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照又問謝景辰道,“斷臂在哪裡?”據謝景辰說,關雲龍的手臂才剛斷了一個多時辰,這斷臂無論保存得如何,能續接上的概率都很高。
謝景辰道,“在這盒子裡。”
林瑾照替關將軍把了脈,轉而又走向謝景辰所說的木盒子。隻見一隻斷臂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盒中,謝景辰甚至細心地讓人在盒子中裝滿了冰塊。
林瑾照有些意外,“殿下也懂些醫理?”
“略知一二。”
謝景辰懂的不多,隻是從前正好看過一些科普書籍,知道斷臂斷指若想再植,最好在手術前低溫保存,否則便會潰爛壞死,即使接上去也會容易感染。因而他路過冰鋪子時,順路買了點。
林瑾照誇讚,“你做得很好,這手臂確實可以續接。”斷口整齊,手臂又保存得新鮮,如今成功的概率非常高。
“有勞林大姑娘了,”謝景辰聞言似乎並不覺得意外,反而心情好了許多,唇角都微微揚了起來。
當五指俱全的血腥斷臂出現在眾人眼前,夾雜著許多驚呼聲,不少女子都開始乾嘔,緊接著蒙住雙眼不敢看。
聽見兩人交談的眾人:?他們聽到了什麼?續接斷臂?
皇帝聽說謝景辰從城外的鬼門穀趕回來竟隻花了一個多時辰,可見一路上急成了什麼樣子,他向來重情重義,定是將關將軍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他雖然從未聽說什麼斷臂再續的說法,但謝景辰絕不會害關將軍,那應當是可以一試?
王繁見到斷臂,後背冒出一陣冷汗,他似乎還想再說什麼,被謝景辰掃來一記眼刀逼了回去。
林瑾照將木盒合上道,“我還需要一個人進去幫忙,做助手,誰可以?”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劉言澈從人群中站出來,自告奮勇道,“林大姑娘,我可以試試。”
謝景辰見來人一身書生氣,他不認識此人,但他剛剛進這禦花園時,看到了眾人湧過來時劉言澈特意站在了林瑾照身邊,替她擋住了周遭可能的衝撞。想是與林瑾照相熟之人。
“還是讓我來吧,”謝景辰道,“受傷的是我師父。”
“可殿下你也受了傷......”林瑾照提醒道。受了傷的人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免得添亂。
“我可以,”謝景辰語氣不容置疑,眉宇間的堅定令人動容。
林瑾照看向了兩人,很快做了決定,“那就勞煩殿下了。二公子,若有需要,我再喊你,多謝。”之所以選謝景辰,原因很簡單,他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麵對即將到來的血腥場麵,會更沉穩些。
劉言澈清逸的眸子微微流露出失落,很快又被掩蓋下去。
關將軍已經被扶進屋內,謝景辰徑直帶著林瑾照走了進去,受了傷謝景辰步伐依然穩健,隻是月白色錦袍上的傷口格外醒目,他的隨侍小廝雲逸也緊跟著進了屋去。
謝景辰從眾人麵前走過時,氣質沉冷矜貴,令不少女子目光跟隨他至屋門緊閉。
待三人進去後,一切喧囂都暫歸平靜,眾人此時才反應過來,話說太子為何如此信任林大姑娘,他同她說話又為何如此熟稔?
他們剛進屋沒多久,雲逸便從屋裡出來,皇後麵露緊張,問道,“雲逸,出了什麼事?”
雲逸連忙搖頭,“啟稟娘娘,沒出什麼事,是林大姑娘讓我出來,去準備一張半人高的床或長桌。”
皇後疑惑不解,“床、桌?”
倒是皇帝絲毫不多問,聞言連忙吩咐下去,“快,都去找,按林大姑娘說的找!”
林瑾照之所以需要半人高的床,不過是因為屋內的床實在太過低矮,隻僅僅高過膝蓋,如果關將軍躺在那兒讓她開展手術,既無法滿足手術無菌環境要求,更能將她腰折斷。
此時的屋內,關雲龍已然褪去上衣,露出了行伍人寬闊的胸膛。他生平受傷無數,還頭一次被自個兒徒弟壓著讓一個女大夫看傷,連師父嶽岩鬆也發話支持,而且這女大夫還是師父的外孫女,實在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女大夫居然說能將他的斷臂接回來,實在是匪夷所思,又令他忍不住心懷期望。
林瑾照背對著謝景辰和關雲龍,進行手消毒時刺鼻酒精味引起了關雲龍的注意,“好濃的酒香。”
林瑾照背影微微僵住,屋內無酒,她手上的酒精味有些不合時宜。她還要準備其他材料器械,有些猶豫要不要戴無菌帽子、口罩和無菌手套,畢竟這三樣東西,不同於金屬器械和布質無菌巾,看起來實在不像這個時代的產物。她不知道會不會被關將軍識破,更彆說謝景辰可能進一步加深懷疑。
但若是不戴,手術過程中便不能算無菌,會極大增加感染風險。
謝景辰不打算拆穿,安靜地等著。見她動作頓住,看出了她的遲疑,便知道她顧慮,道,“林大姑娘,今日我和師父在這裡看到的一切,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將來隻要你不說,我們也不會問。當然,我的小廝也是。”
說林瑾照心中不驚異是假的,她怎麼感覺,這謝景辰像是不僅知道她的秘密,又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
關雲龍聞言,便猜到這其中必有什麼古怪,道,“林大姑娘,此事我可以保證,我關雲龍更不是那種恩將仇報之人,不會給你惹事。”
聞言,林瑾照便動作迅速地將口罩、帽子和無菌手套戴上,鋪好無菌巾,假裝從身上和袖子裡麵拿出東西,一件件手術器械就這樣出現在桌麵上。
救人要緊,君子一諾千金,何況他們還是外祖父相熟之人,既然他們這樣說了,她不應該再顧忌。何況關雲龍口唇已然蒼白得不成樣子,他能氣定神閒地坐在這裡全是因為他太能抗。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師。
林瑾照問關雲龍道,“關將軍可還記得,傷你的刀是否有鐵鏽?”
關雲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斷他手臂的刀是什麼模樣,雖然打磨得很鋒利,但卻是一把舊刀,點頭道,“有。”
“好,我先給您施針,”林瑾照聞言,借著假裝在針灸的動作,將針管藏在袖子中,在他上臂的三角肌上肌注了一陣破傷風疫苗。
關雲龍看見林瑾照穿戴的東西奇奇怪怪,果然非同尋常,對於她的動作,他沒有多問。
接著,林瑾照三下五除二地去除包紮在關雲龍傷口上的布料,入目的鮮血淋漓讓她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唉,這該有多疼啊。
屋外,雲逸喊道,“林大姑娘,殿下,床來了。”
謝景辰讓人進來,雲逸吩咐人抬床時,宮人們七手八腳地不知道是想在皇帝麵前搶功表現還是要乾嘛,一擁而上,還沒開始抬就摔了兩個人。
“我來,”嶽岩鬆長臂一揮,眾人四散開去,隻見他將數個人才能抬得動的床輕鬆高舉過頭頂。其他人見狀連忙打開門,讓嶽岩鬆將床抬進了屋內。
嶽岩鬆看見林瑾照的裝束,並沒有問什麼,恐怕在他心裡,林瑾照打扮成什麼樣他都不會覺得奇怪,畢竟仙人指點過的大夫,那哪能等閒視之?
“阿瑾,你儘管治,出了事有我,”他放下了床,留下這句話便出了屋子。
林瑾照心中一暖,“謝謝外祖父,我會努力的。”
屋外,有人問起了王繁,“王院首,您閱傷無數,在您看來,關將軍被治好的機會有多少?”
王繁微微歎了口氣,如實道,“關將軍手臂處供血豐富,出血不止,且不說治好,怕是活命的幾率......也隻有......三四成。”眼下交給這女娃,不知道會不會連一兩成也沒有了。
林大姑娘莫不是給太子殿下灌了什麼迷魂湯不成,怎的如此信任她?
“什麼?才三四成?”眾人聞言,皆是大駭,明明他們看見關將軍人還是清醒的,不過斷了個手臂,竟然大概率要死了?
史官向來直言快語,聞言問道,“那林大姑娘那樣沉著冷靜,莫不是不知者無畏,胡來不成?”此話很快掀起了一陣新的激烈討論。
王繁聽到眾人議論,心中不忍再次泛起,“陛下,古籍中有關再植斷肢的記載,本就寥寥,少有的接成功的一兩個案例,病人都在幾天之內高熱而死!陛下,您當真要由著太子殿下和林大姑娘?”
皇上先前還不知道斷臂再續的操作還有這樣的風險,聽見王繁如此說,驚訝道,“院首此話當真?”
王繁滿臉懇切道,“老臣口中,無半句虛言,關將軍若是放棄斷肢,止血治傷後或許尚能活命,但若是斷肢再植,十有八九活不了啊!”
林大姑娘和殿下剛進去,屋裡麵應當還沒開始進行再植,他此刻勸說還來得及。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表示支持。他們剛剛就覺得續臂的事情不太靠譜,要不是覺得謝景辰見多識廣,行事素來穩重,又與關將軍的關係非比尋常,他們定然立刻阻止質疑。
原本還在懷疑自己孤陋寡聞的眾人,聽見了王院首的話,便又有了諫言的底氣。
“陛下,此事確需慎重,關將軍戎馬一生,為我朝鞠躬儘瘁,若是因為傷重在宮裡沒有得到最好的救治,死在宮裡,這,我朝無法向關將軍的妻兒交代啊!”
“是啊,關將軍還有兩個兒子在邊關呢,如今又無法與他們商議,放著太醫院這麼多人不用,就這樣貿然讓一女娃給關將軍治傷、續臂,不妥啊!”
就在謝景辰鋪被、扶著關雲龍躺在床上的功夫,林瑾照已經準備好備皮消毒所需的東西,關雲龍甫一躺下,她便開始了消毒。
待消毒完畢,她緊接著鋪無菌洞巾、穿手術衣、換上新的無菌手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仿佛這一幕她曾經經曆過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