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員工更衣間藏在宴會廳邊角,門外觥籌交錯的杯盞聲清脆入耳,混雜著各種讚美與商業互誇。
但這一切都與更衣間內的韓獻無關。
他盯向麵前的鏡子,麵容平靜而靜默,像一汪被遺棄的廢棄水池。
鏡子中的那張臉在暖光下也有些蒼白,杏眼,瞳仁大而濃黑,散發著死水一般的平靜。唇是很淡的肉粉色,整個人像白水一樣平淡,幸而略微向上的唇角才讓他看起來沒那麼陰鬱。
比起beta,韓獻更像一個瘦削的alpha。
耳邊的無線耳麥傳來李經理刻薄的喊叫聲,
“各位侍生緊急就位,十分鐘後查人!”
“各位侍生緊急就位,十分鐘後查人!”
聞聲,韓獻迅速掉脫下身上的廉價西服,換上了侍生的服裝。
五星級酒店的侍生衣服很精巧特彆,白襯衫黑夾克,皮質束腰,西方黑執事的風格。
韓獻細腰窄背,長身鶴立,生活的壓力給了他一身精瘦肌肉,侍生衣服上身倒顯得他一整個腿長腰細。
“嘶,好像有些小了......”他悶悶地想。
似乎是應和上層人士的惡趣味,衣服整體偏緊,勾勒出beta從未展現過的線條。頸間係著一個小小的蝴蝶結,純黑色,顯得他乖巧中帶著一股子辣勁兒。
有些莫名的反差誘人感。
不過韓獻本人除了小什麼都感覺不出來,再三檢查自己的著裝完整後,他將洗手台上的黑色蕾絲麵具仔細戴上。
這近乎遮住了他的半張臉,隻剩下了一雙蒼白濕漉的大眼睛。
而後,韓獻飛奔向宴會廳。
工資是按小時計算的,時間越長,拿到手的錢就會越多。
忙碌使韓獻的頭腦逐漸清明,他終於接受了自己並不是在做夢的悲慘事實。
令人頭暈的“老婆我好想你”一直循環他腦袋裡,讓他難以適從。
他默默走到甜點台,挨個補充空缺的慕斯切塊。
甜膩的空氣、混亂的心情,這幾乎要令他窒息,手指尖被慕斯冰得發疼,可韓獻無心理會這些。
胃上的某個器官跳得實在是有些太快了,他想。
一塊慕斯有些化了,奶油啪嗒掉落到韓獻的胸前,他脫下一次性手套,拿紙巾清理。
手指輕輕劃過那枚金色胸章,韓獻小心拿下,手指微頓,沒有立刻塞入襯衣口袋,他忍不住攤開掌心。
胸章是全金底,周圍點著紅色小鑽,底紋圖案將燙金大字包裹其中,寫著騅訊二字。
比起紀念品更像個手工藝品。
他眼中難掩喜愛之意,無意識喃喃道:
“實在是...很喜歡呢。”
韓獻手上的動作不自然頓住,他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在回家途中買個禮品盒。
不僅如此,還要裝起來,鎖在自己書櫃的透明窗裡。
畢竟是一份榮譽,他自欺欺人地想。
摸到胸章背麵有微微的凸起,韓獻便順手翻了過來。
韓獻,楷體的樣子,躲在金色胸章的中央,小小的,很端正。仔細看去,每個字上還鑲著極小的碎鑽,像透明鹽粒。
原來還刻著每個人的名字。
聽到周圍有腳步聲,韓獻匆忙把胸章塞回口袋,將手邊酒台上的幾杯香檳放置托盤上,轉身準備向宴會廳明亮處走去。
要是被李經理抓到他在乾活的時候分心,會直接扣他工資的。
驀然,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按住了他手上的托盤。
韓獻因困惑而微怔,不明所以轉身。
當看清對麵時,他整張臉迅速燒紅蒸騰,燙得臉上的蕾絲麵具都快要滑掉了。
韓獻有些慌不擇路去摸向自己的臉。凹凸不平的蕾絲觸感讓他輕呼一口氣。
幸好,麵具並沒有掉下來。
兩人所在的位置很是偏僻隱蔽,四周隻有滿桌子的香檳和慕斯蛋糕。
顧炆靨指尖漫不經心劃過韓獻托盤,隨意從上麵拿起一杯香檳,稍舉起,他頷首示意,
“辛苦。”
韓獻垂著腦袋,沒敢回複對方。
他隻想儘快離開。
似乎是感受到了對方視線在刻意躲避,顧炆靨嘴角漾起,慢條斯理地仰頭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儘。
幾滴酒順著他的唇角滑落成線,從下頜流向頸間,而他卻毫不理會頸間濕意,隻是漫不經心又拿起了一杯。
幾杯香檳酒徑直入口,顧炆靨一臉饜足眯起眼睛,喉結上下滾動不止,眼尾染上了幾分糜爛俊豔的紅。
麵前的人仍低垂腦袋端著托盤,一動不動,隻能看到對方頭頂微小的發旋。
顧炆靨仿佛視若無睹,隻是懶洋洋朝前瞥了一眼,唇邊掠過極淡的笑,再次緩慢抬手,摸向了托盤上的高腳香檳杯。
一隻冰涼的手無力按上他手背,略帶粗糙薄繭,動作決然。
韓獻嘴唇緊閉,蕾絲麵具下的蒼白大眼不見半分波瀾,一臉視死如歸,道:
“您已經喝了三杯了,喝的有些......多了。”
未料,顧炆靨咽下一口醉意,反手抓住了韓獻伸出的手,手指驟然收緊用力握住,毫無規律地捏揉把玩著,疼得韓獻不禁抽氣。
他輕搖著手中並未放下的酒杯,繼續挑釁般抿了一口,道:
“我為什麼不能再喝酒,你在命令我,是嗎?”
他笑得像隻大尾巴狼,繼續道:
“是以什麼身份呢?侍生、醫生、助理、還是——老婆?”
韓獻嗓音乾淨卻微顫,頭顱沉沉垂下,像一棵光禿的樹苗立在原地,猶豫道:
“不好意思,顧先生,是我冒犯了。但過度飲酒...傷身。”
沒有任何回複,他眼底一團頹敗,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直到韓獻的手變得發燙,連指尖都微微發顫時,顧炆靨才停下動作,眼眸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鬆開了他的手。
“顧先生?”
顧炆靨將手中的酒杯隨手放到韓獻托盤上,神情散漫慵懶咀嚼著這三個字,繼續道:
“我們竟然認識嗎?”
韓獻瞳孔微縮,一時間,他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眸中的不知所措下一秒就要溢出。
他警覺向四周轉頭觀察,發現兩人正在宴會廳暗處,韓獻才略鬆了一口氣。
他言辭謹慎而小心,斟酌道:
“不認識,但在場的人都認識您,仰慕您,努力想和您攀談。”
“包括你?”
“嗯...包括。”韓獻含糊道。
聞言,顧炆靨嗤笑出聲,目光銳利又纏綿,緊盯著麵前蕾絲麵具下的那微上挑的嘴唇。
順著他視線,隻能看到韓獻嘴唇張張合合,偶爾能看到對方舌尖。
“勉強還算滿意。”
顧炆靨沒再追問,他散漫揚眉,眼角眉梢帶上莫名的饜足感。
他慵懶舔舔發乾的嘴角,抽出胸前的絲綢手帕隨意在頸間按了幾下,將殘餘的酒痕擦去後,隨手將其丟到了韓獻的托盤上,意有所指道:
“我允許你繼續努力。”
忽然俯身湊近韓獻,伴著對方如鼓的心跳聲和灼熱的呼吸聲,顧炆靨仍是不聽勸拿了一杯香檳。
白皙修長的指節握住杯柄,他淺抿了一口,幽幽吐出四個字,語氣曖昧,
“最後一杯。”
將一疊紙鈔塞到韓獻領口處,無視對方茫然神情,顧炆靨轉身翩然離開,向宴會廳中央走去。
成卷的紙鈔大多滑落到了韓獻的襯衣內部,他低下頭整理,卻意外看到了那條手帕。
手帕半濕不濕,純白底,隻有一個深藍色的花字紋飾。當看清那抹深藍色後,韓獻瞳孔一縮,身體瞬間繃得筆直。
僵硬停頓幾秒後,似乎是窘迫到了極點,他側身逃向宴會廳的出口處。
那是當初顧炆靨逼著他練習的外文書法,連寫錯的連筆都沒有改掉。
是一串法文,中文意思是“親愛的,我愛你。”
大廳中央,顧炆靨望著韓獻逃竄的方向,冷眸微閃,深不見底。
沒想到,兩年未見了,見到老婆的瞬間,他還是這麼情難自控,蠢蠢欲動。
大力按向自己頸後,抑製貼下的腺體瘋狂跳動著,再多一刻,奔湧的信息素就會彌漫全場,難以控製。
顧炆靨諷刺掀起唇角,死死壓住強力抑製貼的四角,再次調動著抑製手環。
腺體啊腺體,你也深愛我的老婆嗎?
“我去!”
身旁正在怪叫的家夥名叫李願,特彆喜歡八卦和金子,熱情且缺根弦,是韓獻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
此刻,這位借口尿遁偷溜的理工男正小心咬著自己的熱乎胸章。
“哎,獻兒,你快看,這胸章連底托都是金的。”
他拍拍韓獻的胳膊,把自己的胸章遞過去。
韓獻乖乖垂下眼掃了一下,李願正展示著底座,整個胸章的背麵便暴露在他眼前。
有些奇怪。
沒有凸起,沒有刻字,和自己的是不一樣的。
韓獻微張著嘴,有些吃驚。
李願瞄了一眼韓獻,想起他家裡情況,熱情開口道:
“我認識一哥們,不收工費,要不我幫你融了換成錢。”
他知道韓獻一向不在意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還是換成錢來的實在,卻沒想到對方隻是小幅度搖搖頭,低聲說:
“謝謝,我想留著紀念。”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之前韓獻得了幾塊金幣大小的獎章都要來問他能不能融了換錢的。
這可是沉甸甸的實金塊子,怎麼一點都不動心啊。
不同於李願,韓獻有些出奇的沉默,他的心情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柔軟,輕飄,不知深淺,甚至自己都有些追不回來。
捏捏鼻尖,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氣,繼續擺放著手中的慕斯切塊,李願仍熱情圍著,跟他聊天解悶。
“研究所的工作怎麼樣。”李願迅速開啟新話題。
“嗯,感覺還不錯,工作做起來很順手,花...也漂亮。”
韓獻低聲說著,笑容顯得很淺。
兩人交情匪淺,李願對韓獻略跳脫的思維也沒什麼驚訝,隻是點點頭道:
“這麼說,這個研究所還算養人,總之環境不錯我就安心了。
他擠眉弄眼,說道:
“畢竟我有點想...跳槽做你同事呢。”
韓獻靦腆一笑,溫聲道:
“隨時歡迎。”
聊了不久,李願的話題果然離不開八卦,跑到了一個研究所新來的s級omega身上,他挑眉道:
“好像叫安沐,家裡很有背景,最近還傳要和顧氏集團聯姻呢。”
“和顧...炆靨嗎?”
對於韓獻知道顧炆靨這件事,李願沒有什麼奇怪。
不知道才有些奇怪吧。
“對啊,還能有誰啊,顧家沒幾個s級alpha,當然是最牛的他唄。”
他胳膊肘推推韓獻的後背,揶揄道:
“就站在那邊呢,你快看!長得比你還帥,簡直是天之驕子,少女們的夢中情人啊。”
他鼻子一皺,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不過聽說,脾氣不好,而且對聯姻另一半要求極高,屁股不對稱都不要,之前還和一個beta愛得死去活來的,後來還不是把人家甩了,拍拍屁股聯姻去了。”
韓獻沒抬頭,正用醒酒器倒著香檳,專注而平靜,聽到李願的話後,他猛地手一顫。
倒多了......
李願終於注意到好友有些呆滯,他拍拍韓獻,擔心道:
“獻兒,總之,你可離這些公子哥遠一點。聽說顧炆靨公司還和你們研究所有合作,好像是專門給安沐送資源的,總之,彆讓他們欺負你多乾活。”
韓獻動作不停,聲音帶著些許疲倦,應和道:
“不會,安沐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而且人也很好。”
他隻字不提顧炆靨,處處都是安沐二字,仿佛整個人隻和安沐才能沾點關係。
?
李願手搭上韓獻肩膀,有些吃驚。
“韓獻,你變了,你不是一向對omega不敢興趣的嗎?怎麼提到安沐你這麼熱心,還給他說好話。”
他喝下一口酒潤潤喉嚨,繼續喋喋不休道:
“你不會是也喜歡上安沐了吧,畢竟這麼優秀的omega很難不心動...”
未料,李願話說到一半,就連人帶酒突然被自家導師拎著後衣領拉走了。
一邊被拎走,一邊挨罵。
李願可憐巴巴轉頭望向韓獻,做出手刃自己的表情,嘴裡作出“我完蛋了”的口型。
韓獻忍俊不禁,抿嘴悶笑了幾聲。
韓獻乾活麻利心細,不到一小時,他負責的區域的所有工作就完成得又快又好。
李經理正巧剛和大金主搭了幾句腔,心情大好,放了侍生們半小時去休息。
韓獻轉轉手腕,沒有回更衣間休息,而是站在原地朝李願被拉走的方向看去,視線在宴會廳如無頭蒼蠅般打轉,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烏泱泱一圈人,韓獻辨彆好久,終於在自己的一刻鐘方向找到了人。
薄壁紅酒杯相互相碰,顧炆靨輕笑著,俊美英挺的麵容清晰無比。
他長身玉立,眉目慵懶站在人群中央,和李願導師兩人麵對麵站著,對方似乎正在和李願導師交談著什麼,還時不時垂眸看一眼李願,而好友本人的腦袋則越來越低,像個耗子一樣埋著頭。
見狀,韓獻眼眸一彎,頓時波光粼粼,似是被霧氣籠罩住的五官蕩漾開了點點星芒。
還是這樣,無論和誰站在一起,顧炆靨總是這麼漫不經心,氣勢逼人,讓人莫名...膽寒。
可又偏偏蠱惑非常,叫人舍不得移不開目光。
他轉轉脖子,弓起身舒展了片刻後,繼續觀察著四周。
場上,幾乎所有的omega都在試圖去和顧炆靨搭話,虎視眈眈的眼神數不勝數。
一想象到顧炆靨在得知自己被當做垂涎欲滴的肥牛後的嫌惡表情,韓獻又忍不住彎了彎唇角,露出了自己左邊臉頰的小酒窩。
隻片刻後,一種莫名情緒更是生根開花,攀上韓獻心頭最深處。
他斂下笑容平靜地想,顧炆靨應該要更煩惱一些才對,因為不僅omega陶醉其中,像他這樣的beta也不計其數,如狼似虎。
癩□□想吃天鵝肉,這是恒久不變的規律。
臨近子夜,這場宴會才堪堪接近尾聲。
韓獻拖著疲憊的步伐朝更衣室走去。
許多侍生都已經提早離開,韓獻為了多幾個小時的加班費,成了為數不多包場清掃的人。
口袋裡是鼓鼓囊囊的紙鈔,讓他有些心安。
更衣間空蕩無人,韓獻滿眸淡淡,抬手關上了門。
還未轉身站定,忽然有團黑影死死握住了韓獻的手腕,隻是一聲輕聲喘息,麵前的黑影如藤蔓般纏上了韓獻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