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母聽到使者和族老的恭喜,先是不可置信。她跟薛家人和明良再三確認後,跪下拜於天地:“謝謝老天爺啊!列祖列宗保佑!我兒平安無事,他還活著!出人頭地了!”眾人上前勸說,她又是一陣哭泣。
過了好長時間,薛母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薛銀扶著她起身,為她擦去臉上的汙跡:“娘彆難過了,該開心才是。哥哥平平安安,你開心過好日子,這才是正理呢!如今您可是太後了,要注意儀態呢。”
皇帝的使者明良,此時也站在一旁安慰:“太後娘娘福氣還在後頭呢。年前宮裡剛添了幾位皇子,年紀還小。您到了北邊,正好含飴弄孫!您保重身體,切勿太過激動,也讓陛下放心啊!”
薛母往旁邊“看”了一下,恍惚過後,臉上帶出些抑製不住的笑意:“好好好!”她手上還往薛銀扶著她是手拍了幾下。薛銀倒是臉上有些尷尬,似是僵住了,看向陸小闕。
“嫂子……”
陸小闕眉眼一挑,並不言語。周圍人都不敢出聲。
明良此時想起身邊這尊大神,身上寒氣直冒,忍不住抖了一下。
陸小闕倒是若無其事,站在兒子身邊。她的兒子薛安,一個十五歲大的男子,已經跟成人一樣高了。如果齊國還在,薛家無勢,他大抵要走上父親的路,服徭役去了。
薛則遠離開的時候,薛安已經記事。薛安一直盼著父親歸來,夜夜在心中描摹父親的模樣。父親歸來的喜悅還未升騰到最高,便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看向臉上帶著喜悅的祖母,忽然發覺這個家裡的現實。唯一能跟他站在同一個陣營的,竟然隻有母親。人的成長,隻在頃刻間。
他欲言又止,站在母親身側,心慢慢安定下來。俊秀挺拔,若青鬆獨秀,眼裡露出堅毅的目光。
薛銀倒是有些不滿流露出來:“哥哥有沒有提到如何安排嫂子和小安?”
明良一愣,他倒是沒想過,問這話的人竟然是這位。
明良:“公主不知,此事牽扯過大。不如先北上,安頓下來。”煞神就在一旁,他可不敢說出宮中的打算,隻想著含糊過去。
薛銀冷笑:“他是要拋棄糟糠之妻嗎?原配發妻,正位中宮,承祀宗廟,有何不妥,還要考慮什麼?小安乃大哥嫡長,怎麼,何人有異議?朝中的官員,都是小人不成?”
明良更加驚訝。這位新封的明月公主,如此口齒伶俐,言語之間,邁向煌煌大道。不似民間女兒啊!想起旁邊這位煞神,他又說服自己了。
旁邊站著的族人也開口詢問,明良推諉了幾句,還是沒給出確切的話。薛方倒是在思索著什麼,有些出神。他先前見族老也在,卻一直看陸小闕臉色行事,族長也站在陸小闕一邊說話,更是疑惑。
這時陸小闕笑了一下:“家國大事,總要點時間。諸位遠道而來,不如先去休息,明日我們再作打算。”
明良如獲良機,借此脫身了。
*
次日,明良與薛方求見陸小闕。陸小闕晾了他們半天,才讓薛林出去,將他們帶進來。
薛林一路將他們引到了議事堂。見陸小闕坐在主位,幾人行禮之後,明良與薛方依次落座,薛林站到了陸小闕身後。
薛方舉目審視。
明良倒是像沒看到一樣,早在江邊見到這位陸氏的軍旗,和她的驚天一箭,那時他就知道,這位不是簡單的角色。
陸小闕:“兩位求見本將軍,所為何事?”
兩人想起,這位梁國皇帝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還是齊國的將軍。雖然這官是花錢買來的,她手下的軍隊可不是假的。齊軍潰逃,齊帝南逃,可如今這信州還是齊國領土。他們是假充富商南下,可不是正兒八經帶著儀仗的使者。
明良神色正經:“陸將軍對陛下密旨,有何想法?”
昨日陸小闕拿了皇帝的密旨,言辭從容,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明良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些慌張。再想起這位陸氏的軍隊,他還能不能離開,都是個問題。
陸小闕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將茶杯放下後,這才說了一句話:“明大人,我可堪國母?”
明良心中一凜,知道這位想要他站隊了。他心有猶豫。想到皇帝和後宮的態度,他並不敢輕易說話。
這時薛方又看了薛林一眼,沉著聲音道:“侄媳婦是大婦,自然該是皇後!就是在陛下跟前,我也這般說話!”皇帝這兩年,不知是何緣由,開始冷落薛家族人,想要收走他們手中的軍權。如今換個選擇,說不定能走出一條新的路。
明良一愣,他沒想到最先站位的是宗室。宗室已經有了決斷,他還要死犟著嗎?
世家部曲再多,有這位的軍隊多嗎?後宮妃嬪的手腕,有這位強嗎?至於皇子,他想起昨日那位進退有度的大皇子。明良心中依舊躊躇不定。他本就不是個容易有決斷的人。
明良斟酌著答:“此事還要看天意。我願在天子麵前,為您進言。”
薛林不滿,站在陸小闕身後哼了一聲:“將軍乃原配發妻,育有嫡長子,自該正位中宮,居陰德之極!母儀天下,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陛下打下天子基業,將軍在信州侍奉長輩,德行昭昭!”
……
眾人就看著薛林口無禁忌,越說越激動,臉上泛紅,連陸小闕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笑了。
陸小闕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下:“行了,我知道薛家的真心。”
薛林咧嘴笑著。薛方感覺真的沒眼看。
陸小闕看向明良:“我也不為難你。我有幾個要求,要梁國皇帝考慮一番。”
明良咯噔一下,更難的題目要來了。
他的預感非常正確。
陸小闕說話慢條斯理,話語裡的內容那是寸步不讓:“你應該打聽過我的名聲了。”
明良心中暗忖:早在北邊就聽說過,但隻知道薛家鏢局,不知道有了陸家軍啊!想到那些同僚還說什麼拿下信州很簡單,他們連對付齊軍都費了力氣,如何對付陸家軍?
明良嘴上回答:“陸家軍威名遠揚。”我的媽呀,先前沒聽說過,這會兒親眼見了,嚇到了好嗎。
陸小闕:“我記得,吳地的陳將軍,降梁之後,一應待遇如前,還封了國公?”
明良張了張嘴:“您是後宮婦人……”
陸小闕臉色一沉,語氣不善:“我的大軍可不是軟弱無能之輩!”
明良抖了一下。
陸小闕:“你就直接跟梁國皇帝說,我要爵位和軍權!皇後之位,他看著辦,可我兒乃嫡長子,當得的一切,什麼都不能少!他若是同意,那我信州就是梁國囊中之物,若是……那就彆怪信州是塊難啃的骨頭了!”
陸小闕語氣狠厲:“若你們半年前來還好,如今……信州是本將軍的地盤,我倒是看誰敢來!”
明良臉色也很難看。信州民風彪悍,瘴氣橫生。曆朝要在此興兵事,沒有個幾十年,哪裡能歸心。
他眉宇間帶著擔憂。陛下和後宮那些人,恐怕不能如願了。他並不擔心這個,隻憂心何事才能天下歸一。
陸小闕語氣緩和下來:“你們若是不放心,不如多在信州呆一些日子。讓小安陪你們走走,看看我信州軍務。我兒乃禮法正統,自幼延請名師打磨,不會讓你們失望。”
說起薛安,陸小闕笑了一下。當日她為孩子聘請老師,恰巧遇到逃避戰亂的大儒趙綺。
此人乃齊國大儒,名滿天下。他身居高位,不滿齊帝昏庸,幾番勸諫,被下獄抄家。心灰意冷的趙綺舉家南下,恰巧遇上了陸小闕。見陸小闕誠心,此地又有天地靈氣,民風淳樸,便定居下來。
見陸小闕說起薛安,明良也緩了臉色。嫡長子進退有據,師出名門,確實難得。
*
明良的隊伍留在信州半月有餘,還是啟程北上了。臨行的時候,北上的船隻上,多了幾個人。他們身上帶著陸小闕的要求,前去談判。
北邊的梁國皇帝,聽到要求後,當著使者的麵怒道:“豈有此理!陸氏一個女人,她怎麼敢提這種要求!最多封後,其他說什麼也不可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以為我還是當年的窮小子嗎!”
使者據理力爭:“此非梁帝後宮事!齊帝守不住山河,我主自然要為信州考慮,安置信州百姓。我主乃信州主,請梁帝於朝堂議論,莫要歸於後宮事!”
梁國皇帝怒不可遏。私下,朝臣卻多加勸諫。
“陛下,那是您正妻,給了也不虧啊。她還能有彆的孩子,把國公之位和軍權送出去嗎?”
“就是,陛下,菜都是落自家碗裡。臣這話糙,理不糙啊!”
“陛下,您當初不是說想要給婆娘掙個好處嗎?彆被花花腸子迷了眼啊!”
梁帝忍著氣。這些都是打天下的乾將,坐穩皇位還得看他們。他們的話,不能不多考慮。當然,也有心腹提出,不能答應信州的條件。可他們又沒能說出個好辦法,隻懂得說出兵打。打什麼打,那麼好打嗎!
世家那邊也是態度不一。家裡有女兒在宮裡的,甚至生養了皇子的世家,自然不願意皇帝答應信州的條件。可真叫他們出兵吧,他們又不樂意了。又有一些世家,倒是想著能不能利用這位信州的陸將軍,未來的國母,獲得一些好處。
爭議了一個多月後。終於有了結果。
齊帝潰逃入信州,即將入海時,被陸小闕迎入了信州行宮。重重軍隊,守衛行宮。此時,梁帝的使者再次南下,行程公開,聲勢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