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起居飲食乃至讀書,與平日判若兩人……問起年少時師長,聽到左右答複,大為震驚憤怒,案上之物儘皆摔於地上。又問起殿下與太後諸人,倒是言語平靜……唯有對貼身宮女肖雪,恩寵不減……”
宦官站在陸小闕跟前,詳細地將近日監視皇帝的情況彙報過來。彙報完畢,並不敢說話,隻安靜地站著。朝陽殿書房中安靜得隻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陸小闕沉著臉,右手上拿著卷起的書,敲了敲左手的手心,並不言語。
眼前的宦官,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但也不算太糟糕。皇帝似乎是重生了,陸小闕對他的了解,隻限於原主前世的記憶。但原主的記憶有限,陸小闕並不能全盤了解信息。好消息在於,皇帝似乎沒有這輩子的記憶,或者記憶不夠清晰。
如今皇帝已經十七歲了,錯過了八九年成長和經營勢力的時間,陸小闕已經拿到了太多優勢。但他是皇帝,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男性掌權者,天然具有更多的機會。
“就這樣吧……”陸小闕出聲,打破書房中的寂靜,“除非有我命令,最近你們不要有其他動作,切勿打草驚蛇。皇帝那邊,你們這樣做……還有肖雪……”
說到肖雪的時候,陸小闕很明顯語氣更鄭重些:“敬著些,多撮合她和皇帝,我希望儘快傳來她和皇帝的好消息。”一個對皇帝極為熟悉的貼身宮女,陸小闕並不希望她和原主前世一樣,嫁給了臨海王,這一個對皇權虎視眈眈的諸侯王。
太危險了!相信視肖雪為真愛的皇帝,一定會配合行事的!
說完,陸小闕將手上的書放到桌上,看向跟前的宦官。
那宦官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便被陸小闕揮退了。
太陽東升西落,朝陽宮一如往日,忙碌著處理各種事務。朝堂中,有人提出:“陛下該成親親政了!”
右丞相言語不多,總是關鍵時刻,由他的心腹出來說一兩句話。左丞相依舊沉默。唯有陸小闕,冷靜又囂張地給自己加封了太尉。
太尉一職,名副其實。此刻,天下軍政,皆以鎮國公主為中心。朝堂又一次掀起了波瀾。皇帝親政之事,卻是一拖再拖,終未得親政。此時,皇帝已經十八歲,尚未大婚,宮女肖雪已經成了肖妃。這個時間點,前世的原主,已經是一抔黃土。
一日,急報傳來,東南或有異動。局麵再一次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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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太後請安之後,陸小闕和皇帝相攜離開。在太後宮殿外,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宮人跟在後麵,並不敢言語。
皇帝抿了抿嘴,突然說話:“朕是皇帝。以前阿姐總會落後一步。”
陸小闕笑容帶著冷意:“是嗎?日子久了,臣有些記不清了。或許是今日飲酒的緣故吧。”原主確實堅守本分,並不戀權。可皇帝怎麼對待她呢?親政不久,為了一個肖雪,或許也為了權力,一杯毒酒送走了扶著他走了那麼久的親姐姐。
那個時候,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皇帝聽鎮國公主提起酒,便也確定她亦是重來一次。皇帝表情複雜地說:“朕真的是後悔了。隻是……”
皇帝沉默。他該說些什麼呢?說是因為小雪嫁人,一時衝動,憤恨阿姐拆散了兩人?還是說當自己親政後,朝堂中卻有著另一個女人揮之不去的影子,甚至有人脫口而出“若鎮國公主是男子,如何輪得到”此類的言語?
那個愛護自己的阿姐已經不在了。重來一次,自己失了先機,可難道就能放棄追逐權力,做一個傀儡?不可能的。彌補遺憾的前提,是自己擁有的東西不會失去。
兩人並肩又走了一段路,在分岔的宮道上,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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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東南或有異動這一個並不確定的情報,近日輔政大臣已經多次召開了會議。這晚,東南又有情報傳來,東南臨海一帶,發生了地震!輔政大臣並幾位朝中重臣,連夜聚在一起,討論如何處置東南問題。
“東南地震,臨海王封地最為嚴重,此事如何處置,諸位可暢所欲言。”主持會議的官員開口了。
“有海水大溢!”“災後要謹防瘟疫民變!”“賑災糧食可足夠?從哪裡調?”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了災情事宜與可供參考的處理方式。不久之後,話題又發生了轉變,矛頭直指臨海王。
“此事一出,朝中可名正言順帶著軍隊,進入臨海王封地賑災!”其中一人語氣激烈。
“臨海王並未求助朝廷。”另一人言語中有些為難,“求助朝廷的是周邊的郡縣。直接進入臨海王封地,恐怕名不正言不順。”
“東南地震,必是因臨海王不法,有失道之舉,而上天乃降下災害,譴告世人!”又一人說道,他言語中帶著狠勁,眼睛發亮,“朝廷應替天行道,削奪臨海王封地!將臨海王羈押回京!”
陸小闕和皇帝都在沉默著聽朝臣的建議。
“此事要穩妥,軍隊必得介入,朝廷也應該有足夠份量的人坐鎮東南。”右丞相看向鎮國公主。他言下之意,大家都看得出。
眾人沉默,右丞相雖因大婚一事,與皇帝生了嫌隙,但還是堅持保皇。東南問題,不是一兩天能解決。這個提議一出,想要要鎮國公主離開京都,坐鎮地方,用心可謂明顯。
陸小闕並不直接說話,隻看向諸位同僚。
有大臣開口:“軍中人才濟濟,諸位想要用人,隨時可以。”這位並不想鎮國公主離開。
又有人說:“朝廷大義在手,不必憂慮,派一二將領,定能成事。”
“不可,東南問題源自開國分封,根深蒂固,如何可能簡單解決呢?”
……
皇帝有些沉不住氣,直接問:“阿姐,你覺得呢?”
陸小闕朝皇帝一笑,道:“陛下,把東北的陸地和島嶼分封給我兒吧。”陸小闕在索要好處,外人看著卻像示弱,尋找退路。皇帝漸漸強勢,鎮國公主雖占據上風,在他們眼裡,卻終究是一個女人。
“朝廷向來隻分封同姓宗族為諸侯。”皇帝言語中有些不樂意。他想要魚上鉤,卻不舍得撒餌料。
“陛下忘了嗎?我兒姓陸啊!”陸小闕一提醒,眾人才想起這事。鎮國公主的獨子,並不是那兩位駙馬的兒子,還被先皇賜姓陸。
皇帝妥協:“可以分封,封地大小再議。”先將鎮國公主拖在東南,才是最重要的事。
陸小闕並不關心皇帝的小心思。在眾人眼裡,鎮國公主其實是吃虧了,但陸小闕很滿意這個結局。
重臣針對東南問題的處置方案一出,鎮國公主獨子的生父,許則出現了。歲月總是優容美人,他顏如宋玉,卻沒人會質疑他的能力。這也是此人心思極重,還和原主有糾纏,卻得陸小闕重用的緣由。
鎮國公主府中,花園裡繁花似錦,草木芬芳。陸小闕和許則兩人同處一片天地,看著非常和諧。遠處的侍女和侍衛卻不知道,兩人此時發生了難得一見的爭執。
“殿下真不曾想過謀大事嗎?那是您唯一的繼承人,不留在軍中,恐生變故!”許則說道。
“殿下,您是他的生母,如何舍得將他分封走?一旦就封,此生還有機會見麵嗎?”許則又問。鎮國公主提的封地非常遠。他更加反對將人送走。
陸小闕了解他的小心思。她問:“你這話,是站在我下屬的立場問,還是孩子的父親?”
至今為止,她還是比較滿意這個很有能力的下屬。不待許則回複,陸小闕便解釋道:“皇帝不似年少時了。如今的他,大義和能力都不缺。近來手段頻出,我要顧及太多。”
陸小闕停下腳步,看向許則。後者亦看向她。
她繼續說:“我很喜歡這個孩子。他太像我了。”
“錯也錯在,他太像我了!”像陸小闕,不是像原主。孩子在成長,母親卻不願意放權給他,會發生什麼呢?
“你不要太高估我的母愛。我不隻是一個母親,”陸小闕眼神很平淡,言語中帶著冷意,“無論是誰,都不能威脅到我!曆史上,帝王殺子,數不勝數!”
“權力場上,不必言說親情!”陸小闕言語堅定。
“本宮今日與你說這一番話,已經是念著母子情分了。你轉告他,如果有野心,到封地上實現吧!去治理他的領土與臣民,去為家國開疆拓土!”
“退一步,本宮若敗了,也給了你們一條生路。”陸小闕語氣平平淡淡,在許則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後者的眼神看向遠處,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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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先前大公子在廊下。”陰影處,一個聲音沙啞的男人在說話。
陸小闕輕笑一聲:“本宮知道。長大了,心思便多了。”
“您手下人才濟濟,何必如此優待許則?他仗著有大公子,也太冒犯了。”那男人語氣中帶著些不忿。
“你啊,”陸小闕語氣包容,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擔心。知道你們對我忠心,可你還年少,有更好的前程!”
“去吧,準備好出行事宜。”
“是!”沙啞的聲音大聲應答。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大軍隨後開拔,陸小闕帶著軍隊,火速出行。路過京都城門的時候,陸小闕問親衛:“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往東南去嗎?”
親衛傻笑著,說:“殿下的所有決定都是對的。”
陸小闕難得哈哈大笑。陛下已經長大了啊,他在搶奪朝堂的話語權。多少人,嘴裡說著敬佩鎮國公主,實際卻依舊無法接受一個女人在他們頭上掌權。
她回望京都的城牆,心中道:“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