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韓獻捏著兩枝被精心包裝過的玫瑰花，從研究所旁的花店裡走了出來。

花店老板娘十分熱心，中氣十足喊著韓獻這位老主顧。

“小夥子，你包裝盒忘記拿了，你忘了你還總是需要一個透明塑料盒子的。”

韓獻聞言淺笑，露出左臉頰的小酒窩，重新折回店裡。

老板娘利索幫他將花裝了進去，忍不住讚歎道：

“小夥子，你這幾個月來包裝的花的品相都是數一數二得好。”

“送你花的年輕人肯定很用心。”

韓獻笑容略微僵硬，接過花束的動作有些局促，

“這是研究所同事順手給的。彆人...送他的。”

“不過你這麼帥，肯定不愁沒花收，來姐這買，給你打折。”

老板娘似乎有些抱歉，又安慰了韓獻幾句，但他眸色沉沉沒再言語。

滿腦子都是那句“肯定很用心”。

苦澀抿起嘴角，他長呼一口氣後，抬步向花店外邁去。

一聲尖銳而短促的汽車喇叭聲響起，驚得韓獻手中的玫瑰啪地摔落在地，滾了半圈。

他慌亂彎身去檢查掉落的花束。

還好，隻是外殼一角有些裂開，花倒是沒什麼事情。

還未起身，一團黑影遮住他麵前的光亮，韓獻視線向前遞去，一雙光亮昂貴的皮鞋映入眼簾。

他緩慢仰頭，直起腰站直。

一雙似笑非笑的陰冷眸子正盯著他，目光遊蕩在他的臉和他手上的玫瑰花之間，意味深長。

“包裝兩枝玫瑰花是要去約會嗎？韓...先生。”

顧炆靨先發製人，拽起麵前人的手腕，長臂一伸，奪過了韓獻手裡的玫瑰花束。

撇過頭隨意瞧了幾眼，他濃黑的瞳仁愈發深不見底、滿臉戲謔。

雖然隻有兩枝玫瑰，但被韓獻包裝得異常精致，外麵還用透明塑料盒包裝著。

實在是甜蜜而貼心。

顧炆靨不悅地眯起眼睛，目光晦暗不明淡淡掃過韓獻，

“是要送給誰呢？好有心。”

韓獻麵色不改，嘴角扯出尷尬的弧度，手指筆畫著二字，傻愣愣像是在比耶。

“這是研究所同事分的玫瑰花，每人兩枝。我——沒有什麼約會。”

很平淡的語氣，仿佛是在和顧炆靨討論今天陽光很好的天氣話題。

韓獻話音剛落，顧炆靨周身的陰沉冷鷲便莫名散去不少，有種雨過天晴的荒謬感。

翻臉比翻書還快。

“噢，原來是我誤會了。”

他緩緩回話，手指敲打在手上的塑料板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又瞥了一眼手裡的玫瑰，向前遞去。

“仔細一看，倒真是很美的花，喜歡嗎？”

“喜歡。”

韓獻接過被捏得變形的塑料殼，緩緩按壓著，試圖恢複原狀。

顧炆靨趁機轉身，強硬扳過韓獻左肩，將人虛摟在懷中，語氣試探。

“除了花沒看到其他的嗎？”

韓獻抿抿嘴唇，拍掉顧炆靨壓在他胸前的手臂，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猶豫開口道：

“每枝花上還會有...標簽。”

“那標簽呢？”顧炆靨追問，語氣慵懶隨意。

“感覺沒什麼用，就丟...了。”

韓獻將手伸入衣服口袋內層，摩挲著微硬的紙片，有些心虛。

聞言，他聽到對方有些氣急般咬牙切齒，吐出意味不明的話語，硬硬道：

“丟了，丟了好。反正標簽也——沒什麼用。”

頃刻，不等韓獻反應，顧炆靨徑直奪過他拎著的背包和那束玫瑰，扔給了站在後方的司機，對方馬不停蹄將其塞進了後備箱。

而後顧炆靨薄唇抿直，像牽小狗一樣拉過韓獻。

眼看離對方停靠在路邊的豪車越來越近，韓獻瞳孔猛地一縮，大力晃動手腕試圖讓對方鬆開。沒有成功。

直到韓獻再向前一步就會踩進路旁的綠化帶時，顧炆靨才一臉淡漠鬆開了手。

兩人剛站定，韓獻所在的研究所內便走出一大波人。

大門直直對上顧炆靨和韓獻所站的位置，一抬眼便可以看到正在拉扯的兩人 。

與此同時，韓獻手腕處發出滴滴聲，他低頭看去，上麵顯示著下班打卡四字。

顧炆靨背對著對方，看不到大波人馬。

但韓獻卻看得清晰真切，他神色稍顯僵硬，匆忙縮起整個身子，慌不擇路扯著顧炆靨當自己的人形肉盾。

一時間，兩人間毫無距離，韓獻毛茸茸的腦袋紮在顧炆靨胸前，他兩手還按在顧炆靨的小臂處一動不動。

像一隻躲避獵人的羚羊寶寶。

顧炆靨彎下腰靠得更近些，將人整個圈入懷中，鼻尖蹭著對方明顯僵硬的頸窩，凝聲道：

“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人群各自散去走遠，韓獻才後知後覺從顧炆靨身前彈開。

他不自然摸摸額前碎發，眼神閃爍，吞吐說道：

“你太高調了，我們整個研究所都...認識你。”

他咬了下嘴唇，似乎不準備解釋顧炆靨是如何高調的，一臉你心知肚明的神情望著眼前人。

顧炆靨被這灼熱視線燙得心底一抽，他一臉懶散掃過四周，有些好笑開口，

“那你想讓我怎麼做，我都聽你的。”

聞言，韓獻一臉困惑狀，迷離的眼神蕩漾起水色，似乎不知道對方為何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來。

他窘迫岔開話題，慌張間呆愣問出了心中所想，不自然道：

“你來研究所是為了——找安沐嗎？”

顧炆靨餘光一遍遍刮過韓獻，極其冷淡，臉色更是難看，而後他隨意抬起眼皮，淡淡嗯了一聲。

韓獻一臉了然，低眉順眼立在原地，沒再望向對方。

踢了踢路邊灑落的小石子，他才抬眸支吾道：

“那個...”

對視的一瞬間，淡淡赤紅閃現又蟄伏於顧炆靨眼底，他擰眉滲著寒意，臉色愈發不善。

“嗯，怎麼，你終於吃醋了？”

“沒有的。”

絲毫沒有遲疑，韓獻認真搖頭，帶著倦意道:

“我是想告訴你，安沐一個小時前就走了，你等不到他的。”

顧炆靨閉上眼，摸向大衣口袋，掏出一隻薄荷味香煙點燃。

忍住掐向麵前人的脖子直接將他拎上車的強烈衝動，顧炆靨太陽穴凸凸地跳，他惡狠狠呷下一口煙氣，似乎要將韓獻也同時吸進肺裡。

煙霧繚繞，韓獻看不清對方表情，隻有清爽的薄荷香夾雜著煙草味將他裹挾包圍。

濃濃煙氣背後，顧炆靨俊美異常的臉上透出絲絲青白顏色。

隻聽到對方一字一頓道：

“好可惜，我的浪、漫、燭光、晚餐被放鴿子了。”

煙灰斷成一截，摔到了顧炆靨被風吹起的衣擺，點起淡淡火光又滅下。顧少卻一臉漠涼，不甚在意，一整個被氣飽了的擰眉模樣。

顧炆靨再沒有吸下第二口，他幽深的目光緩緩落在韓獻身上，滿是探究之意，仿佛找到了完美的備用計劃。

懶洋洋抽出隨身帶著的手帕，將滅掉的煙頭團團包住折起後，他才慢悠悠道：

“冒昧問一下，善良的韓先生，你願意幫助一個被爽約的可憐人嗎？”

依舊是絲毫沒有遲疑的回複。

“抱歉，顧先生，我還是...”

還未消散的強烈薄荷煙氣莫名向韓獻襲來，嗆得他忍不住吞下後半句話，低咳了幾聲。

對麵被喊作顧先生的英挺男人語氣平平，刻意混入半分委屈，道：

“我專門提前一個月在桑華訂座，一頓六位數呢，結果泡湯浪費了。”

六位數。

聞言，韓獻有些咂舌，真心可惜道：

“那真的是有些可惜。”

他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真心實意為這頓一方缺席的晚餐而可惜，他大半年的實習工資都未必有六位數。

顧炆靨眼裡泛起淩冽寒意，語氣不善，

“反正熱衷低碳生活的韓先生似乎賺足了錢，並不在乎這些金額。”

？

過了好半晌，韓獻慢半拍啊了一聲，溫吞冒出了句，

“桑華家的牛排很好吃，入口即化。”

“好不好吃都要浪費掉。酒店又不隨便退款。”

顧炆靨仍是語氣不善，蹙眉回答，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似乎是做好了心理鬥爭，韓獻輕輕拍下對方衣擺上掉落的煙灰，溫聲道：

“我今晚有空的，要不還是彆浪費了。”

像是想起什麼，他收回了手，緩聲補充道：

“就是燭光可能要浪費了。”

顧炆靨嘴角的笑意霎時消失，臉色更是黑壓壓地透著陰沉，語氣不爽，

“都是我花六位數買的，誰愛浪費浪費，我全都要點上。”

毫無骨氣被對方牽著走到車旁，韓獻捏住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

顧炆靨越過他走到車的駕駛位，司機一臉恭敬遞上車鑰匙後便從車前快步離開了。

韓獻拉拽起左後方的車門，沒有拉開。

麵前的車窗緩緩落下，毫無防備，一大束嫩白燦爛的山茶花一覽無餘地顯露在他麵前。

愣住了幾秒，韓獻微張著嘴，沒有藏好心中的驚訝。

他沒想到顧炆靨會為安沐送上這樣...美麗的山茶花。不僅有玫瑰花，還有這麼可愛的山茶花。

韓獻不禁心頭一動，心口像被一頭怪獸給完全拉住，一股莫名情緒如野火燒遍了他的整顆心臟。

他緊緊咬住嘴唇，試圖平息內心的酸澀，但這股情緒卻愈演愈烈，難以擺脫。

按在車門上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韓獻心中的酸意不知道何時湧上了鼻尖。

他變得有些奇怪了。

明明本就是自己不配得到的，可為何當看到彆人也要擁有時卻心中如此不甘呢？

韓獻涼涼想著，咬著下嘴唇，試圖吞下心頭的酸澀，

“可能我天生就是個壞得徹底的人。”

顧炆靨微涼的嗓音從車前方飄來，將韓獻打回現實。

“韓獻先生，我不是來當你司機的。”

他的眼神如刀子般剜著韓獻的臉皮，凜聲道：

“來坐副駕駛。”

死死壓下胸中不能言說的貪心想法，韓獻悶悶答了句好。

韓獻剛穩穩坐在副駕駛上，顧炆靨便俯身朝他傾來。

慢條斯理地幫韓獻扣上安全帶，對方才懶洋洋偏頭，語氣閒散又意有所指，

“你噴的香水很好聞。山茶花香很濃。”

回應他的是韓獻垂得更低的頭顱和欲言又止的嘴唇。

像一隻將頭埋在沙子的鴕鳥。

顧炆靨語氣悠悠，直接戳破兩者間偽裝的平靜，平靜道：

“好巧，山茶花香是我信息素的味道。”

向後看了眼倒車鏡，在將熄火的車子重新啟動前，他將身子微微後傾，長臂向後座伸去。

片刻，一枝枝山茶花砸到了韓獻的眼皮上——那束巨大的山茶花束被對方扔到了他身上。

顧炆靨嘴角微扯起，弧度漸深，指尖在方向盤上輕敲幾下，

“小心摟著。”

聞言，韓獻猛然徑直前傾，將花束底部放到自己合攏的雙腿上，整個身子僵硬繃直，小心翼翼得像一個忠心的玻璃花瓶。

車窗外，道路兩旁的綠化樹木像風一般飛過，沒有留下半分影子。

輕輕捏捏幾片被甩掉的花瓣，韓獻揣著顆心，弱弱問道：

“這花也是要送給安沐嗎。”

見對麵沒有回複，韓獻熱心提出了自己觀察很久才得出的結果。

“不過，安沐似乎更喜歡百合花或者是白色玫瑰。”

顧炆靨眯起眼睛，看都不看韓獻一眼，凝聲道：

“你倒是清楚他的喜好，那我喜歡什麼花？”

一句話堵得韓獻甚至忘記後半句要說些什麼了，他訕訕閉上嘴巴。

見狀，顧炆靨眼中厲色一閃，神色愈發晦暗敷衍，他冷嘲熱諷道：

“這花市垃圾場撿的，送不出手，你不要就扔了。”

車前，前麵的白車試圖插進快車道，顧炆靨麵無表情按了好幾聲喇叭，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尖銳喇叭聲久久不停。

敏銳察覺到顧炆靨似乎有些低氣壓後，韓獻的心情連帶著也墜入穀底。

車子飛馳向前，一路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乾淨的嗓音劃破死一般的寂靜，

“你是喜歡山茶花的。”

將頭埋進身前號稱是撿來的山茶花中，韓獻眼底彌漫上一層霧氣，溫聲道：

“我也喜歡的。”

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

“不移情彆戀喜歡玫瑰了？”

“嗯...也挺喜歡，玫瑰花很漂亮的。”

韓獻將部分垂下的山茶花扶正按入花泥，認真答道。

未料，車內霎時又變成了一陣低氣壓。

韓獻有些懊惱咬住下嘴唇，眨了眨眼，他用餘光偷偷瞄向主駕駛位置，隻能依稀半明半暗看到顧炆靨側臉。

對方麵色淡漠，似乎是察覺到了韓獻的小動作，居高臨下掃了他一眼。

......

韓獻慌忙改口，臉上染上暈沉沉的紅色，藏著某種堅定，道：

“但是...還是最喜歡山茶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