱大人,你找我什麼事呀?”
那門壓根就沒關攏,被夜風一吹,自個兒就開了。
鬱決就坐在書案前,一雙鳳眸凝著她,透著詭異的沉冷。
芫花頓時驚得心跳,兩隻毛茸茸的耳朵匆地一下就冒了出來,慌得不停彎動,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被割了,趕緊出來蹦噠兩下。
那兩隻茸耳立在人腦袋上,屬實怪異,可偏偏它雪白,又大,倒像個什麼頭飾似的戴著腦袋上。
許是知道芫花害怕,又被她那兩隻耳朵逗得好笑,鬱決再說話時便沒有那麼刺人了,“怕什麼,過來。”
“誒,好的,我過來了,鬱大人你要說什麼?”要砍就砍,賣關子做什麼?
若是旁人,那砍腦袋砍耳朵或許就是一說罷,可鬱決這個人,壞心眼子,肚子裡都是黑的,說砍就砍了,輪得了誰去說麼?
那她芫花被嚇了砍耳朵的死令,還需要做點什麼?
來,大人,我芫花呀這耳朵就在這兒,您隨便砍!
雙耳給您助興,今兒不砍,您不是真督公。
芫花乖巧地站在鬱決身前,擺了個很難看的笑,安慰自己的耳朵,正打算把心裡想的那些一股腦吐出來給鬱決助興。
鬱決卻抬手,輕拉過芫花腦袋頂上的左耳。
完了完了,小狐耳,你就好好的走罷。
嗚嗚。
芫花絕望地閉眼,幻想看不見小狐耳被割,就不會痛。
耳朵卻沒掉,也沒痛,倒是傳進來一道有些低的笑,尾調上揚,聽起來是在嘲笑芫花。
芫花發著顫睜開一隻眼,看見月光傾斜著落在鬱決的側臉,映得他輪廓愈加明顯。
陰柔危險的麵上,似乎餘了未散儘的笑意。
“你曉得怕了?燒春福樓的時候怎麼不曉得怕?”鬱決拉著芫花的耳朵,讓她更靠近。
“我沒有燒樓,”耳朵上癢癢的,惹得芫花的眉心不自覺蹙起,“我沒想到會燒了樓。”
福德大人說,要放軟些,賣乖給壞鬱決看。
芫花便這麼做了,她忍著耳朵上的癢,柔了眉眼,自下而上,展開杏眼。
那眼裡,蓄著淺泉,有明月綴在其中,這般故作,卻是不媚不豔,獨獨含怯,令人心生憐愛。
芫花輕輕啟唇:“大……”
鬱決眉心一跳,另一隻手捂了芫花的眼,不打算看她的表演了,直言:“芫花,咱家要你過來辦事。”
眼前一黑,剩下的台詞卡喉裡上不來了。
“嗯嗯,鬱大人你說,我都聽著,給你辦!我芫花一條狐命,就是給鬱大人辦事兒的!”
鬱決清楚那話是芫花不知道上哪兒學來的,足夠鱉足,卻也足夠順心。
當真是一隻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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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雪團子趴在鬱決肩頭,困倦地張嘴,打了個極大的哈欠,悶出嚶的一聲,靠在鬱決脖頸下就要睡著。
鬱決拍了拍芫花的臉,把她從睡夢裡拽出來,“蠢狐狸,指路。”
芫花甩了甩狐頭,爪子向前伸,做出指路狀,引著鬱決入天盟山密林。
瘋了,都瘋了!
大半夜不睡覺,找什麼人!
那會子在東廠,壞鬱決抓她嗅了件貼身小物,叫她尋著味兒入密林找人。
芫花不服氣:“我不是狗!”
狗的活,叫她堂堂天盟山白狐來做,成何體統!
可鬱決才不想搭理她,他說,他替她賠了春福樓的虧損,要麼她拿月錢補,攏共補三年,也就是說,三年她都拿不到一分月錢。
要麼,她就給嗅味兒,找路。
硬氣的小狐狸會選哪個?
嗬嗬。
芫花冷笑,趴在鬱決肩頭,又出了嚶的一聲兒。
爪子一伸。
走這邊,蠢鬱決。
天盟山密林,參天巨樹生長,連天遮月,底下盤根錯雜,山路崎嶇泥濘。
林中有猛獸,虎狼皆有,生得那叫一個可怖扭曲。
至少作為一隻小狐狸,芫花是很害怕它們的。
天盟山的白狐長居山腰以上,終日冰雪,這些狼獸一般不會往上走,白狐便在山腰上得以安居。
從前,陸嬸總是跟芫花說,不能貪玩跑下山,就算當真下了山,也萬萬不能入密林。
她說密林有野獸,凶猛殘暴,會把它們一族撕皮啖肉,連骨頭都嚼碎。
今兒倒好,還帶著人望密林鑽。
鑽也就罷了,這壞鬱決還不帶人的,拎著她,來了個打單獨鬥。
哪個金貴玩意兒,得壞鬱決親臨天盟山?
芫花琢磨著,茸耳快速動了動,她突然睜開眼,直直站起來,腳下不穩就要摔,鬱決扯著她後頸,抱在懷裡。
“你又怎麼了?”
芫花嗚嚕嗚嚕幾聲。
她聽到狼和蛇靠近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