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公寓樓下靜謐非常,月光灑著碎鑽,綴在兩人腳下的水泥地上。
站在單元樓最近的路燈旁,月光與燈光交彙,同時潑在顧韓二人身上,烘出極濃黑的影子。
拉得很長,卻纏在一起。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算了,很晚了,你要早點回去休息。”
韓獻摩挲著手中沉甸甸的打包袋,望向顧炆靨,不自然道。
對方一幅很累模樣,眼底青黑,眼皮都微微垂下,遮住半顆瞳仁。
“床有些太小了。”韓獻見狀補充。
“你忘了,正好能睡得下我倆。”
毫無防備被戳破謊言,他表情一僵,耳廓瞬間紅透。
顧炆靨似乎不打算繼續說什麼,他有些疲倦按按耳後,淡淡道:
“那好,那我聽話開車回去。”
“你注意休息。”
循著路燈而行,顧炆靨邁著長腿朝車旁走去,影子越縮越小,直至消失。
韓獻懷中,山茶花束巨大而淡香,仍有部分開得極美。
他努力捧著,手臂有些辛苦。
目視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韓獻眸色掙紮,整顆心開始下墜蔓延,如海水漫過頭頂般難忍。
終於,他下定決心,結束這一切。
“顧炆靨!”
韓獻微喘著氣,快跑幾步追上。
視線內,對方慢條斯理整理了袖口翻折,緩緩止住修長手指,沒有打開車門。
眼前人眉宇英挺,唇角勾著,眸子莫名地亮,神色卻平靜如潭水沉沉,毫無波瀾。
一時間,韓獻看得有些呆了,他捏捏手心,刺痛感令他清醒。
迅速收回視線,他眼神閃躲,結巴道:
“我們還是彆再聯係了,這樣不太好。”
頭垂得極低,一眼就可以讓顧炆靨看到他的後頸——光潔乾淨,毫無外物。
“你還是彆對我這麼好了,很...不值得的。”
話音未落,隻瞧顧炆靨臉色猛地一沉,他眼中冷冽似碎冰,好似眼前是一隻蒼蠅在嗡叫,
“我們多久沒見了。”
“兩年。”韓獻條件反射回答道。
顧炆靨冷嗤一聲,語氣平靜卻暗藏淡淡死氣,有些咄咄逼人,
“所以這兩年,你隻學會了——如何一說話就讓人聽了惡心得想吐,是嗎?”
“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種種難堪畫麵湧入,浮現在韓獻眼前,燒著他碎得四零八落的心,
半晌,他聲音才越變越小,底氣不足道:
“我是個壞人,壞得不得了。”
慘淡的嗓音再次顫起,韓獻一身倦意,慘然道:
“還很貪心。”
每天都整顆心貪圖著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比如那束山茶花,更比如眼前俊美逼人的矜貴alpha。
顧炆靨聞聲又是淡淡一嗤,毫不掩飾眸中赤紅一片,他冷眉拽著韓獻手腕,凝聲道:
“你貪心什麼?錢財也好,樣貌、地位也罷。”
“都無所謂,因為——”
他俯身,諷刺扯起嘴角,右手按在韓獻腰間,令對方動彈不得。
“真巧,你貪心的我都有。”
另一隻手則強硬勾起韓獻下巴,迫使他從山茶花中探出頭來,凶巴巴瞪向對方,顧炆靨語氣似乎要把眼前人整個吞掉,不留下絲毫渣滓,
“但不巧的是,我——是個比你還貪心的人。”
麵無表情鬆開手,顧炆靨狹長的黑眸冷然一片,毫不留情抽出韓獻懷中的花,扔到地上。
霎時,巨大的山茶花束四處飛散,底部花泥重重摔下又彈起。
滿地花瓣中,顧炆靨狠狠將對方揉進了懷中,骨頭咯咯作響。
韓獻躲閃未果,他眼神麻木空空,回摟住了眼前如野火般灼燒的憤怒男人。
風重重刮落樹葉,發出唰唰的清脆聲。
顧炆靨緊貼著韓獻起伏的胸口不放,手指如毒蛇般攀上韓獻的胸膛,淬了毒般道:
“我貪的是這顆心。”
指尖伏在胸口處,他散漫按壓著又鬆開,語氣淡漠,繼續道:
“但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挖掘位置。”
語調時緩時急,扭曲而煩悶。
又是一陣狂風凜冽,顧炆靨餘下的聲音被卷入其中,與樹葉的唰唰聲交錯糾纏。
最終,直達韓獻耳畔,
“你願意把它還給我嗎?”
韓獻死咬住下唇,血珠滲出,淡淡血腥味漫出,他滿目灰暗,垂頭坦白道:
“當年,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
結束吧,結束吧。
對麵的alpha應該狠狠罵他一頓,然後轉身離開再不與他見麵。
沒有人喜歡被算計,特彆是一開始就是算計的圈套。
未料,顧炆靨俊美的皮貌晦暗不明,似乎根本不在意韓獻是否有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眼前人隻是怒極反笑,顯得異常危險,道:
“好巧,我從見一開始看到你就想...狠狠咬上你的後頸。”
“咬傷你的皮肉,最好...嘗到你血液的味道。”
一瞬間,韓獻臉唰得一下白得透頂,再不沾一絲血氣。
對於一個s級alpha來說,這種話與“我是個道德敗壞的廢物”無異。
s級alpha們自詡高人一等,對於信息素的把控力更是傲慢無比。沒有哪個s級alpha願意承認自己會因控製不住信息素而咬傷他人,甚至還是饑不擇食,啃咬一個beta的後頸。
韓獻將整張臉垂到羊絨圍巾中,隻漏出半邊眼睛,他悶悶道:
“所以我們還是彆聯係了。”
“不好。”
山茶花香漸濃,顧炆靨拉過韓獻的手,貼在了他的後頸。
腺體之上,覆蓋著強力抑製貼,但韓獻仍能感知到它正在躍動著。
“正如現在,我的信息素正瘋狂奔騰在血液中。而我隻有極力控製,才能抑製住咬上你後頸的強烈衝動。”
韓獻將眼睛從圍巾中探出,仰頭看到將他團團圈住的高大身影發出沉沉歎息,有些委屈道:
“每天,每時,隻要想起你,我比腺體還難以忍耐,想狠狠咬住你的後頸,無論你願意與否。”
“你說誰更壞。”
韓獻被強製擁在懷裡,毫無任何遺漏地聽完了顧炆靨吐出的每個字,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沒有錯過。
對方每多吐出一個字,韓獻的每節椎骨似乎就僵硬一分,一股莫名麻意順著尾椎骨直奔大腦,一字一句鑽進他的海馬體裡釘住,重複再重複。
這竟然是顧炆靨說給他聽的話嗎?
會不會是哪裡聽串行了,或者是是對方看過的某個電視劇台詞呢?
不知被抱了多久,韓獻呆愣眨巴著大眼,隻能依稀感知到空氣陰冷而稀薄,連風聲都羞得溜走了。
麵前與他負距離的alpha動作終於有些鬆動,他趁機拱起雙臂按在對方胸前,不好意思道:
“你是困糊塗了......嗎?”
顧炆靨可是極優秀的s級alpha,怎麼會...控製不住自己的信息素呢?他的病不是兩年前就好得差不多了嗎?
困惑點點散在韓獻腦中,他嘴唇微張,神情模糊望向對方。
“對,我特彆困。”
聞言,韓獻呼出了一口氣,原來的確是困得說胡話了。
但心情卻沒有變得很輕鬆,反而更加奇怪了,似乎...他並不想聽到對方的肯定回答。
顧炆靨的聲音像雪花一樣飄在他周身,冰涼卻柔軟,對方隨意瞥了眼小區的某棟樓,意有所指道:
“所以走吧,我會疲勞駕駛,開不了車。”
“走去哪兒...啊?”
韓獻車技很普通,為了穩妥,總是比車道旁的電動車爬得還慢,他心虛摸摸眉毛,
“我開車也不行,特彆慢。”
“所以用走的。”
“我不回去了,我要去你家——睡覺。”
話音未落,顧炆靨猛地低下頭,皺著眉指了指自己的眉骨位置,神色隱忍扭曲,似乎疼痛難忍。
看樣子,顧炆靨是頭疼又犯了。
顧炆靨從小金枝玉葉,渾身都是有錢少爺的大小臭毛病,腸胃敏感不說,連枕頭太硬或太軟、空氣有難聞異味,甚至隻要稍稍缺覺都會馬上頭暈疼痛,難伺候極了。
見狀,韓獻整顆心一瞬被猛揪起,他立刻踮起腳托住顧炆靨越垂越低的腦袋,手掌熟練扣在對方太陽穴附近,兩指合攏緩緩按著,動作又輕又柔,道:
“哦好的,你去我那兒先好好睡一覺才最重要。”
“還算——你有人性。”
麵對顧炆靨,韓獻一向包容到毫無底線和原則。
正如此刻,他沒有感到任何奇怪之處,隻是繼續按住能讓顧炆靨有些好受的穴位,認真觀察著對方表情有沒有好一些。
而他剛才執意拉開距離的信誓旦旦,連同所有顧慮與道德都被打包丟在了腦後,打散在霧氣中,消失得難以想象。
“舒服一些了嗎?”
“還是疼,你再按按。”
“這個力度怎麼樣?”
“繼續。”
顧炆靨一隻手攥著對方手腕,有心無心地讓韓獻給他按了好一會兒才摟住韓獻的腰,倚著對方晃蕩緩步向單元樓靠近,再次邁進了對方的小鴿子窩裡。
像哄小孩子一樣,韓獻忙前忙後,就差嘴對嘴喂水了,這才終於堪堪止住了顧大少爺的頭疼目眩,將人送上了床。
錘錘自己的後背和腰椎,韓獻一臉悶悶無奈,衝了個熱水澡。
熱水淋漓暖熱,韓獻像在澆花一樣將淋浴頭調大,儘數澆著他自己,霧氣濃密徘徊在他周身,頭頂的暖橙色浴霸瞪著四隻大燈,不一會兒狹小的洗漱間便熱浪滾滾,吞噬著韓獻本就不清明的意識。
心好像被一塊膠紙封住,想撕開卻找不到開口處。
算了,等顧炆靨真的結婚那天再避開對方也來得及...吧。
他抿直嘴角決定不再去想其他,實在不行就再多多對安沐好一點吧,作為補償。
隻是...希望對方並不會嫌他惡心。
韓獻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堪,他迅速扭頭將身後的淋浴頭調到最大,似乎是想要讓水流衝掉一點他靈魂中藏住的自私與卑劣。
他原本是陷害顧炆靨的幫凶、欺騙顧炆靨的壞蛋。
現在又成了明知道對方有未婚夫還上趕著不清不楚、可能會破壞對方幸福的臭蟲。
真壞,他真的是太壞了。
應該比顧炆靨能想到的“壞”再強烈一百倍。
半晌,韓獻帶著一身水汽,木然從衛生間中走出。
抬眼便是他的單人床,顧炆靨正躺在上麵,穿著略小一號的睡衣,雙眼緊閉,似乎滿臉不適感。
他躡手躡腳走上前,指尖麻麻,緩慢摸著顧炆靨的睡顏。
怎麼會有人五官每處都長得這麼精致完美,連皺起眉頭的不耐表情都似乎是很可愛...
韓獻仰頭盯著小吊燈,心頭的小魔鬼卻如影隨形誘惑著他,瞬間占了上風,極其威武。
算了,壞就壞吧。
誰讓顧炆靨是這麼好的人呢。
拖著步子走到床邊,韓獻思索片刻,默默鑽入被子裡,將自己整個人蜷縮到顧炆靨的懷中,伸出雙臂深深摟住了眼前人。
對方仍在睡夢中,卻本能地接過韓獻的擁抱,下巴抵在韓獻頭頂,整個將他攏住,緊扣在懷中。
而後,韓獻也沉沉垂下了眼皮。
韓獻渾身濕軟無力,身體不自覺飛速下墜,整個人仿佛被海水漫灌於頭頂,掙紮異常。
各種獰笑聲和毒蔓般的嘶啞男聲似乎將他淹沒。
眉宇深深皺起,韓獻神情扭曲而苦痛。
膝蓋跪在了水泥地板上,耳邊傳來哭喊聲。
時間和空間因不可抗拒的力量扭曲又膨脹,將他壓成一團,近乎窒息。
好疼好疼。
思緒漸漸飄散回落,卻又聚攏而來。
六年前的記憶瘋狂湧入,在韓獻腦海中走馬觀花般放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