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瞬間,顧炆靨眼底沒有一絲溫度,他懶散鬆了鬆手腕後又閉上了。
似乎多看一眼周身環境,都會臟了他眼睛。
空氣惡臭不已,鼻尖一吸,血汗味濃鬱,混雜最令顧炆靨惡心的花香。顧炆靨瞬時頭疼起來,身子下的軟墊子倒勉強能忍受,他懶得動彈,便繼續躺在原地。
腦中,記憶淩亂扭曲,碎成無數片摔向他,畫麵感十足。
半臂紋身的豬頭臉、猴子精整張臉惡心非常,小混混嘴裡開合不斷,
“綁住,出了差錯咱們就完了。”
“丟丟,就丟在這裡!”
哦,原來是有人想要他死在這裡。
隻思索片刻,顧炆靨壓住眼中的鄙夷不屑,連眼皮都懶得抬。
兀然,手邊無意碰到了一坨軟涼,他指尖緩慢收縮——像是人的手臂,冰涼徹骨,不知是死是活。
是要給他殉葬?
顧炆靨嘴角揚起一抹譏笑,這才饒有興致朝自己周身瞧去。
身後,不是什麼軟墊子,而是一個人的腿。
自己竟然渾身汙臭像隻老鼠一樣蜷在身後人的懷裡,身上還蓋著一件又臟又廉價的外套,薄薄布料透著冷瑟,聊勝於無。
給他當抹布都不夠格。
顧炆靨耐心漸消,神色不悅立起身子,甩開了對方垂在他胸前的手臂。
腳邊是一個淩亂大敞開的大包,唯一可取之處就是還算乾淨,還有一盞燈,是從未見過的垃圾款式,燈罩中灌著煤油,已經見底。
整個屋內,唯一的光源是右手邊的一簇火苗,吹口氣就能滅掉,跟生日蠟燭一樣一次性。
他扔掉身上爛布,抑製住渾身似是墜樓般的酸痛,大發善心往火苗裡丟了一團手邊的柴草。
未料,柴房過於冷濕,柴草都軟趴趴的。瞬間,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柴草壓滅了最後一絲光亮,重回黑暗。
?
終於,顧少爺耐心全褪,眼神涼浸浸的,毫不掩飾地翻了個大白眼。
他嫌惡拍去身上沾到的柴草碎,側身盯住了柴房內除他外的唯一活物。
屋內太過陰暗,看不真切,顧少爺也沒什麼興趣仔細看,隻是半掀起眼皮,賞了對方一眼。
眼前,這個瘦削小人和前夜綁他的小混混們似乎根本沾不上邊,實在是太單薄。
連按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都像骷髏白骨一樣,硌得慌。
總體還算可愛,眼睛閉著,鼻子小小挺直,嘴唇厚厚的,嘴角像小貓一樣勾著,似乎根本感覺不到身下全是柴草堆,半倚在牆邊,睡得很香。
都這種環境了,還能睡得這麼香。
見狀,顧炆靨眼底冷得瘮人,他慢條斯理伸出手,指尖泄憤般刮過眼前人鼻尖,而後狠狠捏上了對方的臉,揉捏鬆開,重複了幾次。
對方睡得像豬一樣,臉上根本沒幾兩肉,沒捏幾下,顧少爺就一臉嫌棄收回了手。
勉強讓眼前人給他殉葬算了,一死死倆,好事成雙。
不知多久後,那隻活物竟開始渾身顫抖,哆哆嗦嗦說起胡話,身子燙得嚇人,重重朝顧炆靨一側倒下。
顧少爺麵無表情輕闔雙目,周身冷冽得能滴水結冰,他僅剩不多的善心比黃豆粒還小,麵不改色要將對方連人帶草推回去。
霎時,他眸子一閃,捏住對方手臂的手驟然一滯。
憑著依稀月光,他看到對方左耳垂上的傷口,極深,似乎馬上就要穿透,血痂早已凝固在上,像一排非主流耳釘。
顧炆靨這才第一次仔細看向對方,擰著眉上下掃視眼前。
這個活物後頸空無一物,連腺體凸起都無,隻是整片都莫名腫著,印著一個牙印圖騰。
一個寡淡但不知廉恥的beta,後頸還帶著不知道那個男人的牙印。
和耳垂傷口倒有些相似。
顧少爺麵色不善,剜了麵前beta一眼,還沒等他滿臉嫌惡將人扔出去,腦中記憶就走馬觀花,不甚清楚輪播起來。
片刻,顧炆靨俊顏覆上一層寒冰,太陽穴凸凸地跳,隻覺喉間猛地泛起一陣嘔吐衝動。他怒極反笑,忍了許久才沒有掐上眼前人的脖子。
牙印竟然是他的......
具體什麼都不記得,隻記得一片香甜,很想再咬上一次。
顧炆靨一臉平靜總結了所有混亂場景——他咬傷了眼前人的耳垂。
他竟然、咬了一個看著就惡心得要命的寡淡beta。
Beta渾身軟得厲害,汗流不止,全身滾燙——不出意料是因為傷口發炎導致的高燒。
顧炆靨眸色一派冷然,心頭捏著最後的善心將人移到身前,試圖給人套上爛布外套,捂捂汗。
意外的是,對方竟然一點都不聽話,在夢裡還在賣雞蛋,嘴裡又下一秒開始念叨八爪魚。
從未見過如此煩人的beta。
一天一夜饑寒交迫的煩躁與惡心再次湧上顧炆靨喉間,他麵無表情捂住了對方口鼻。
掐死算了,對方活得這麼窮酸不如重新投胎。
怎麼完全呼吸不了呢?
夢中,韓獻正在和幾隻八爪魚搏鬥,對麵牢牢吸住他整張臉,難以喘息。
恐怖的窒息感衝蕩韓獻腦內,他猛地睜開了眼。
掃視眼前,一隻手正捂住韓獻口鼻,對方手指修長卻冰涼,略有血腥味。
低頭看去,他瞳孔驟然一縮。
腿上的腦袋早已消失不見,一旁照亮取暖的柴火坑也不知為何被撲滅了。
順著門窗縫隙,隻有一道冰冷月光,像刀一樣割著韓獻側臉。
“誰派你來的。”
背後渾身涼意,惹得韓獻汗毛儘數豎起,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企圖用疼痛來轉移恐懼。
“唔唔沒...”
他身體顫抖著,很想回答,但對方完全捂住了他口鼻,連呼吸都幾乎成了奢望。
掙脫未果,韓獻呲起牙齒,咬上了對方手心。
“你是狗嗎?”
低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比林間寒意更徹骨冷冽。
對方甩都沒甩一下,手掌上移,印著韓獻齒印的掌心繼續按在他眼睛上。
韓獻如垂死的新鮮活魚般往後掙紮,卻隻摸到了對方手臂。
熟悉的疤痕觸感。
呼吸中,還縈繞著未散去的山茶花香。
韓獻表情一僵,心臟開始劇烈跳動——他撿到的顧少爺醒了。
彎月高高綴在濃黑巨幕上,透著幾塊鑿空的磚頭縫隙將微弱如水的月光澆入屋中。
眼前,beta還在賣力掙紮,整張小臉半暗半明,幾道月光斜斜穿過,像把監獄的鐵欄杆畫臉上了。
顧炆靨目光森然掀起眼皮,眼底浮出一股厭惡,隨意盯著對方圓圓的後腦勺,再次先發製人道:
“隻問第二遍,誰派你來的。”
他語氣平直,尾音緩慢拉長,帶著三分逼問。
莫名讓人後怕,似乎下一秒就要唬得對麵將肚子裡所有解釋都統統吐出,跪地奉上。
alpha話音一落,韓獻隻覺周身靜得詭異,隻有乾草堆的窸窣聲。
幸而,捂在他眼睛上的手終於有些鬆動,他驚恐神色漸褪,重新變成寡淡摸樣,安撫般捏了捏alpha仍蓋在他眼上的手背,呆滯開口,
“我是...”
“我隻是撿到你的人。”
手指無意識攀上對方手臂,似乎是害怕他並不相信,韓獻晃動著補充道:
“我出去撿...柴火的時候,撿到了你,你在靠近山腰的位置。”
手心的癢癢觸感漸消,懷裡的beta竟捏著他手背誘惑他,顧炆靨嫌惡抽開手臂甩開,按壓著自己滿是傷痕的後頸,語氣不善。
“你沒必要撿我。”
韓獻猝不及防被甩得趴到地上,他扒拉掉兩手的碎草屑,直起身子回頭,將眼前的alpha完整裝入瞳仁中。
俊美的alpha坐在他身後,倚著破背包當靠墊,沒有其他動作,輕描淡寫掃了他一眼。
看不出喜怒,表情仍帶著冷傲。
但韓獻隻覺得對方臉色莫名陰沉難看,他眼珠連連躲閃,此地無銀三百兩道:
“我不是故意來的,我就是路過砍柴,不小心看到你躺在了路邊。”
對方聞言,隻是施舍般又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
“那你可真是——多管閒事。”
Alpha的手猛地有了動作,韓獻後怕似的摸摸耳垂,向後移了半步。
誰知對方隻是揉搓了下手臂,渾身似乎有些顫抖,和對方的冷言冷語倒是有些不匹配。
韓獻怔在一旁,定睛看了對方幾眼後,他默默越過眼前人爬到一旁柴火坑,手腳麻利把滅得稀碎的小火再次燃起來。
不一會兒,他手腳齊用,努力升起了一簇暖黃暖黃的火苗,雖然很小但也夠用了,照亮了整個柴房。
而後他原路爬回,窩在牆角處,離對方遠遠的,笑容有些討好,試圖融化這恐怖的氛圍,真誠道:
“現在火升起來了,是不是會舒服很多。”
“你沒必要撿我。”
對方隻是又重複一遍,語氣冷然。
空氣沉寂一瞬,林間半夜不睡覺的熬夜烏鴉應聲而歌,嘎嘎叫了兩三聲後拍拍翅膀飛遠了。
隻有韓獻因尷尬無措而扯起的虛假微笑被留了下來。
他努力辨彆對麵俊美alpha吐出的每一個字,像個小機器人一樣認真思考。
半晌,他轉轉眼珠,認真道:
“你是不想活了,對嗎?”
俊美的alpha隻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像是意料之中看到了活在下水道裡的肮臟老鼠——一個蠢得腦袋比臉還乾淨的窮酸beta。
對方餘光都沒分給他,隻是用玩弄語氣道:
“知道你還隨便撿我?”
......
他竟然半蒙半猜答對了。
對方真的是不想活了,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韓獻一個字都不敢再多說,一是怕輕易透露了什麼不該說的,畢竟他是有目的來撿人的,根本不是什麼偶然砍柴遇見,二是他怕惹怒了麵前的瘋子alpha,死得更快些。
電光火石間,韓獻想起了曾經被迫入耳的一句話。
是在家中,那個陰冷男人對他說的。
“那家夥有病,控製不了信息素,隻有不受影響的beta才能幫助他...”
對了,眼前的alpha有病來著,而且隻有beta才能幫他。
難道......
勒令他撿人回家,甚至不惜給自己這個beta注入藥劑,隻是為了幫對方安穩度過易感期?以防這個俊美alpha在易感期內因為自卑與病情而結束生命。
環環相扣,環環合理。
一個可憐俊美alpha的悲慘人生躍然紙上,隻等他去撿走了。
韓獻一時有些慶幸,總歸是沒有違背父親臨終的遺言,隻是疼疼而已,沒有做什麼壞事,反而還能救人一命,腎上腺素因心情爆表,他摸摸耳垂,覺得倒也沒那麼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