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醉仙樓回來後,李書顏連著幾天提不起精神。
郭良和許智的後事有他們家裡人安排,除了衙門裡發放的撫恤金,又自掏腰包給他們各加了二十兩。
廂房損壞的物品已經煥然一新。
她動作緩慢的在桌前坐下,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除了手中寫著“趙王”兩字的紙條她一無所獲。
不知道是誰殺的人,更不知道三人的生死。
趙王嗎?紙條是在陸中和房間找出來的,他是發現了什麼還是人是他派來的?
跟陸中和相處一年有餘,事先她也猜測過這小老頭的身份。
算卦更像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她偶然發現他對農事,種植乃至水利更為精通。再加上酒後總是語出驚人,,她覺得這老頭肯定也當過官。
那頤指氣使的神態語氣或許還不是個小官。
賀懷容對陸中和明顯是有事相求,那就不由得讓她多想,他或許也是公門中人。
李書顏深吸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來。這些人嘴裡沒一句實話,生活還要繼續,她已經儘力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過的平靜如水。
轉眼間春光作序,萬物和鳴。
桃止山下的清理工作已經完畢,那裡地勢險要,山峰高聳,且草木稀疏,一旦連遇大雨還會悲劇重演。
她好說歹說連哄帶騙,直到答應房屋搭建由官府承擔費用,他們才鬆口另選地方重建。
陳主薄聽的隻搖頭,頻頻用眼神示意阻止。
李書顏沒有理他,敲定好了細節才詢問:“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陳主薄恨鐵不成鋼:“大人,這不是多少銀子的事,一旦開了這個先例,有再多的銀錢也不夠使啊!”
“那地方不能住人,像這種極端氣候就出事了。”
“您也說是極端氣候,這麼些年不也沒事嗎。”主薄聲音越來越小聲。
“關鍵他們還不領情。”
李書顏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解釋,他們隻知道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此,怎麼突然就不能住人了,既然說也說不通,那就來點實際的。
隻是主薄的話她還是要聽一聽的,從到任開始,主薄一直任勞任怨,交代的事情儘心儘力,從來身先士卒。
從剛開始的兩眼一抹黑,到現在的遊刃有餘,這人幫她最多。
主薄原先隻是個秀才,由人舉薦當的典史,後麵才升為主薄,如果沒有意外這個官職對他來說已經到頭了。
“走我的私賬吧。”她心在滴血,一陣肉痛,哪怕她私家頗豐也經不起這麼折騰,當了兩年的縣令貼進去大半。
主薄聽的目瞪口呆,這京城來的就是不一樣,都被分配到這麼個地方當縣令了,竟也能如此揮金如土。
目光掃向李書顏,微不可察的歎氣,大人心軟又好說話,他自私的希望她能在這待久一點。
那樣下麵的人日子也會好過些。
事實往往事與願違。
沒過幾日,聖旨就到了。
李書顏處理完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準備回後院躺平。
還沒走幾步,陳主薄追趕上前,叫住她:“大人有急事...前麵來人了!來...來...”
李書顏心下納罕,主薄一向老成,穩如泰山,什麼事如此驚慌失措?
難道又有什麼不好的事情?
剛冒出這個想法,馬上在腦子裡“呸呸呸”不能胡思亂想。
陳主薄臉色難看,捂著胸口:“前麵有京城來的欽差大人前來傳聖旨。”
這裡行路艱難,連見到生麵孔都很難,他迄今為止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縣令。突然來的欽差大臣嚇的他腿都軟了。
李書顏也吃了一驚,隨即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該不會自己身份被人識破,上麵派人來問罪了吧?
正驚疑不定,陳主薄怕把人晾久了怪罪,小聲提醒道:“大人,我們先去接聖旨,不能讓欽差大人久等。”
她定了定神,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走吧。”越過陳主薄率先朝前走去。
“大人,可要準備接旨事宜?”
“不用,來的這麼急,誰能有準備。”
“可是,可是...”
“不用擔心,他們不會計較這個,不然該派人提前通知了。”
陳主薄一路小跑才能趕上她,嘴巴不停碎碎念,半是緊張半是害怕。
“怪不到你頭上。”李書顏走的飛快,急切的想知道他們有什麼事值得千裡迢迢前來傳旨。
陳主薄有口難言,要不是剛才得罪了他們,也不至於如此畏畏縮縮。
緊趕慢趕回了大堂,隻一黑一白兩人立於正中,皆是風塵仆仆,顯然一路快馬加鞭而來。
除兩人之外再無多餘隨侍。
不會是騙子吧?她視線來回掃過兩人,驚疑不定。
“你是李大人?”
白麵男子身形修長清瘦,二十出頭,無須,一見來人便笑容滿麵。
不管真假,先走一步看一步,她拱手:“不敢稱大人,下官李書昱,正是本地縣令。敢問如何稱呼兩位大人?”
白麵男子道:“我乃禦前內侍錢豐,邊上這位是趙文良趙大人。”
內侍不是公公嗎?不管什麼內侍,加上禦前兩字,那就不得了了,人家在聖上麵前能說的上話。
趙文良?這個沒聽說過。
李書顏行了一禮:“錢大人,趙大人。”
錢豐笑道:“不敢當,叫我錢公公就好,李大人接旨。”
她沒有立即下跪,眼神掃向陳主薄。
陳主薄秒懂,對著她點了點頭。
這點小動作沒有逃過他們的眼睛,趙文良沒好氣的道:“一乾文書已經向這位陳大人出示過了!”
陳主薄瞬間汗流浹背,撲通跪下:“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難怪主薄剛才如此緊張,原來還有小插曲,李書顏偷偷的給了個讚賞的眼神,這家夥辦事還是靠譜,跟自己想到一處去了。
“大人們自有大量,不會跟你計較,還不快退下!”
趙文良冷哼,掀了下眼簾掃向地上的人,不耐煩的喝道:“李大人接旨。”
他懶得跟他計較。
主薄戰戰兢兢,見他們並不在意,偷偷摸摸的爬起來站到後麵。
李書顏正襟下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傅長離擅自離軍不歸,有負聖恩,從即日起,由武安縣縣令李書顏押送回長安候審,欽此。”
她垂著頭雙手接過聖旨,傅長離是誰?他擅自離軍不歸?
為何要她押送回京?
此時心中突然冒出個大膽的猜想。
錢豐像是知道她所想,不等她開口,提醒道:“傅長離就是楊威鏢局的謝安,李大人應該認識。”
還真是他。
沒想到猜想這麼快就變成了事實,事到臨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謝安竟然是逃兵?
不,哪有逃兵能驚動聖上下旨,又派人千裡迢迢前來傳旨,定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兩人哪怕相識不久,她也知道謝安絕對是一個重諾之人,不然何必管鏢局那些人,這樣的人會當逃兵?
再則就縣衙裡的三瓜兩棗,能頂事嗎?就算謝安能束手就擒,回去路途遙遠...
李書顏心中一番計較,向欽差試探著開口:“大人,縣衙一向清閒,人手有限,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趙文良蹙眉,語氣嚴厲,“大膽,聖旨所言豈容質疑。”
錢豐擺了擺手,笑道:“趙大人跟你開個玩笑,這不用李大人擔心,我們二人先行一步趕來此傳旨,隨後薛將軍會帶將士們趕來助大人一臂之力。”
趙文良神情淡淡:“鏢局眾人及老小一並帶走,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她錯愕的看著趙文良:“請大人解惑,何時逃兵也要禍延九族?何況他們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隻是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守望相助而已!”.
趙文良神色不耐:“你想包庇罪犯?”
這些人是真的奉命而來,還是仗著身份為了方便行事草菅人命?
李書顏繃著臉,艱難的吐出幾個字:“聖旨上並沒有明言,他們何罪之有?”
錢豐見他們一個不解釋,另一個不明所以,眼看越說越拱火,忙上前打圓場。
“李大人心善定是不知他們底細,才會如此為這幫人說話。”
“那些人曾是北地的土匪強盜,一路逃竄至此,不說個個手沾人命。有一個名叫丁有財的富商,確定是死在他們手上,這些不是開幾年鏢局就能一筆勾銷。”
李書顏臉色一變,想起鏢局裡的十幾個人,會是他們殺了人?
眼下也沒法求證,她低聲道:“原來如此,是我誤會趙大人了。”
錢豐道:“說事情說清楚就是了,趙大人大人有大量怎麼會跟你計較。”
趙文良黑著臉不敢發作。
這趟差事又辛苦又無聊,不說同行有個麻煩精,一路上挑三揀四,單這幾個月來見不到相好的姑娘就讓他心如貓撓般,處處不得勁。
君子易處,小人難防,禦前太監的麵子還是要顧著點。
隻是不知道何故,錢豐貌似在相幫這個小小的縣令,他實在想不出這兩人能有什麼交集。
這不是剛才自己替陳主簿開脫的話嗎,李書顏看向錢豐,她總覺得他一直在明裡暗裡的提點她。
她心裡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給謝安送個信,又怕萬一是真的,放跑了凶手。
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告知謝安,無他,就是單純的相信他的人品。
安排好欽差的食宿後,她悄悄讓南星去憶口香點心鋪找一個叫香雲的姑娘,她自有辦法把話帶給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