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桌旁,宋瀅笑眯眯推著牌,她今天手氣還行,雖然依舊沒胡成幾次,但至少不是一圈下來全在點彆家了。
不輸即是小贏。
眾人手邊另擺著個小方幾,上麵放著剛沏的熱茶、洗切好的瓜果和整齊碼放的點心,就連周遭空氣仿佛都變得香甜起來。
手裡碼牌放牌,推牌打牌,也不耽誤說話,除了宋瀅這個開係統掛的,剩下三人裡,就數唐梨消息最為靈通,她吃了塊貼身丫鬟遞來的西瓜,神神秘秘往前傾身,“你們聽說了嗎?禮部那位葉侍郎被停職了!”
程素坐她對麵,聞言抬頭,“聽過一嘴,但還沒細打聽,妹妹有門道?”
她們人在宮裡,卻不能真當瞎子聾子,即使前朝的事不好明著插手,該知道的也還是得知道,不然哪天突然被牽連上,哭都沒地兒哭。
唯一的真“龍蝦”就隻有韓儀靜了,畢竟她家底在南越那邊,若表現出對前朝感興趣來,才是往死路上走,所以今天也是在努力當捧哏,順便還能做做聽說練習。
宋瀅倒是因為任務一直有關注葉家,所以自然是知道的,但她沒搶話,專注盯牌,甚至悄咪咪碰了兩手。
上家的程素輕輕瞥了眼皇後身前那列牌背,隨手又喂了一張,果然見皇後轉頭看向自己,瑞鳳眼裡全是笑,情緒直白得讓她想到曾在府裡遇見的狸奴,給口吃的便咪嗚咪嗚繞腿撒嬌。
隻是祖母擔心她玩物喪誌,沒多久就叫人將那狸奴抓住處理了,被人逮的時候,它還想往她身後躲。
傻貓兒,孰不知危險正是她帶來的,而她護不住它。
“你當記得,自己是程府的大小姐,天底下獨一份的尊貴,豈可與這般毛畜牲為伍。”
祖母的訓誡與沉悶的棍響成了她幾度午夜夢回時的噩夢。
程素垂眸看著微粉的指蔻,呼吸滯澀,好在一下刻,唐梨歡快的聲音落入耳中,將她的神智拉了回來。
“這葉侍郎前些日子臥病在床,還不許人探望,起初各府都以為他是淋雨染了風寒,結果有人傳出消息,他其實是遭天譴了!”
宋瀅差點笑出聲,沒想到葉侍郎這事竟然被爆出來了,前些日子一直沒從其他人嘴裡聽過,還以為被瞞住了。
她掩飾性地遮唇,睜大眼睛配合,“竟有此事?”
唐梨說得興起,牌也不摸了,“外頭都已經傳瘋了,說他做了虧心事,連陛下都親自過府查探情況了,據說啊,他是沾了九州坊的事。”
殿內霎時一靜,隨即咳嗽聲此起彼伏。
一旁的宮人也憋不住了,忍不住接話,“坊間不都說是葉少爺……”
“葉少爺確實流連花叢,但人家好歹光明正大,不像他爹,長得老,玩得花。”唐梨麵露鄙夷,“之前都道他愛妻顧家,名聲極好,結果人家其實養了好幾房外室,甚至幾座花樓還和他背地裡有不少利益牽扯,這消息一爆,可不就炸了鍋了。”
這年頭的花樓尚且是官辦的,譬如罪籍女子充作官伎,便是進了這種地方討生活,而花樓的收益大頭自然歸國庫所有,這種情況下,葉侍郎從中漁利,無異於從狩章帝口袋裡拿錢。
有命拿,不一定有命花,眼下葉侍郎還隻是停職,證據鏈一旦完整,他就該下大獄了。
葉府消息一出,看客尚且覺得刺激,身處漩渦中心的幾人自然更加心態炸裂。
葉孟賢雖說遭了雷劈,但傷勢並沒有其他人想的那般嚴重,主要是頭發遭了大殃,才暫時沒臉出門見人,身上隻有些輕微灼傷,養了小半個月,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可在這檔口,他寧願自己傷得更嚴重些,最好是意識全無。
亓官涯玄袍加身,肅然危坐,眉眼間籠罩的陰雲幾乎比屋外的天空還要厚重幾分,他目光冷冽,直直看著跪在堂下的人。
文夫人身體本就不好,得知真相後幾乎當場暈厥,暫時送回了裡屋休息,現在除了亓官涯和畢福全,屋內就隻剩下葉孟賢和葉明澤父子。
至於葉府其他地方,也已經被胡向維帶來的禁禦軍接管。
“葉愛卿當真給了朕好大一個驚喜。”
茶碗磕在桌上,發出細碎聲響,葉孟賢額頭緊貼著地麵,汗如雨下,不敢搭話。
葉明澤捏拳跪在旁邊,神情同樣難看至極,更有難言的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燒,這怒火不針對其他人,隻因為自己,明明已經發現葉孟賢的真麵目,為什麼還會天真相信,他隻是偶爾逛花樓的說法。
亓官涯神情不辨喜怒,狀似玩笑般開口,“愛卿說說吧,是打算自己交代清楚,還是說……更希望朕重溫一下舊業?”
登基前,他的主業便是抓這些國之蠹蟲,亓官涯活動了下指節,起聖後忙於處理其他政事,或許給了某些人一個錯覺,“正好,讓愛卿看看朕的手段生疏了沒有。”
葉孟賢冷汗更甚,嘴唇囁嚅半晌,卻隻說出一聲,“微臣有罪。”
沒能得到更多的消息,亓官涯也不失望,再度看了眼堂前兩人,他輕輕叩了下官帽椅的扶手,徑直起身,路過葉孟賢時,他腳步微頓。
“愛卿的老鼠尾巴可要藏好,這場遊戲若是太過無聊,朕會很生氣。”
龍涎香遠去,葉明澤驀然揪住一旁生父領口,壓抑著情緒的嗓音格外沙啞,“你若還有點良心,就抓緊時間放娘離府。”
葉孟賢目光沉沉地看著兒子,狼狽的臉上露出一抹譏笑,“為父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文娘生是葉府的人,死了,那也是葉府的鬼。”
葉明澤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你簡直不可理喻!”
恨恨將人推開,他踉蹌起身,無視了四周的禁禦軍們,朝裡文夫人屋裡去。
“夫人隻是一時氣急攻心,這才頭昏目眩,接下來需好生溫養,切不可再憂思多慮,勞心勞肺……”郎中仔細吩咐著,又寫了藥方子交給一旁兩眼含淚的丫鬟,才帶著藥童腳步匆促地離開了這座越發混亂的府邸。
從偏門出來,郎中回頭望了眼葉府高高在上的門匾,唏噓一聲,不出意外的話,這是他最後一次來葉府看診了,想著床榻上虛弱昏睡的文夫人,他搖搖頭,夫人可憐,那些被拐騙至花樓卻申冤無門的女子又何嘗不是可憐人,終究還是老爺們惹出來的禍事,可他一個小小藥郎,治病救人尚且艱難,更醫不了這世道。
郎中摸了摸身旁乖巧的藥童,“走罷,回醫館。”
高牆之下,依偎著遠去的人影越發渺小。
鳳儀宮內,眾人話題已經換了幾轉,最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狩章帝身上。
“說來,陛下這個月都是來的鳳儀宮。”唐梨一臉八卦地朝皇後眨了眨眼,“娘娘,陛下是不是終於開花了?”
皇帝又不是植物,開什麼花?宋瀅腦子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唐梨的意思,但她又不是女主,皇帝那棵對她開什麼花,她果斷搖頭。
沒能得到滿意答案,唐梨失望回頭,她還想看看話本裡百煉鋼變繞指柔的模樣呢,陛下那副臭脾氣,也就皇後脾氣好願意跟他,她想著,又偷摸看了皇後兩眼,心底搖頭,陛下可真難追,也不知道皇後娘娘怎麼堅持半年的。
不過眼看著娘娘也沒那麼粘著陛下了,說不準是要放棄了?她眼睛忽然一亮,入宮前,姐姐多次囑咐她,要和皇後娘娘處好關係,畢竟這位是後宮的話事人,而且陛下喜怒不形於色,討好難度高不說,她脾氣直,家底又薄,要是哪天說錯話得罪了陛下,也隻有皇後能幫忙求求情。
但進宮後,皇後並不喜歡見其他後妃,雖然對她們說不上有敵意,但也不算待見,唐梨做事再不過腦子也知道不能做費力不討好的事,比起被討厭還不如當個隱形人。
現在不一樣了,唐梨想到了賞花宴,那是皇後第一次表現得那般親和,身邊宮人看她盯著糕點,捏著塊喂她,唐梨順嘴咬了一口品了品,若有所思地想,果然沒她做的好吃,娘娘不會是被她的廚藝感動了吧?
早說嘛,她可會做糕點了!
正好她也不愛禦膳房這堆死麵點心,回頭自己做著吃的時候,順便給皇後娘娘也準備一份好了,就五天、不,三天一次好了。
唐梨心底算盤撥得啪啪響,她要用最短的時間打動皇後娘娘的胃!
程素也在一旁挑眉看了宋瀅一眼,皇後似乎比她以為的還要清醒,這樣也好,領頭的人清醒總比糊塗要好,陛下是個心硬但又重情的,往後就算再有新人入宮,情分上也越不過她們這些老人,位份上就更難越過她和皇後了。
皇後現在唯一的缺點是身子不好,程素心底琢磨著,她記得老夫人房裡有不少養生方子,回頭尋到機會可以弄來給皇後試試。
看看皇後這羸弱的身體,宋家人可真不會養孩子。
尚不知自己已經成了被“攻略”的對象,宋瀅還有些驚奇唐梨剛才的話,在準備下午茶活動時,她其實最擔心的是後妃們會因為有著皇帝這個需要爭搶的“公共丈夫”感覺不自在,她畢竟占了正妻位置,已經沒什麼好爭的,但她們不一樣。
程素有家族壓力,唐梨有生存壓力,所以韓儀靜反而是最容易接觸的一個。
幾次小聚時,她也刻意避免提及皇帝這個矛盾點,但現在看來,反而是她想得太多了。
既然不是零和博弈,宋瀅壓力驟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