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困惑沒人解答,元誦姑姑一路上都在偷瞄太後,但太後似乎也陷入了人生難題,眉頭就沒鬆開過,根本顧不上她。
稍顯微妙的氣氛裡,一行人來到了正殿。
“娘娘,小心腳下。”元誦姑姑提醒了一句,太後聞言回神,收起過於外露的情緒後,她才抬腳邁過門檻,領著姑姑在主位落了座。
殿內,宋瀅見了人,便準備帶著後妃們行禮問安。
身為皇後,她的動作和其他後妃自然是不一樣的,好在原著裡一直有直接或間接地描寫女主在不同時期的禮儀變化,尤其是女主封後第二日,按規矩去熙和宮尋太後全禮時,作者更是通過對比不同的請安動作,細致描寫了女主成為宮鬥贏家後的心態變化。
這其中的區彆,一在稱呼,皇後是後妃裡唯一能喊太後為母後的,二在動作,她終於不用再行跪禮了,從此以後,她便是燕朝的新國母,這座皇城的女主人,哪怕百年後,史書也會留下她的名字。
宋瀅想著書裡的情節,暗嘖一聲,果然人生最大的分水嶺是羊水。
比起卷生卷死也沒享受幾天的上輩子和未來鬥生鬥死才能當上皇後的女主,她現在已經直接一步到位了。
就是娛樂活動少了點,規矩多了點,宋瀅心底念轉,麵上動作也沒停,她兩手交疊放在右腰前,垂首的同時側身微微屈膝,嘴裡喊,“給母後請安。”
“都坐吧。”太後看著宋瀅依舊沒多少血色的臉,語氣關切,“路上可有累著?”
宋瀅微不可見地怔了下,隨即搖頭笑道:“有步輦呢,哪裡累得著臣妾,倒是不知母後這幾日歇的如何?吃穿可還順心?”
“元誦一直儘心伺候著,又有蘇太醫在熙和宮內奉差,哀家自是樣樣都好。”
侍立一旁的元誦姑姑聞言忙稱“不敢”。
“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但她敢在主子聊天時插話,顯然與太後情義匪淺,因此宋瀅隻是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正好宮人們將熱茶送了進來,太後抬頭招呼,“這是最近新送來的普洱,你們都嘗嘗,味道如何。”
宋瀅應聲端起茶碗。
剛揭開蓋子,熱氣撲鼻而來,她驚訝地聳了聳鼻尖。
“這茶聞著竟好似有股蘭香……”程素輕嗅著,臉上同樣帶了抹驚異的神色。
“這是在南邊尋到的新品,口感頗為獨特,隻是產量還不多,攏共就得了四兩。”太後笑著看她倆,“你們喜歡,便拿去分了吧,哀家年紀大了,茶水喝多了夜裡容易睡不安穩,這樣的好茶,浪費了著實可惜。”
確實是好茶,宋瀅看著杯中金黃透亮的湯色,頗為感慨,這品質遠不是她現世幾塊錢買的便宜茶包所能比的,細膩柔滑、飽滿綿密的口感更讓她心喜。
“那臣妾便先謝過母後割愛了。”宋瀅沒有推辭,歡歡喜喜地一口應下。
對麵,程素同樣朝太後謝恩後,目光再次落到皇後身上,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視線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後,程素摩挲著茶盞上的花紋,心頭疑惑叢生,陛下昨夜不是去鳳儀宮敲打了皇後麼,為何皇後今日的表現會是這般……心平氣和?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有生氣。
就連積鬱在她眉眼間的病氣都消散了大半,那雙往日裡黑沉無光的眼眸,此刻竟如同水洗後的夜空,繁星終於從烏雲後探出了頭。
直到門口傳來動靜,程素驟然醒神,頗為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她竟然就這麼盯著皇後的眼睛入了神。
程素深吸口氣,直覺更不對勁了。
皇後莫不是被什麼精怪奪舍了,她天馬行空地想著,仿佛這樣就能遺忘自己剛才的失態。
好在殿內似乎沒什麼人注意到她的異常,眾人都被門口那道張揚的紅色身影吸引了注意力,程素也扭頭看了過去,卻發現來的是老熟人。
長公主殿下?程素柳眉微折,她今日進宮了?這會兒過來是想做什麼?一連串疑問浮上心頭,程素下意識又看向了皇後。
宋瀅完全不明所以,她看看來人,又扭頭看看太後,決定安靜吃會兒瓜。
太後現在看見亓官蓉就感覺頭疼,眼見對方嬉皮笑臉地走進來,半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她揉了揉額穴,不知道這個討債鬼又想到了鬼點子。
“文昭,你怎麼還沒回府?”
文昭?宋瀅一聽太後嘴裡的稱呼,頓時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狩章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宋瀅在記憶宮殿裡檢索著對方的相關信息,作為已經有了封號,出宮開府的長公主,這位殿下在原著裡出場並不多,隻有一個大劇情點,是長公主府辦壽宴,狩章帝前去參加,第二天後宮成員便喜加一,再後來,這位新人成了女主團隊裡的重要成員。
所以這位殿下也算是女主的間接金手指了,宋瀅總結。
不過書裡幾乎不曾正麵描寫過文昭長公主,而是通過那位新人和女主聊到舊主的時候提幾句,語氣則多半是羨慕。
在文裡女人幾乎都在掙紮求生的大背景下,文昭長公主的生活可以說是瀟灑過了頭,有親娘太後和親弟弟狩章帝護著,幾乎沒人敢強迫她做任何不喜歡的事。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親事,長公主年已三十,卻一直不曾招駙馬,也不曾聽聞她有養麵首,眾多毛遂自薦的青年才俊,她似乎也一個都沒看上,於是京都街頭巷角裡又多了一大奇談——關於長公主其實是男扮女裝,且身有隱疾這件事。
宋瀅掩唇喝茶,假裝自己的目光沒往人家裙子上瞟。
“母後!”自覺被趕的亓官蓉有些傷心,她不是母後最愛的小公主了嗎?
太後沒忍住又按了按額角,她隻是年紀大了,又不是聾了,嗓門這麼大,叫魂兒呢?
“殿下。”程素見場麵有些僵,太後不出聲,似乎是在和長公主置氣,皇後光顧著品茶,一門心思裝啞巴,她想了想,還是自己喊了句。
同為京都貴女圈的人,她與文昭長公主還是有幾分交情的,雖然後者時常因為過於文盲被許多貴女暗地排斥,但人家身份擺在這兒,至少麵兒上還算過得去。
亓官蓉也看得出來,自己這會兒是真被老母親嫌棄了,但她向來臉皮厚,又有人遞台階,她就直接順坡下了,轉頭和程素頷首,“淑妃。”
一直裝不存在的唐梨和存在感本來就不高的韓儀靜見狀,也跟在後麵補上了禮數。
亓官蓉同倆人一一打過招呼後,終於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想找的真正目標,“弟妹。”
宋瀅愣了下,看著靠過來的人影,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喊自己,她默默揚起職業假笑,抱一絲,沒結過婚,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喊弟妹,腦子差點無響應。
“皇姐日安。”宋瀅睜眼瞎招呼。
亓官蓉卻一臉燦爛,“誒,安,安,都安。”
上首,太後見她笑就覺得心裡打鼓,再想到對方在寢殿裡說的那些話,她向後靠了靠,這是還沒死心,想拉盟友?
沒得出結論,但不影響太後警告她,“文昭。”
亓官蓉要是能被威脅,她就不是亓官蓉了,聽懂了太後的語氣,她嘴角弧度也分毫未變,反而揚聲道:“母後,女兒看您這兒也沒什麼事了,將弟妹借女兒一會兒如何?”
這下,殿內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了宋瀅頭上,而宋瀅看著長公主,眼底迷茫已經多到快要溢出來。
“您放心,女兒又不會吃人,隻是想問弟妹幾個問題罷了。”
亓官蓉幾句話下來,宋瀅坐的地方成功從正殿換到了偏廳,她淡定地捧著新換的茶碗吹了吹。
“皇姐想問什麼?”
亓官蓉雙手捧心,弟弟大婚前她已經出宮建府了,和皇後的見麵次數可以說少得可憐,以至於之前完全沒發現弟妹這麼可愛!聽說她還有娘胎帶出來的弱症,從小就身體不好,文昭·酷愛騎馬射箭·舞刀弄槍·身高七尺·裙子一脫全是肌肉·長公主頓時更生憐愛。
宋瀅感覺對麵的人似乎在想什麼失禮的東西,不確定,再觀察觀察。
“弟妹喜歡小六嗎?”
聽見長公主的問話,宋瀅先是茫然,隨即想起來,狩章帝登基前,在皇子中行六,她口中這個小六,顯然就是指皇帝亓官涯了。
嗯……很樸實無華的稱呼。
聯想到現世網絡上常說的“老六”,宋瀅眼睛彎成了月牙,但等她收拾好情緒,準備回答長公主剛才的問題時,卻意外地被對方製止了。
通過皇後剛才的笑,長公主已經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光聽見對方的稱呼就忍不住露出微笑,這不是喜歡,這是愛啊!
亓官蓉眼裡的情緒已經不能用憐惜來形容了,而是換成了痛心疾首的憐憫。
這和愛上一塊石頭有什麼區彆!
哦,還是有區彆的,石頭還能捂熱,亓官涯不行。
良久,亓官蓉歎息出聲。
“弟妹啊。”
宋瀅看不懂長公主眼中複雜的餅狀圖,她隻感覺自己正在被加戲。
“這些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與長公主的聲音一起落下的,是頭頂的手,溫暖乾燥的手掌帶著薄繭,揉了揉她的發梢,力度輕得仿佛是在觸碰什麼珍寶,讓宋瀅幻視了一秒福利院裡的李媽媽。
思緒瞬間停滯,即使明知對方的話並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但在這一刻,宋瀅仍覺得眼底微酸。
“不辛苦。”她說,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