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此時傳來了騷動,隻聽皇帝問關雲龍道,“關將軍可聽到了屋外的諫言?是否再需慎重考慮?”
關雲龍見林瑾照將自己包裹得隻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麵,謝景辰也依照林瑾照的指示戴上了奇怪的所謂“手套”,隨時準備給她傳遞物品。
關將軍用他們三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問,“林大姑娘,此次治傷,你有幾成把握?”說實話,於他而言,斷臂苟活實在沒什麼意思,那些個太醫定然不敢給他續臂,林大姑娘既然願意,他就算今日性命交代在這裡了,也願意賭一把。
隻是聽到了外麵的議論,那些個太醫竟然篤定他續臂後活不了,他終究沒忍住問上一問。
林瑾照聞言,朝關雲龍低聲道,“我有九分把握,將軍可信我。”她不是在吹噓,而是這種手術,她確實已經做過很多例。
聞言,關雲龍麵露驚異,“你這小女娃竟誇下如此海口。”
林瑾照手中動作未停,挑眉一笑,“我若是謙虛,怕將軍反悔不讓我治,那便會害了您。”
接著,關雲龍朝外麵道,“啟稟陛下,末將願意一試。”
時間流逝,轉眼便到了午後,林瑾照端坐在“手術台”前,一絲不苟地做著手術。她渾身穿著深綠色的手術衣,藍色無紡布帽中蓋住了她所有頭發,她麵容遮得嚴實,手中的動作細致流暢,柔美又不失雅致。若是有人遠觀,恐怕會誤以為她在繡什麼名貴的花式,而不是做手術。
若是此時一根縫針掉在了地上,定會發出清晰的聲響。
謝景辰目之所及,關雲龍手臂已被徹底止住血,他心中對林瑾照越發放心。
他看向她僅露的眉眼,隻見她那雙眸子清澈明亮,如扇般輕拂的睫毛微微上翹,眼尾輕輕揚起,如同被精雕細琢過,明豔又靈動,美得恰到好處。她眉頭微微蹙起,似是對手中事物執著於完美,全神貫注的模樣令人對她又多生出兩分信任。
而她雙眸下方的口罩,說實話他在現代也曾戴過,他永遠不能忘記當疫情席卷來臨時,他在密閉的空間裡度過的一個又一個黑夜,難得出門時,見到的所有人都戴著口罩的場景。
當暗無天日的恐懼籠罩著所有人,在他還不知道那個世界後麵會怎麼樣的時候,他穿越到了這裡。不過他在那邊並無父母雙親,爺爺奶奶同樣早早離世,他沒有親人,倒也不需要過多記掛。
“殿下,剪刀。”
聽到林瑾照的聲音,謝景辰瞬間回神,將手中的剪刀遞了過去。
屋內的手術開展得有條不紊,屋外的眾人更是議論地熱火朝天,皇上和皇後都在屋外等著,其他人也沒有了賞花的心思。
不久後,太醫孔令明來了。王繁見到孔令明過來,眼神一亮,“孔太醫,您來了。”
孔令明是宮裡的名醫,他年事已高,曾經也是太醫院院首,論醫術,論資曆,皆在院首王繁之上。
隻聽孔令明問道,“太子殿下如何了?”
王繁想,若是由孔令明出麵,定能阻止林瑾照造次。於是王繁道,“孔太醫,關將軍正由林尚書府林大姑娘診治,殿下傷重還未開始診治,已有一個多時辰了,裡麵的情況,我們尚不清楚,大家都十分擔憂。”
原以為孔令明會疑惑林大姑娘是何人,沒想到他聽完後隻是簡單應了一下,“知道了。”
王繁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之餘,試探問道,“這林大姑娘您認識?”
孔令明點點頭,道,“嗯,劉二公子的肺疾是她治好的,她醫術不錯。”孔令明最初確實是看不上林瑾照,不僅瞧不上她的醫術,更看不起她年紀輕輕心高氣傲。但後來,他親眼見到劉言澈一天天如有神跡般康複,不得不承認她醫術在他之上。
她居然將他這麼多年來困擾的醫學難題輕易解決,不針灸不敷藥,僅僅是用些藥飲,就讓可能瀕死的劉言澈如煥新生。
眾人聽聞心下了然,難怪孔太醫認識,原來是之前打過交道。林大姑娘能得孔太醫一聲誇讚,實在難得。
眾人見裡麵還沒有動靜,又小聲議論起彆的話題來。
“話說太子殿下何時與林大姑娘如此相熟了,你們有人知道嗎?”
“這個我知道,林大姑娘從前不是住在將軍府嗎?就殿下和關將軍的關係,兩人相識也不奇怪。”
林卿婉見眾人的注意都在屋內的林瑾照和謝景辰身上,不再盯著她,她不知不覺地站到了顧皓之身旁。趁旁人不注意,她拉著顧皓之的衣袖,輕聲問候道,“皓之哥哥安好。”
顧皓之當下正在沉思,未察覺她的靠近,猛地見到她,心中升起防備,“林二姑娘,請自重。”
林卿婉聽顧皓之連對她的稱呼都換成了林二姑娘,心臟都揪成了苦瓜,她鬆開顧皓之的衣袖,但仍是抓住難得的時機替自己辯解道,“我知道我做了錯事,那些事都是我母親做的,我錯就錯在沒有及時製止她。”
顧皓之見林卿婉主動提起那些事,便道,“沒製止,也能說與你無關?”
麵若桃花的林卿婉眼底盈了淚,道,“不是,皓之哥哥誤會了。我也是不久前無意間撞破此事,當時我有勸母親收手。”
顧皓之冷笑,“哼,是嗎?可你母親並未收手。”
林卿婉低垂眉眼,道,“那是因為,母親說,若是姐姐容貌恢複,定然會搶走你。皓之哥哥,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所以......所以我就,就去找府醫確認了姐姐的容貌無法恢複,便又去求母親放過姐姐了。”
“我真的,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林卿婉這番措辭,是她苦想了一夜想出來的。她知道,謊話隻有摻了一半的真,才能更容易讓人相信。昨日府醫定然會供出一部分對自己不利的話出來,但隻要自己能圓過去,耳根子軟顧皓之說不定就能相信她。
顧皓之聞言,緊皺的眉頭有了鬆動,但很快他又發現了可疑之處,“那為何,一月前你們會帶著加大毒藥劑量的脂粉去尋阿瑾?”
他叫林瑾照阿瑾?從前不都是叫林大姑娘?
林卿婉眼底委屈更甚,“正是因為我勸不動母親,便跟著過去阻止,還以身試毒,間接提醒姐姐脂粉有毒,所以我的臉才生了一個月的瘡。”
顧皓之回憶著府醫所說,也不是完全說不通,畢竟就在林卿婉的臉潰爛時,林瑾照的臉便被治好。如若真是林卿婉說的這樣,那林瑾照的容顏恢複,的確有她及時提醒這份功勞。
況且對於素來極為看重容貌儀表的林卿婉來說,屬實是作出極大的犧牲了。
“你此話當真?”顧皓之問道。
林卿婉眸中淚水從臉頰滑落,眼神決絕雙指朝天道,“我林卿婉對天發誓,若有半句虛言,必定天罰人怨。”
見她發誓,顧皓之心中終於接受她的解釋,想到先前她與林瑾照的對白,又疑惑道,“上次在棲霞寺,為何你又否認?”
林卿婉繼續梨花帶雨道,“這事畢竟我母親是主謀,我如何能當眾承認,不為母親遮掩,那豈不是大不孝?況且,母親的名聲壞了,我們的婚事便難保。皓之哥哥,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
聽到林卿婉這樣說,顧皓之心中難免受用。
隻聽林卿婉又哽咽著保證道,“將來,我定然會對姐姐好,彌補母親對她犯得過錯。”
他心中的疑慮幾乎皆被打消,想到林卿婉平日裡單純善良得連隻小白兔都舍不得傷害,終究是願意相信她,“此事不全是你的錯,彆哭了罷。”
林卿婉心中大石終於落下,雖然婚事尚且不足以恢複,名聲也暫時無法挽回,但至少,顧皓之對自己不再全然冷漠了。
兩人一時無話,很快,林卿婉便發現顧皓之滿眼都是擔憂,不停看向林瑾照所在的屋子,心中不免嫉恨更甚,但在顧皓之麵前,她不能表現出來。
她一臉擔憂,問顧皓之道,“皓之哥哥從前有聽姐姐提過她會醫術嗎?若是治不好......隻怕王院首定要抓著姐姐不放,讓她獲罪。”
“不曾,”顧皓之看著林卿婉眉間神情不似作假,無奈搖了搖頭。他認識林瑾照兩年,當真不知她何時學的醫術,細想起來,他竟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隻聽林瑾照繼續道,“我也不曾聽聞,沒想到,姐姐在尚書府兩年,竟沒告訴我們任何人。”
林卿婉此言,意在點明林瑾照心思叵測。從前的顧皓之聽到這樣的話,定會說,“這等心思深沉的女子,實在令人厭煩。”
但如今的顧皓之,卻半點沒有接她的茬,而是道,“也或許,她是有什麼苦衷吧。”畢竟尚書府於林瑾照而言,不僅父母不喜,還有人對她下毒,上上下下的人都奚落她,與身在虎狼窩何異?
適當藏拙,也未嘗不可。
林卿婉見顧皓之竟然開始偏向林瑾照,心中不忿,又意有所指道,“從前我聽說太子殿下同姐姐有私交,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顧皓之在今日之前並不覺得林瑾照同謝景辰有什麼交集,便是上次在棲霞寺見到謝景辰,也沒往這方麵想過。但如今才知,謝景辰不僅知道林瑾照會醫術,還知道她能治外傷,這是今日在場的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這如何令他不意外?
林瑾照醫術如何,謝景辰為何會這樣清楚?難道林瑾照從前在將軍府的時候,就同謝景辰相熟,故而謝景辰才這樣了解她?
但不管顧皓之心中作何想法,他仍是冷聲道,“卿婉,女子名節最為重要,無憑無據的猜測,你將來還是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