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地區的亭台樓閣，埋葬在廢墟之中。目光所及，滿目瘡痍，哀嚎遍野。

往日熙熙攘攘的城池中，變成哀戚彌漫之地。東南本就是熱氣彌漫，疾疫多發之地。此次地震後，更有海水大溢，助長了瘟疫的發生。

鎮國公主來到江南，遇到的第一道難關不是諸侯王的兵將，而是海水浸漫過後瘟疫橫生的東南城鄉。

東南臨海一帶，死傷無數，就連在此地經營多年的臨海王都措手不及，遭遇了流民衝擊，差點遇刺身亡。鎮國公主帶兵接管東南後，將臨海王臨時軟禁在府邸中，開始賑災和去除疫病。

日落時分，城外的太陽在地上撒上了金色的光芒。城外空曠處臨時搭建的營帳，外觀上有些璀璨，裡麵卻甚是昏暗。護衛進到營帳後，點燃了營帳中的油燈。隨後，陸續有人員進入營帳中。他們著裝簡單，臉上都用布掩住口鼻。

陸小闕踏入營帳的時候，坐在營帳中的眾人紛紛起身：“殿下萬安！”

陸小闕點點頭：“都坐下吧。不必多言，各自彙報。”說著，她坐到了主位之上，指了指左邊第一個官員，說：“從你開始吧。”

那官員臉上帶著倦意，兩隻眼睛熬得通紅，他也不起身，直接拱手道：“殿下，賑災粥水藥劑已經在分發中，隻是準備的糧食和藥材恐怕不夠，流民太多……常平米已經調過來，預計可以減價賣出，糧價仍然在控製之中。”

“嗯，”陸小闕也是困倦得很，她摁了摁太陽穴，強調道，“賑災糧一定要確保讓老弱和婦孺去領！藥材已經在調的路上了。”

“是！”那官員應答。

隨後另一人接上：“災中死去的百姓和牲畜，已經儘量掩埋，無法掩埋的，都已經燒掉了。先前預計的溝渠，已經開挖。房屋重建方麵，也在安排人手。殿下請放心，臣一定會安撫好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謹防民變！”

“冒頭就殺！不過……該給的糧食，誰敢克扣，本宮定斬不赦！監察官隨時會向本宮報告！”陸小闕道。

“承諾給大夫的嘉獎已經分發，公布藥方的大夫更是……著重嘉獎，不過……”這名官員有些吞吞吐吐，“瘟疫已去……暫時還需警惕……複起，防疫措施不能停，有病人還需要繼續……集中分坊治病，所耗財物與藥劑巨大……”

原來是來要錢要物的，怪不得說話都不順溜了。陸小闕點點頭：“本宮直接撥給。”

那官員喜出望外。

……

一眾人員紛紛彙報情況完畢，陸小闕滿意地點點頭。來到東南那麼久，花費無數精力，即將解決東南的災情，她心中也輕鬆了不少。

在她的右手邊上，站著一名虎背熊腰的將領。那將領先前一聲不吭，此時卻開口說了一句話：“殿下放心，誰若敢玩忽職守，屬下的刀也不會放過。至於反賊，”說著，他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嗜血的意味，“本將軍還沒在這裡築過京觀呢，想讓人開開眼界！”

陸小闕也不訓斥，甚至神色上頗為滿意，隻問：“臨海王還安分嗎？”

那將軍“嗬”了一聲：“殿下，他敢不安分嗎？朝廷還等著治他的罪呢！回京的時候，定把他們一家子拉上！”

“實在不痛快，磨了那麼久的刀，結果卻……”那將軍語氣裡帶著可惜。

“不要大意！”臨海王準備這麼多年，家底頗厚，如果不是天災，他們真沒那麼容易倒下。周邊還有其他諸侯王虎視眈眈呢！陸小闕從不敢大意。不過她也確實開心。此次解決了東南諸侯王中最難搞的一位，來日削奪諸侯封地，能夠簡單很多。

陸小闕此時倒是想起，皇帝似乎對東南一事，沒有任何準備，對臨海王也不熟悉。恐怕前世原主死了之後，皇帝也沒堅持多久……就是不知，藏在幕後對付皇帝的敵人究竟是誰了……

思緒飄得太遠，此時營帳中其他人的說話的聲音，又將陸小闕帶回了現實。她身子頓了頓，接著其他人的話頭，說：“近日本宮要再次祭拜本地山神，做好準備。”

“殿下，先前已經祈神驅病，那是權宜之計，以安民心，如今不必了吧？”有官員提出疑問。這個官員不是很喜歡祈神活動。

“話忒多！公主要做什麼，還得跟你們商量不成？”另一名聲音粗獷的將領語氣不善。

陸小闕淺笑著說話：“無妨，該還神的，有頭有尾才是。”

有一本地官員也開口：“公主考慮非常周到，本地民眾信奉山神，公主此舉可再度安撫民心！”

在簡單的回報工作後，眾多官員和將領又繼續各司其職，處理災後工作。

*

陸小闕因東南事，精力被消耗在此，但京都的情況，也亦有遙控。離開之前，早已安排妥當，如今東南事畢，卻也要急著回去處理。

回程途中，大軍在後，陸小闕帶著部分輕騎迅速回京。

陸小闕和隨行隊伍騎馬飛奔在回京的路上。途徑一山路，忽然下起滂沱大雨。眾人躲閃不及，又被雨聲掩蓋了附近的聲響。眼見前方道路泥濘，甚至有落石泥土阻擋。陸小闕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發出指令，示意警惕與防守。

便在這時，箭雨如林，箭頭飛馳而至。

金屬碰撞的“鐺鐺”聲入耳，伴著雷鳴，場麵陷入恐怖之狀。有士兵從馬背落地的聲音傳來。陸小闕飛身劈箭，射向她身前的箭頭紛紛落地。她一躍而起，順手抓取馬背上的彎弓和多支箭矢，“嗖嗖嗖”地快速射出。

“中了！”

陸小闕的屬下也不甘示弱，紛紛拿出看家本事。

他們見到鎮國公主已經飛身向殺手們殺去，士氣更是高漲，也跟著殺了上去，氣勢如虹。

雨還未停歇，地上的鮮血慢慢被清洗。馬匹的腳步雖變得慢了些，卻還是繼續往京都的方向前行。隊伍中，隻有先前被箭頭射中、掉落在地幾個倒黴蛋，無奈被命令留在原地修養，其他人毫不猶豫追隨陸小闕飛奔返京。

*

議事的前殿中，皇帝和陸小闕南麵而坐，幾位重臣坐在他們的下首處，另有多位大臣垂手而立。皇帝見到回京的陸小闕，臉色很是難看。在這個議事的前殿中，君臣交流了一番公事後，皇帝突然向陸小闕提出了一些疑問。

“阿姐怎麼把大軍撇下了？這不合規矩吧。”皇帝似乎在指責，又像是在閒聊。

陸小闕輕笑：“本宮這不是思念陛下嗎。近日京中多動蕩，阿姐也是不放心陛下。”京都清洗了一回，還以為皇帝會安分些呢，沒想到還是這般百折不撓。

皇帝臉色黑著，不想搭話。他確實如願親政了，可是損兵折將，很多冒頭的保皇黨都被打壓。

“陛下在宮中可還安穩？”陸小闕說道，“前些日子臣經曆了數次刺殺，陛下可知道為何？”

陸小闕自問自答：“可見敵人足夠忌憚於我啊！陛下，您說是嗎？”

皇帝沉著臉，說：“阿姐可要保重身體。”

“自是應當！”陸小闕言語神色輕鬆，仿佛是姐弟倆在聊些家常話題。她右手手心向下，指尖敲了敲旁邊的桌子，似乎是不經意間問起：“陛下年歲已大，大婚的日子是不是近了？右相家的孫女，雖然年紀比你小些，可也不該拖了。”

右丞相曾是堅定的保皇黨，後來雖因皇帝拖延婚事，心中動搖，最終還是選擇了支持皇帝親政。如今他因為年事已高，又因鎮國公主黨的接連打擊，不得不“抱病”，在家修養。

皇帝如果還選擇悔婚，支持他的大臣也會心涼。皇帝的心頭好，肖妃本人，也會成為眾矢之的。可如果選擇履行先皇為他定下的婚事，迎娶一個失勢大臣的孫女，他也是不痛快，他的寵妃也會鬨騰，後宮不寧。兩者如何取舍，就要看皇帝了。

其他大臣心裡也有算計，皇帝大婚後，肯定會有其他妃子入宮，此時如果家中有女孩生下了皇帝的血脈，這會是另一場豪賭。

在這場皇權的鬥爭中，鎮國公主勝，他們不虧。公主的兒子都已經就封了，沒有意外的話，此生不會歸來。皇帝勝出，那他們一樣一本萬利。

陸小闕提出大婚之事，在場的大臣大多沉默，等待皇帝的表態。有一二大臣，直接出列詢問皇帝的決定。皇帝在架到了台前。

皇帝環視寬廣的前殿，沉默半晌後，說：“太常籌備婚禮吧。”

太常恭謹地起身應是。陸小闕麵帶喜色，起身：“臣為陛下賀！願陛下早生貴子！”諸公卿亦起身：“為陛下賀！”

*

鎮國公主府。湖中央有三層高的亭子，上有觀景台。

觀景台上，陸小闕正在坐在觀景台賞景。她俯視園中美景，間或眺望牆外風光，頗有閒暇之感。幾個小宮女圍著服侍，扇風斟茶，大宮女則在一邊說著宮裡的情形。

“肖妃哀極，怒斥陛下不忠，有瘋癲狀，言語中頗為不敬。宮中漸漸怠慢肖妃……冷靜之後，又求見陛下……陛下閉門不出，不敢相見，宮人言道政事繁忙……太後依舊讀書作詩，不理世事，偶爾向宮人問起陛下與公主起居飲食……”

大宮女垂首低眉，不曾看見鎮國公主眼中的哂笑。陛下的情深不悔，終究又走到了前世一模一樣的道路上。不是沒有情深之人，隻是有些人自詡情深，說到底隻是選擇最利於自己的路罷了。

皇帝的婚禮如期進行。規整肅穆的婚禮車隊進入宮城的那一刻，有人歡喜有人悲傷。宮門大開的聲音，似乎在訴說從古到今，宮廷內外的喜怒悲歡。皇城內外的鬥爭，從來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