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謝景辰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瑾照發覺,謝景辰看她的眼神透著些不尋常,像是通過她在看彆的,又像是在自顧自回憶。
他應當不會無緣無故坐在這裡,白日時,林瑾照還以為謝景辰是坐在這裡等人,直到現在除了她一個人也沒有了,林瑾照才猜測,對方是來找她的。
畢竟上次在馬車裡,他也有話要問她,隻是她不小心暈過去了。
謝景辰腦海中早已千帆過儘,此刻想的是恰才手下上報,私采礦產一事林尚書也有參與,他是大皇子的人。證據自然早已被大皇子銷毀,否則,林瑾照此時也不能安然在此處看診,而是被禁足在尚書府中。
“太子殿下?”見謝景辰不言語,林瑾照又問道。
謝景辰嗓音低沉,開口問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林大姑娘。”
“殿下但講無妨。”
“若有一日,與林大姑娘相熟之人威脅到你家人性命,林大姑娘會如何對待此人?”
林瑾照聞言,微微凝眉,長睫在月影下掃出一片陰翳,眸中神色莫辨,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嶽岩鬆,想到他的慈愛護短,她道,“自然是視那人為敵人。”
“即使你家人本身有錯?”
“是。”她不假思索肯定。
林瑾照想不出嶽岩鬆能犯什麼大錯,原書中也並未提及,隻提到他最終纏綿病榻孤苦而終。而她其他的家人,例如林尚書府中人,有顧皓之和林卿婉這兩位男女主的主角光環在,在原書中也從未被人發現過什麼行差踏錯之舉。
謝景辰有此問,難道是發現了有人要對嶽岩鬆不利?朝堂之上暗流湧動,大皇子二皇子並非等閒,若是將嶽岩鬆當成謝景辰的助力,的確有朝他下手的可能。隻是眼前之人,應當會護著他自個師祖吧?
謝景辰唇角似乎浮現了一絲嘲弄的笑,“林大姑娘倒是愛憎分明,隻是不分是非黑白的愛憎,有時並非好事。”
他腰間佩著一把長劍,說話時,手指不經意搭在劍柄上磨搓。
林瑾照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轉而心頭浮上更多疑惑,他似乎對她的回答不太滿意。可她說的是實話,她的想法,與他又何乾?
“殿下來,單隻為了問這個?”沒頭沒腦的。
隻聽謝景辰沉默良久,轉而問道,“還有一事,聽聞林大姑娘醫術高超,可否為我看診?”
林瑾照見月光下的謝景辰身形結實挺拔,印象中他麵色紅潤、氣宇軒昂,並無半點病態,疑惑問道,“太子殿下想看什麼?”
謝景辰道,“我常年邊關征戰,為防敵軍來襲,睡眠極淺,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令我清醒,回京後並無改善,不知你可有辦法?”
林瑾照了然,原來是得了睡眠障礙。聽起來,這位太子過得也挺不容易,明明身份矜貴,卻很早就被丟在了邊關,若不是他自己努力,說不定現在都已經魂歸九天了。
想必是此事不宜讓外人知道,免得有心之人借此加害,故而謝景辰才等到沒人了才開口。
她給謝景辰診了脈,拿出艾司唑侖,道,“我這裡有安眠藥,每晚睡前服用一片,須臾便可入睡。”
謝景辰接過瓷瓶,倒出一顆在手心,借著月影看出來她給他的是一瓶中藥丸,似是有些意外,揣進懷裡,道,“多謝。”
轉而漫不經心問,“林大姑娘這藥,是從何處得來的?”
這問題林瑾照在看診時便被問了無數遍,她熟練答道,“乃是恩師所贈。”
“林大姑娘的恩師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恩師神秘莫測,未告知臣女名諱,他懸壺濟世,漂泊不定,四海為家,臣女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
“林大姑娘不若直接說查無此人?”
林瑾照心神微凜,含笑道,“殿下說笑了。”
兩人之間氣氛微妙,明明語氣尋常,卻有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
謝景辰再次開口打破了僵局,“此外,林大姑娘之所以這麼早就將府醫爆出來,是早就知道,那府醫的家人在林夫人母女手中扣著?”
林瑾照有些意外,對方雖是提問,但語氣幾乎是肯定。
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謝景辰似乎同她說的話格外多了些。在原主的記憶裡,謝景辰同她即使麵對麵遇見,說話來回也不會超過三句。難道是她行醫一事引他懷疑了自己身份?
難道她刻意模仿原主的一些細節習慣,瞞過了與她曾長久相處的嶽岩鬆,還瞞不過每年隻見一兩麵的他?應當不會才是。
至於府醫,她其實是通過原主記憶探尋蛛絲馬跡,發現那脂粉中加入的東西出自尚書府府醫之手。
而府醫其實並非是那等全然沒有良知之人,有時她的臉爛得厲害了,府醫開會開些藥給她外敷,避免潰爛得更深。這也是她為什麼能徹底治好臉不留疤的原因之一。
以當下大夫的醫術確實無法治好,但以她的現代醫術,隻要沒有傷及到真皮層,沒有什麼恢複不好的瘡。
但更多的事,府醫卻不會做,他永遠讓她的臉處於好不了又壞不透的狀態。
細想便知,府醫應當是受製於林夫人母女,而且對方所製約之事,對府醫來說極為重要,才能讓他昧著良知為她們母女做惡事長達兩年。
以她和外祖父的能力,尚且不能將手伸進尚書府太深,揪出前因後果。她隻能借力打力,讓顧世子自己去探究真相,或許還能替府醫脫困。
但最終結果會是怎樣,她也不能確定。
她問道,“所以太子殿下是派人去查了?”
如今從謝景辰口中方才得知,府醫所受到的掣肘,是家人被林夫人母女控製,真是俗套又好用的手段。謝景辰為何要費力幫自己查,她更不清楚。
隻聽謝景辰道,“嗯,我已經派人將府醫和他家人保護了起來,如今,那府醫已被送進了宣平侯府。”
林瑾照一愣,如此一來,宣平侯府和林尚書府今夜豈不是熱鬨極了?
“多謝太子,”林瑾照聲音欣喜中更添了幾分疑惑,“隻是,太子為何要幫我?”
他看起來也不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謝景辰道,“林大姑娘替我母後和妹妹診病,此乃順水推舟罷了,就當是我的第一份謝禮。”
“於我皇室有恩之人,斷不能有被人欺負了的道理。”
林瑾照微愣,隻是這樣嗎?
第一份?是還有第二份嗎?
林瑾照沒有問出口,兩人似乎聊得有些久了,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去,稀薄的月光躲進了雲裡,照不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春蘭那邊雖然沒出聲,但她知道她一定等急了。
恰巧謝景辰出聲,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我送林大姑娘回去吧。”
從此處山林回嶽將軍府,夜路確實不安全,“那有勞殿下了。”
*
洛陽城內,林尚書府嫡長女林瑾照容貌恢複、美若天仙的傳言很快流傳開來。
與此同時,棲霞寺林大夫就是林瑾照,並且她確實醫術高超一事也傳得風生水起。
“你們聽說了嗎?尚書府嫡長女林瑾照恢複容貌後,竟然是個大美人。”
“聽說了聽說了,聽說先前容貌被毀,還有林夫人和嫡二女的手筆呢。”
“我還聽說林大姑娘醫術極為厲害,將自己的臉治好了。”
“何止能治自己的臉,她在棲霞寺義診治了不少人,連陳大夫都對她連連稱讚呢!”
“陳大夫醫術可是很不錯呢,能得陳大夫誇讚,必是不俗。”
“還有人說劉二公子的肺癆也是林大姑娘治的,你彆說,這事還真有可能。”
“還有皇後,皇後娘娘的頭痛也是她治的。”
林卿婉和林夫人一路上聽著這些傳言,已經氣得七竅生煙。
但她倆已經顧不上這些,回府之後,都直接奔府醫所在的院子而去。
沒想到竟然撲了個空,聽院子裡的人說,太子殿下有要事,召了他們的府醫過去。
當時林尚書不在府中,林夫人和林卿婉也都去了棲霞寺,府中能做主的人一個都不在,沒有人敢攔太子殿下的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府醫被帶走。
兩人暗叫不好,午膳都來不及用,連忙快馬加鞭,去軟禁府醫父母和妻兒的莊子去查看。
果然,府醫的家人全都不在了。
完了。
林夫人隻覺得天塌了,雙腳都站不穩,卻沒成想,林卿婉竟先暈了過去。
“卿婉!”
林夫人隻覺得越忙越亂,將林卿婉安置好、穩住心神後,先派人去太子府探聽情況。
她如今後悔不迭,今日她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太子殿下出門的時候去觸林瑾照的黴頭,結果不僅沒落得好處,反而還被太子逮了個正著。
她也更是沒料到,太子殿下會出手管這件事。
她讓派去太子府的人說府裡有人病了,隻有他們的府醫最了解病情,需要請府醫馬上回來一趟。
沒成想,回來的人帶來消息,說府醫早就被送到宣平侯府了,而且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林夫人聞言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