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書房中,五個信王府屬官正在說著話。陸小闕坐在書桌後,身體放鬆,手裡拿著一把扇子,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麵,發出“噠噠”的聲音。
“殿下,陛下就算給錢,也是杯水車薪啊!”丞相坐在陸小闕下首,此時忍不住開口。
“您花錢好歹省一點。”丞相捂著胸口。這日子真沒法過了,他沒一天能放心地睡覺。
“賑災要花錢,醫官局花錢,剿匪沒了的士兵,總得善後吧?花錢也不少。還有您開挖溝渠,直接征徭役不行嗎?花錢雇人,王府窮得響叮當,您知不知道啊!現在還想搞學堂,您的初心老臣了解,可您看看自己口袋裡有多少個子吧?做事不能這樣好高騖遠啊!”丞相一邊捂著胸口,一邊氣得吹胡子瞪眼。
陸小闕頗有些心虛,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隻拿著扇子杵在桌麵。她瞟了一眼下首,許長史正神遊天外,眼睛看著對麵的桌子,臉上說著不乾他的事。
丞相繼續開炮:“你們說說,我說的對不對!可不能讓殿下亂花錢!”
隻見屋子裡其他屬官紛紛沉默低頭,假裝沒聽到話。
丞相直接點人:“你,老常,你管錢,你說說看!”
被點人頭的老常,他坐在椅子上,茫然四顧:“啊?啊,這個啊,那府裡的錢……我是說,我們要……”要命啊,王府裡最有實權的兩個人鬥法,關我什麼事啊!
“行了!”
陸小闕不想繼續糾纏,也不想為難手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陸小闕說話慢條斯理,語氣很是堅定:“我意已決。丞相不必多言。此次主要是討論如何才能解決問題。”
“沒錢也要給我擠出錢!海運的錢,那是放長線,眼前問題怎麼解決,你們給出幾個招來!”陸小闕不容置喙。
她放下手中的扇子,仰身靠著椅背,環視了書房。她轉頭看向丞相:“教化嶺南,這是陛下交給我的任務!我必須在短時間內作出成績,要不然……”她眉宇間特意露出些焦慮。
“朝中恐生變動,來日我們行事容易受掣肘!”陸小闕把剛才的話說完。
丞相沉默。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水,仔細地思索著。放下茶杯後,丞相抬頭看向陸小闕:“殿下,屋裡都算您的心腹吧?我們都是東宮舊人。您老實說說看,您是怎麼想的?”
“您是安居一隅,還是……”他說話間,手指指了指北邊。
陸小闕看著他。這老頭可真難搞。你是誰的人,我可不敢確定。
“說本王沒想法,肯定沒人會相信!本王自幼接受宮廷教育,嫻於政務,備受期待。本王確實有期待,可我是父皇的女兒,也是陛下的子民。本王深受皇恩,更要恪儘職守!我希望陛下能庇護我一生!一切都不能逾越陛下的意願,也不能以天下安寧為代價!”陸小闕言語鏗鏘。
笑話,當日在涼都,她親眼見過皇帝。按照她看到的情況,皇帝身體康健,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絕對會很長壽!原主身體不好,這破敗的身體,陸小闕縫縫補補,不一定能活得過他!
她喜歡權勢,不意味著會為了權勢不擇手段!在君主執政,百姓務農的天下,一個長壽兼以寬仁的君主,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穩定的執政理念,意味著盛世的到來!老百姓幾輩子能遇到一次盛世?
“如果本王優秀到讓父皇刮目相看,一切都不是問題。退一步說,如果隻能偏居一隅,那信州就是我們的大本營!必須要經營好這裡!我們帶來的人,能撐多久?總得培養出本地的人才。”陸小闕繼續補充,“我們已經向信州露了刀,土著有所忌憚,可這能安分多久?有多少土著還在山上?”
“我們都不知道!”
“要教化此地,就要舍得砸錢!要讓他們過安穩日子!要發展農耕,要讓他們口袋裡有錢,才能吸引更多的土著下山!”陸小闕頓了頓,特地看向丞相,“還要……讓他們在朝廷裡有人,這才能歸心!”
“所以建立學堂,勢在必行!有人才,我才好行事!”如此,才能壯大實力,才能在朝中安插更多自己人。皇帝離自己太遠了,變數太大。他能憐惜這個女兒多久呢?要懂得懇求一個父親的庇護,也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保證自己隨時都能翻臉。
陸小闕的話語一落,屋子裡的年輕屬官熱血沸騰。許長史更是眼睛發亮,盯著主位的信王。
隻有丞相不吃這一套,波瀾不驚。在他眼裡,信王話裡話外,就是要壯大自己實力。他語氣平淡:“所以,您哪裡來的錢辦學堂。”
陸小闕咳了一聲:“我這不是來找你們要辦法嗎?”
她和丞相共同轉頭看向其他屬官。
許長史:“……”彆看我啊!
管錢袋子的老常無奈,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
老常:“流放嶺南的貴族和官員可不少。”他言語中有些小心翼翼:“要不考慮一下他們?可以不花錢,或者少花點錢。這年頭,讀書人真的太少。彆說這荒涼的信州了,連北邊繁華之地,能讀書的家庭都不簡單。”
陸小闕早有此意,可這話不好從她嘴裡提出。這年頭找老師,很講究出身。特彆是有意仕途之人,擇師更是謹慎。信州人不大講究,這些涼都帶來的人,肯定講究。對陸小闕來說,老常提出這個建議,正中下懷。
丞相有些猶豫:“讀書神聖,怎可讓這些罪人……私學也就罷了,他們要養家糊口,我們睜隻眼閉隻眼。官學……官學怎可用這些……”
“你們這就迂腐了吧。陛下讓他們流放到信州,不就是要他們來贖罪,充實邊境,教化百姓嗎?”許長史難得開口。他不怕得罪人,也知陸小闕心中所想。對其他屬官而言,他和皇帝熟悉,他開口說的話,分量總是更重些。
陸小闕拍板:“讓他們將功贖罪!好歹度過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丞相一時間不好反駁。
“營建學院,紙墨筆硯藏書樓,還有食宿,哪樣不要錢?”丞相其實已經有些動搖了,可他坐鎮全局,考慮全麵,自然不能隨隨便便下決定。信王年輕,腦子一熱,辦事不顧頭尾。
“房子可以找富商解決。”
“其他我們合計……”另兩名屬官也開口了。
陸小闕:“府裡的錢,還能撐一陣子。富得流油的多了去了。回頭我看看誰不懂事,欺壓百姓,就去討些錢銀來。”她把王府打劫說得冠冕堂皇。
丞相默認。他問:“陛下那裡,能有多少?信該到了吧?”
“上次的四成。”這回是老常開口。
陸小闕補充:“這次我們省著點花。過了年,海運隊伍該回來了。”這次隻是短程的交易。
老丞相:“海運危險,海上盜賊橫行,不能全指著這條路謀財。”他考慮得更深刻。
陸小闕絲毫不畏懼。海運虧了,也虧不到自己身上。手裡有兵,就是容易。真惹惱了她,直接讓他們見見血。那些海商和盜賊,是不是互相勾連,她沒有證據,可他們一定很肥。
陸下闕:“本王心中有數。”
丞相:“殿下安排就好。”
*
王府的校場頗有些年月了。校場的樓上飄揚著王旗,樓下開闊,在邊緣的地方有幾棵高大的老樹。寒風拂過,樹木“簌簌”作響。
陸小闕站在校場前方,眼睛用布帶蒙著。她自箭簍裡抽出長箭,手挽長弓,搭箭,扣弦,一氣嗬成。箭頭飛馳,穿越靶心,隨後箭靶碎裂落在地上。
陸小闕摘下布帶,看向箭靶,臉上露出笑容。
“啪啪啪……”
“殿下箭術,屬下望塵莫及!”沙啞的聲音響起,他說話間拍掌示意。來人臉上一道傷疤,滿臉戾氣,此時卻乖順地誇讚陸小闕。他的眼裡帶著幾分崇敬,證明所言非虛。
陸小闕解下弓箭,隨手遞給了旁邊的隨從,那隨從接過,另有一人將手中玄色鬥篷遞上。陸小闕披著鬥篷,將寒風阻隔在外。她指著校場的樓上:“上那裡,我們到樓上走走,上麵視野不錯。”
兩人並幾個隨從,一起慢步上了樓,樓上有一個觀景台。站在觀景台上,一切儘收眼底。陸小闕問:“怎麼樣了?”
“一切順利,”那人回複,“徐家和梁家,開始麵上配合,背地裡搞小動作。後麵殺了一船盜匪後,乖覺得很!我們還帶了一條船回來!就是上邊血跡太多,回頭擦乾淨了,叫殿下去瞅瞅我們的戰利品。”
“格他的,這些海商可真富啊,賺得很!”
陸小闕:“是賺錢,這次你們立了大功!該賞的,本王不會吝惜,可也要注意安全,你們是拿命在掙錢啊!要記得,你們才是本王最大的財富。”
屬下:“殿下放心,屬下這條命是戰場上撿回來的,愛惜著呢!”
寒風吹拂,兩人心中並不覺寒冷。那下屬更是熱血沸騰:“殿下,下次也讓屬下出去吧?”旱鴨子見了水,倒是念念不忘了。
陸小闕的手摸上腰間的佩劍,說:“總有讓你們出去建功的時候。放心吧。”她側身拍了拍下屬的肩膀。
陸小闕語氣誠懇:“我知道你的忠心。能陪本王到信州,本王不會辜負你們。你們錯過了過年的時候,總得在家多待些日子。回去多陪陪夫人和兒女。他們陪著你跋山涉水南下,不容易啊!”
“是!”那屬下大聲地應了。陸小闕揮手,讓眾人離開,她一個人站在樓上,看向遠方,沉默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