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婉平日裡在顧皓之麵前,向來喜歡表現出純善的一麵,像這樣直白毫不拐彎地說林瑾照不是,並不多見。
但顯然,起到了些效果。
顧皓之回想起,從前的林瑾照在他麵前確有幾次言過其實,甚至有一次還誆騙她卿婉要害她,可那天卿婉一直同他在一起,不可能會有機會害她。
林瑾照的手段心機,總是幼稚淺顯而易識破,恰到好處地顯露了她的愚蠢。
他並非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並不會因為林瑾照臉上的瘡好了,容貌昳麗奪目,便能隨之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今日林瑾照說的話,空口無憑,沒有確切證據,他的確不能就這樣相信。
看著林卿婉滿眼希冀地看著他,平日裡明亮動人的眸子此刻變得出離憤怒,驚慌暗淡之餘,又隱隱透著希冀期許,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遲遲不落下,倔強執著地讓他心生憐惜,想要為她拂去所有煩惱。
她的委屈,並不像作假。想到林卿婉對他一往情深,而今又是他的未婚妻,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護她一護。
顧皓之凝眸,問林瑾照道,“林大姑娘說這樣的話,可有證據?”
林瑾照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將前陣子林夫人給的脂粉拿出來道,“這便是證據,這脂粉應當是京城最有名的百香鋪的,顧世子大可以帶著這盒去問問,都有誰買過,以及這粉跟他們鋪子裡的是否一樣,便知道有沒有人動過手腳。”
林卿婉見顧皓之幫自己反問林瑾照,一下子就穩住了心神。見顧皓之接過脂粉,她也不再慌張,反而問道,“我們怎知,這脂粉是不是你自己動過手腳?”
“況且,你最近去了關西,那地方偏僻,本就蛇鼠盛行,如此更說不清脂粉的問題出自哪裡。”
眾人聽了林卿婉的辯駁,一時間覺得也有幾分道理。脂粉從林瑾照手中交出來,孰真孰假又有誰說得清楚?
一陣山風輕輕吹過,林瑾照鬢邊發絲揚起,在她絕美的容顏平添了一筆冷寂,她唇邊笑意淺淡,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清冷,
“我好心提醒顧世子,免得娶了蛇蠍心腸的女子做了夫人還不知情,不過顧世子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若要人證,去問問禮部尚書府的府醫,想必就能一清二楚。另外,一月前卿婉妹妹去了德馨醫館看臉的記錄,顧世子一查便知。”
此言一出,林卿婉臉色又是一變,手心已然濡出汗來,原本緊挽著顧皓之的手也忍不住鬆動幾分。
顧皓之見林瑾照氣定神閒,人證物證皆落在實處,若是假的,便是當眾造謠抹黑嫡妹,於她自己名聲也有礙,一時又有些動搖。
她讓他去問問府醫、查德馨醫館,倒也不是不可。隻是若是被林卿婉知道他在調查,冤枉了她,難免會令她傷心。
他認識林卿婉已有數年,比認識林瑾照要早上不少,林卿婉向來都是溫柔善良的,怎麼會像林瑾照口中說的那樣是個蛇蠍心腸之人?
林夫人臉色一時變得灰白,未免被周圍人尤其是顧皓之看出破綻,又兀自鎮定。隻聽她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卿婉為人如何,顧世子自然清楚,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顛倒黑白的。”
林卿婉也朝顧皓之委屈喚道,“皓之哥哥,你莫聽信她。”
顧皓之溫和勸道,“卿婉,若你沒做,自是不必擔心。”
他朝林瑾照道,“今日來林大姑娘義診的地方,多有叨擾,今日我們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了。”
林卿婉母女今日偷雞不成蝕把米,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灰溜溜地當眾跟著顧皓之走了。
林瑾照微微勾唇,她今日看似沒能離間林卿婉和顧皓之,但實際上,她的目的已經達成。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生根發芽。
*
謝景辰在山間涼亭安坐,即使他身影被周圍叢林遮蔽不少,但顧皓之在往山上走時,眼尖的他還是發現了對方。
他作為宣平侯世子,將來會承襲侯爵、上朝參政,而謝景辰是當朝太子,且在眾皇子中威望一騎絕塵,是當之無愧的未來天子。在這裡偶遇謝景辰,他沒有不去拜見的道理。
林卿婉他們順著顧皓之的視線,也發現了謝景辰,意識到顧皓之要去拜會,便跟著他一同去往涼亭。
“微臣宣平侯府顧皓之,拜見太子殿下。”
“臣婦/臣女拜見太子殿下。”
一行四人,一齊朝謝景辰行禮,格外恭敬。
謝景辰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良久才道,“免禮。”
“你們方才,倒是教我看了些新鮮事,看來我許久不在洛陽,竟不知道,如今的洛陽風氣竟然變成了這樣。”
四人一直等著謝景辰回應才敢起身,謝景辰回得慢,顧林兩位夫人起身時竟覺著膝蓋都有些酸了,聽到後麵的幾句,更是腿抖了起來。
顧皓之臉上恭敬的笑容片刻之間變得僵硬,聽出來了謝景辰對他們的不滿,道,“此事,微臣會查清楚。”
謝景辰才剛回京,顧皓之摸不出他的行事路數,也不清楚他的風格喜好,更不知道他如今言下之意是否是要給嶽將軍外孫女林瑾照撐腰,隻知道不能在宣平侯府跟其攀上關係之前,先被其看輕。
總歸,查清楚,辨出個清白公道,是不會錯的。
一聽到顧皓之要查,林卿婉此時如驚弓之鳥般,臉色又白了兩分。
而顧夫人看著她與林夫人,眼底也升起了不滿。
真是的,太子殿下剛回京,就對她兒皓之有了這樣一個不辨是非的印象,都怪林夫人和林卿婉沒處理好家事,讓家醜如此外揚,鬨得外人議論紛紛。
她兒也是,要是能早點看見太子殿下在這裡,也不會在那兒聽林瑾照說那麼半天了。
謝景辰與顧皓之從前並不熟,如今乍見又不是十分愉快,自然沒幾句好聊的,簡單寒暄了下,顧皓之便識趣地請了辭。
而林卿婉並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隻是細心的她發現,謝景辰與他們說話時其實心不在焉,他的視線,一直在林瑾照身上。
即使他眼睛沒一直看著她,可耳朵卻一直在留意著林瑾照看診時說的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個位置,的的確確能聽清楚義診處的每一句話,所以謝景辰才會對顧世子興師問罪。
謝景辰,竟然在意林瑾照?
他今日在這涼亭中,是為了等她嗎?
此事並非全無可能,畢竟謝景辰每年回京,都會去嶽老將軍上拜會,而林瑾照從前也是住在嶽將軍府的,兩人必然從前就認識。
初見謝景辰的林瑾照還沒有被毀容,自然是美到了骨子裡。宮宴上林瑾照丟人現眼、哭著告罪的模樣,謝景辰也從未見過。
想到林瑾照容貌生得那樣絕色動人,尋常男子見了很難不動心,林卿婉將手中的帕子都揉進了指甲裡。
難怪,林瑾照才剛從關西回來兩天,謝景辰就如此巧合地出現在這裡。
若是林瑾照得了謝景辰的青眼,她這樣一個曾經對她下毒的嫡妹將來會如何,她簡直不敢想。
所幸,如今她已經與顧世子定了親,有宣平侯府的庇護,多少會好些。
林卿婉心情忐忑地同顧夫人和顧皓之上了香,心中想著,等她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府醫看管起來。
可彆被旁人審出了什麼。
而顧夫人此時想法與她類似,隻是心中主意更狠,她已經想好了,回去後便將那府醫送到鄉下莊子上去,若他是個不乖覺的,不妨直接滅了口。
畢竟林瑾照已經識破了脂粉有問題,將來也不會再用,留他沒有大用了。
她沒能留意的是,顧皓之方才還在身旁的小廝,在他們拜彆過太子的時候,就已經在飛速趕往尚書府了。
*
接下來,林瑾照好似無事發生,除了沒戴上麵紗,其他皆如同往常一般看診。
見到林瑾照的相貌,許多病人即使看完了病,也想再多看兩眼,久久不願離去。
直到天色漸晚,暮色四合,落日的最後一道餘暉從林中抽身離去,陳老大夫等三位大夫早已歸家,眾香客病人皆已散儘,林瑾照才活動了下僵硬了許久的胳膊。
去關西的那段時間她有好好鍛煉進食,如今身體已不像先前那樣羸弱,能勉強承受得起這樣高強度的看診了。算了算今日掙的生命值,她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清亮眸子裡滿是放鬆的愜意。
附近涼亭中,一男子靜坐其中,身形挺拔如同山巒之巔的鬆柏,堅韌之餘又透著幾分孤傲。
暮色透過涼亭的影子落在他肩頭,他大半身形掩藏在婆娑樹影中,又顯得他有幾分落寞。
他靜靜地坐著,不言不語,甚至不知道在看什麼。
林瑾照早已注意到他,見天色已晚,亭子裡的人還是沒走,便主動上前。
“殿下在這盯了我一天了,是有何事找我?”
春蘭聞聲被自家姑娘嚇了一跳,她才剛低頭收拾了會東西,她家姑娘怎麼突然就跑男子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