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成他娘可能還在求媒人,並不在家。
家裡隻有李立成妹妹在。
李玉華溫溫柔柔道,“進屋等等,我娘應該快回來了。”
葛秀看看天,還沒開口回答,踩籬笆上的顧小狼又開始不老實,他故意問,“你娘乾啥去了?”
李玉華低著頭,不太敢看顧小狼,“去隊部找人核算工分去了。”
秋收結束,分糧食前,誰有疑惑都可以去隊部找會計。
“真的嗎?我剛剛從隊部過來,咋沒看見你娘。”顧小狼又說。
葛秀胳膊肘向後撞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閉嘴,老實點。
李玉華沒發現不對,隻是好奇,“你找我娘有要緊事?不然我出去找找。”
“不用不用。”葛秀說:“不是什麼要緊事,明天再說也一樣,我們先回去。”
“哦,好。”
李玉華站在門口目送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抬手虛掩上門,剛進廚屋,院門被人推開。
她回頭,“娘,你回來了,葛秀姐剛剛來找你。”
李立成他娘田翠草正氣不順,現在聽見‘秀’字立馬掉臉子。
“大姑娘家家的不說老實在家幫忙乾活,巴巴往男人家跑,是多恨嫁。”
一邊發牢騷,一邊踢開擋在麵前的板凳,馬籃,乒鈴乓啷的,動靜大得劉玉華害怕。
“娘。”
田翠草餘光瞥見她不爭氣的樣,發現不對,“來找我的?不是來找你哥?”
“說是找你。”
“誰找我?”李立成高高興興拿衣服兜著滿滿一包板栗回來。
“找我的,你聽錯了。”田翠草警告女兒一眼,走到兒子麵前,“撿這麼多板栗,想吃板栗咋不早說,現在煮太晚根本煮不透。”
“不著急。”李立成搬個板凳坐下,“娘,晚上做完飯,鍋底火彆滅,我添點劈柴慢慢煮板栗,悶一夜明天正好能吃。”
“那也行,還不耽誤事。”田翠草覺得她兒就是聰明。
“明天分糧食排隊時間長,我煮了正好給秀送過去,她排隊也餓不著。”
“……”
田翠草瞬間心梗。
李立成掏出勞動手套往手上戴,“娘,我記得達秋收前編的草帽還有新的沒用,放哪兒了?”
田翠草臉頰肉不受控製地抖了下,心裡十分不滿。
這還沒進門就護著,進門不得把老娘忘去後腦勺。
那不行。
田翠草壓著火說:“我一會給找找,隻是你明天給東西的時候避著點人,你大小夥子無所謂,秀兒是姑娘家,外人瞧見你倆走太近,背地肯定要說秀的小話。”
“那群長舌頭的老娘們就是閒得。”
“……”
李立成抬起頭,“娘,你媒人找好沒?我和秀結婚肯定就沒人再說嘴,最好趕在分田前定下來,我也好大大方方去幫秀。”
田翠草這下心肝脾肺都被攥一塊,窩得她難受,偏臉上還要笑,不能讓兒子發現真相。
“這事其他人還不知道,你彆出去亂說,媒人請你紅喜嬸子怎麼樣?”
“真的!”李立成蹭一下站起來,屁股下麵板凳都帶倒了。
“你的事我哪一件沒放心上,現在開心了?”
“娘,我知道你最好。”
廚屋門口。
李玉華看著親近的娘倆,隻覺得渾身發冷,她娘怎麼敢,就不怕被發現?
……
葛秀到家時,煙囪裡已經在冒白煙。
沒農活時,葛家晚飯吃得簡單,小半鍋水裡剁幾個紅薯烀熟,水開下半勺麵水,簡簡單單就是今天的晚飯。
“娘,小鍋也燒上,今天有掏到田鼠,你想炒蘿卜吃,還是燉肉湯?”葛秀將處理好的田鼠肉倒盆裡。
沒得到回答,轉頭看到她娘坐在灶前,柴火燒到鍋門前搖搖欲墜,橘黃色的火光印在失神的臉上。
“娘!火要掉了。”
葛秀快步上前,抓住要掉下的秸稈塞回去,驚得火星子四濺,有一點落在葛母手背上,讓她瞬間疼回神,慌忙站起來將腳邊堆的秸稈踢開。
“幸好幸好,咳咳。”激起的浮灰嗆得葛母一陣咳嗽。
“你是不是身上不得勁。”葛秀將娘拉開,占了燒火位置,“你回屋歇著,我來燒。”
拿起火剪掏掏鍋底,保證沒死火,才低頭踩斷秸稈,握一塊兒塞進鍋底,火苗蔓延,偶爾炸一兩聲。
葛秀沒得到回應,抬起頭就看她娘又站在原地發呆。
“娘?娘——”
“哎。”葛母收回神,“你說啥?”
“該我問你在想啥。”葛秀擔心道,“一會去前頭顧大爺家給你看看吧。”
“看什麼看。”葛母不願意,“我好好的,我正想跟你講,我那藥以後也不用再吃,都是老毛病,平時注意點就好,吃那藥也不治根,何必再花那冤枉……咳——嗯,聽見沒,後麵不用再給我買藥。”
“想都彆想。”葛秀聽第一句就知道她娘想啥,後麵說得就沒過耳,等她說完,“娘,家裡事情我心裡有數,你就彆跟著瞎操心,你要沒事乾,不如幫我把田鼠洗了,再想想到底咋燒。”
葛母盯著盆裡肉,對於閨女時不時抓東西回家已經習慣。
“燒了茶,炒蘿卜吧,我去拔根蘿卜。”
“行。”
葛秀沒跟她娘說實話,隻讓她當肉是自己抓的。
這幾年家裡做田鼠已經得心應手。
剁成塊的肉乾鍋下鍋,燒出焦香味後再下料,比直接燉得要香很多。
家裡調料也簡單,粗鹽、自家熬的黃豆醬,辣椒、生薑一股腦兒地丟下去,小火燒著,很快就傳來肉香。
等肉燒好,已經月上梢頭。
用筷子能輕鬆紮穿肉和蘿卜,從櫃櫥裡找出土黃色陶瓷湯盆,數著鍋裡的肉一分為二。
“你肉多舀點。”葛母洗了手過來,要接飯勺。
葛秀躲開,“多了我也吃不了。”
她另外找個陶碗,掀開大鍋蓋撈了大半碗紅薯。
“廚屋熱,我去外麵吃。”
葛秀端著碗出門,隔壁合上的大門也嘎吱一聲被拉開。
她扭頭,就看到顧小狼偷偷摸摸地從門縫裡鑽出來,再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看起來特彆像是踩點的賊。
葛秀忍著笑,月光下將手中的碗筷遞出去。
她小聲說:“快端住,小心燙手。”
顧小狼伸出手,連帶她端著的那碗紅薯都一塊接過去,轉身往屋後走。
“哎哎!”
葛秀緊張地回頭看了眼,她娘沒出屋,才小心地虛掩上院門,拿著筷子去追人。
“你下次再這樣,彆想我幫你。”
樹蔭下,月光稀疏,相互隻能看到個大概輪廓,顧小狼看他秀姐兒掐起腰,老實地認錯。
察覺她沒動,抽過筷子夾了塊肉送過去,“秀姐兒,嘗嘗大廚的手藝。”
葛秀抿唇笑了下,沒要。
“不吃你的,你趕緊吃完把碗筷還我。”
“燙。”顧小狼也不強求,重新坐回去,“秀姐兒你站著影響我食欲,來坐。”
“黑燈瞎火你看得清誰。”葛秀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下,餘光瞥見後牆下的茅坑,挪遠一點,“你下次能不能換個地方,在這不臭?”
她端著自己的碗要回去。
“這多好,接頭的風水寶地呢。”顧小狼喊住她,“我說我出來上茅房,回去的時候身上不帶點味道,家裡人要懷疑了。”
“……”
葛秀按了按突突跳的額角,“我一直很好奇,你為啥不拿回家做?”
反而要偷偷借用她家的鍋灶。
顧小狼眨巴了一下眼睛,“咱倆換消息,你告訴怎麼跟李立成算賬,我告訴你為啥我不回家做。”
“愛說不說。”葛秀轉身回家。
顧小狼歎口氣,“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反正我明天也會知道,隻是秀姐兒,你可千萬不能心軟,你和他不會有好結果,聽見沒?”
“不……”
顧小狼端著碗突然搖頭,“不聽不聽,有我盯著你,才不會給你機會心軟。”
“……行不行都讓你說了,我還說什麼,這麼不信我?”
“信!”顧小狼不再糾纏,至於為啥不在自己家做肉,“這不很明顯的事情,我家人多,拿回家我吃不到幾口肉啊。”
“……你在我家做,不也要分一半給我。”作為使用鍋灶、柴火和調料的費用。
“分一半給你,我還剩一半。”顧小狼拿‘這不是很明顯’的眼神看她,“可拿回家那麼多人,我哪好意思再一個人霸占一半,我爹娘,三個姐,一共六口人,一半和六分之一,哪個多?”
也不要葛秀回答,他自己就做出選擇。
“我選一半!”
葛秀瞬間啞然。
你要這麼算,也沒錯。
顧小狼還說:“回家多吃要遭說,我不會做要找我姐幫忙,她們麵上不說心裡肯定嫌棄我事多,倒不如我偷偷吃,她們不知道就不會生氣,嗐,我為家庭和諧真是操碎了心。”
說完,一口咬住吸滿肉汁的大塊蘿卜。
有……有道理。
葛秀騰出手,默默豎起大拇指。
反正她很樂意賺那一半的辛苦費。
顧小狼瞄一眼,趁她沒反應過來把肉夾到她碗裡。
“見麵分一半,秀姐兒彆生我氣。”
……
隔天。
葛秀早早就起來,洗漱完就找出家裡裝糧食的麻袋疊好拿著。
“娘,我去排隊啦。”
葛秀匆匆出門,掃一眼隔壁,院門還緊緊關著。
她沒等顧小狼,直奔曬場,想要早點去占個前排的位置。
天色灰蒙蒙的,路上人還不多。
葛秀走到一半,在拐彎的巷子裡,看到等在路口的李立成,像是腳步驚動了他,抬頭看過來,立馬露出笑容,如同東邊朝陽,不禁讓她心頭一顫。
“秀,我猜你肯定是第一批去排隊,還沒吃飯吧,我早上煮了栗子,你墊墊肚子。”
半舊的鋁製飯盒,打開蓋裡麵是剝好的板栗,顆顆完整,粒粒圓潤。
板栗香帶著一絲絲甜味。
“放糖了?”
“嗯,你嘗嘗甜不甜。”
葛秀抬眸,少年眼神真摯。
她莫名地想,顧小狼還真是烏鴉嘴。
她好像真有點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