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良眯著眼打量,七年前傅長離少年得誌,先被太子看重,後被先帝欽點為駙馬。
再看自己苦熬半輩子也不過一個雜號將軍,那是他一輩子也趕不上的高度。
再看如今,容貌仕途俱毀,還跟這些不入流的土匪流民混在一處。
心中唏噓不已,不自覺的挺直了脊背上前一步:“傅大人,彆來無恙。”
“聽聞大人曾經傷勢嚴重,傷及頭部,如今可是大好了。”
錢豐不等他回答搶先一步道:“趙大人說笑了,傅大人若不是忘了過去,又怎麼會在此處。”
趙文良扯了扯嘴角,看來聖上是打算替他開脫了。
這事目前跟他是沒什麼關係,不過是陪跑一趟,他先把水攪渾總是沒錯。
傅長離乍見到這些人,腦中思緒萬千,不合時宜的閃過一個倩影,像春日裡的彩蝶,飛進他心裡......
自己天南地北走鏢時曾打探過她的消息,得知她以未亡人自居,心中酸澀難言。
曾想不管不顧的回去找她,可是他不能。
謝明為了救他而死,留下一攤子老老小小,這些人更是為了替他湊齊藥錢,鋌而走險失手殺人。
何況他的樣子不比地獄來的惡鬼好上多少。
昔日的太子已經貴為天子,渾渾噩噩四年有餘,清醒過來時早就物是人非。
錢豐毫不掩飾的為他開脫,聖上的好意他心領了。
他答應謝明會一直看顧這些人。
想明白這些後,傅長離視線一一掃過眾人。
“趙將軍,錢公公彆來無恙。”
趙文良聞言詫異的看向傅長離,以為他定會矢口否認。
剛才錢豐毫不掩飾的為他開脫,他不領情,這是沒苦硬吃?
錢豐心裡直罵娘,為了給他們創造機會,自己整日關在房裡,難道是李大人消息沒有送出去?
這麼多天哪裡去不得。
退一步來說,直接承認自己傷了腦袋誰能去驗證不成,還不是聖上說了算!
不過他急也沒用,他不領情!
錢豐心下計較了一番。
既如此,先弄回長安再說:“傅大人,聖上有旨,命爾等速速回去候審。”
“我跟你們回去。”
趙文良道:“傅大人說笑了,不單你跟我們回去,身後的這些人也是要一起的,想必你也清楚他們之前做過些什麼。”
傅長離沉默。
他們打劫過路富商,害的彆人慌不擇路掉進河裡,他們一念之差,眼見他活活淹死。
等他知曉時,已經過去很久。
人心本就是偏的,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做不到為了一個陌生人去把這些人送官法辦。
錢豐見他神色,知道他定是知情。
趁熱打鐵道:“聖上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之人,不到萬不得已,大家還是以和為貴。”
趙文良冷笑道:“他們本就作奸犯科,此去自是九死一生。”
錢豐道怒目相向:“慎言,莫不是趙大人想領教冷麵追魂槍的本領。”
趙文良悻悻轉頭,薛家的副將躲在一邊裝死,自己又不是傻子犯不著衝鋒陷陣。
傅長離左右為難。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謝大哥,我們到哪都跟著你,不論生死。
“我也是,不論生死!”
“我也是...”
“不論生死。”
喊聲此起彼伏。
他轉過身,麵向身後的眾人。
此去不知前路如何,這些人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間。
如今已經被他們找到,帶著這些人東躲西藏也非長久之計,倒不如回去,或許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傅長離手指一鬆,長槍落地。
鏢局眾人紛紛效仿。
錢豐心下一鬆,這算不幸中的萬幸。
“請吧。”
傅長離站在原地沒動。
錢豐察言觀色是一絕,立馬開口詢問:“可有什麼為難之處?”
“我有一義妹,自小體弱多病,這些事情與她通通不相乾,能否讓她留在此處養病。”
“這個我做不了主,聖旨所言是讓全部人員回去候審。”
錢豐話鋒一轉:“路上可以撥一輛馬車給令妹,再派大夫隨行,保證安全到長安。
趙文良心中一動,吩咐李書顏去備馬車。
至於隨行自然是方大夫。
他還沒有想要誰,得不到的時候,大家來日方長。
謝瑤一直以來,一直由方姑姑調養,此前她還特意趕時間備了不少藥,這下倒方便。
李書顏有一點不明白,兩位欽差再加上薛錚帶來的人,管這幾十號人綽綽有餘,何苦再搭上她?
轉身一不留神,差點被人絆倒,錢豐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留神腳下!”
她抬眸笑著道謝:“多虧錢大人相助,不然可鬨笑話了。”
錢豐看著她笑笑。
李書顏微微一怔,那種感覺更明顯了,他在向自己示好。
錢豐上麵除了一個大總管近身伺候聖上,就是他了,也算說的上話的人物,為何要對自己這麼個沒靠山沒背景的小縣令示好。
一路快馬加鞭回到縣衙。
好在這幾日早有準備,已經整理妥當。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踏進院子,抬頭一看哭笑不得,南星背著包袱等著她。
“這就走嗎?”南星隱隱期待。
“怕是沒有這麼快,光薛錚一個人都能折騰大半天。”
沒看到他光東西就搬了十幾個馬車,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常住縣衙。
果然,等他慢吞吞的整理好東西,重新出發時,已經第二天了。
“方姑姑一會要去謝瑤的馬車,這一路上要辛苦她了!”
南星一路小跑追上李書顏:“連謝瑤也要上京嗎?這事也要連坐嗎?就她這個身子骨,一路折騰還有命活?”
“她得了大人特許,乘馬車隨行,有姑姑一路看顧,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南星喘著粗氣,胸口起伏不定。
李書顏察覺後,放慢腳步。
縣衙門口停著二十多輛馬車。
薛錚一人占了大半。
陳主簿看著薛錚不要的東西,暗搓搓的傻樂,這些可全是他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
李書顏連人帶物占三輛,錢豐和趙文良各占一輛,謝瑤一輛,傅長離不知道要不要,她先備著,另還空著幾輛以備不時之需。
這時陳主簿幽幽的走了過來,獨自一人站在角落裡。
李書顏見狀跳下馬車,若說還有什麼不舍,那就是這個主簿了,這一走大概率是見不到了。
她壓下異樣的情緒:“我要走了,陳主簿保重!”
“好,好,我就是過來送大人一程!”
“我問過欽差大人,在下一任到來前,由你暫代縣令一職。”
主簿一輩子兢兢業業,如果有機會,她會替他爭取一下,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他,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連連擺手:“大人,我不是為這個來的,”說著從身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本冊子,“這是我這些年做事記錄的一些心得,或許對大人有用。”
說著又縮了回去:“大人此去一定鵬程萬裡,怎麼會用的上這個...”
說好的送我怎麼又反悔,李書顏一把從他手上拽過:“有用,非常有用,多謝你!”
她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拿了冊子後,吩咐忠叔抓緊趕路。
車隊慢慢動了起來,李書顏似有所感,探出腦袋去,見他果然還孤零零的站著,神情落寞,伸長手臂揮了揮手。
大喊道:“保重,有緣再見!”
陳主簿聽見動靜追了幾步馬車,突然淚目,拚命的揮著手。
鏢局除去傅長離跟謝瑤,還有十六人,再加上家眷,一共有五十餘人。
傅長離未上枷鎖,彎腰探頭,小聲的跟馬車裡的人說著什麼。
過了片刻,李書顏見他跟無頭蒼蠅似的在車隊裡亂竄,讓南星招呼他過來詢問何事。
“你認識錢豐跟薛錚嗎?”傅長離沒頭沒尾的問道。
李書顏搖頭。
“趙文良分配給你的馬車是有問題的,一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兩人竟然都幫你說話。”
“他們都幫我說話?”
她也是一頭霧水,錢豐還好說,他一直都是表現的比較友善。
薛錚是什麼情況?
傅長離皺眉。
看來李兄自己都不清楚。
“錢豐彆看他年紀輕輕,我在太子府時他深受季安賞識,頗難親近。”
“薛錚就更不用說了,他一向目中無人。”
“在他們到這來之前,我連聽都沒聽過他們的名號。”
趙文良果然要使幺蛾子,看來要小心行事。
李家世代都是太醫,“或許錢豐跟薛錚受過李家恩惠?”她隻能想到這個可能。
或許吧,他久不在官場,這些人情往來早就跟他無關了。
猶豫了片刻。
“謝瑤...”
他起了個頭,仍覺得難以啟齒。
謝瑤心性單純又執拗,自己照顧她無可厚非,路途上的艱難尚且不提,到了長安後連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又怎麼能麻煩彆人。
過往的人事在他腦子裡過了一遍...
李書顏已經猜到他的為難之處。
自己幾次三番求他幫忙,他都義不容辭。
眼下他有為難之處,又怎麼會拒絕,索性自己攬下,省的他為難。
“傅兄,謝姑娘我會幫忙照顧,不用擔心。”
“本來她的病就是方姑姑在照看,不算什麼。”
“途中倒是沒什麼,怕到了長安會有變故,她的藥保存不易。”
傅長離憂心忡忡。
李書顏想了想,這確實是個問題,目前來看,自己比他要自由些。
“藥的事情我來想辦法,其餘的要靠她自己了。”
心理問題她無能為力。
傅長離默默的看著眼前人,這七年起伏見慣了人性的惡,隻有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
彆人避之不及的事,大概隻有這個傻兄弟才會大包大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