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闕雖然心中思緒動蕩,麵上卻未顯露出來。當然,在換人一事上,她毫不心虛,畢竟人是太後讓換的。那兩個人選,雖然政務上幫不了小皇帝什麼忙,處事方法上也有些令人擔憂,但能在先皇麵前混成寵臣,人品和才華都是過得去的。
故而陸小闕繼續對右丞相說:“為陛下換老師,是太後的決定。”
右丞相滿臉不相信,他甚至不願意在陸小闕麵前掩飾神情。
陸小闕繼續從容不迫地和他溝通:“不知丞相最近有沒有注意到,最近陛下情緒有變。”
“陛下開始心懷厭學情緒,頻繁‘生病’請假。”陸小闕臉上帶著憂慮,繼續說話,“母後知道此事,心裡也是非常關心。詢問緣由後,知道是幾位老師安排的學業太重,上課又太過嚴厲,陛下心中抵觸。”
“為陛下計,太後娘娘才在陛下身邊安排了這兩位大人啊。他們都是先皇寵臣,母後亦對他們有所了解,知其才華和心性。丞相勿要多心,這都是太後一片愛子之心。”陸小闕拱手對右丞相繼續解釋。
陸小闕一番話,說得右丞相有點懷疑。後者與太後不曾有過接觸,不知傳言中的單純是真。隻覺得太後能在先皇的後宮中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有過人之處。
如果陸小闕知道其心中所想,一定會發笑。因為太後的勝出,更多是因為幸運。生在權貴之家,一入宮就是皇後。她的性子又很得皇帝喜歡,接著又生下了嫡長女和嫡長子。
一個已經八歲的太子,和兩個還沒記事的孩童,先帝如何選擇,還會有疑慮嗎?不會,所以先帝早死,注定了太後會是贏家。
“陛下為天下主,不必才華橫溢,隻要心性不差,能識人用人,何必深究其他?”陸小闕繼續乘勝追擊。
右丞相情緒已經冷靜下來了,此時他終於正眼去看眼前的鎮國公主。陸小闕說的話,確實有一定道理,但其實並不能完全說服他。因為帝王擇師,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關乎前朝安排。可如今太後牽扯進來,讓事情更加複雜。
“陛下的老師,乃先皇欽定!”右丞相拿出殺手鐧。
陸小闕作恭敬狀,微微垂頭,口中卻說:“丞相所言極是,不如您問一下陛下和太後的意見?”
右丞相目光炯炯,似乎要看到鎮國公主的心底。
陸小闕心中一笑。右丞相要是能和皇帝溝通得好,就絕不會來找她。小皇帝看著柔弱,其實是個很執拗的人。至於太後,位居深宮,沒有傳召,誰敢入宮打擾?
陸小闕見右丞相不說話,也不準備乘勝追擊,隻換了個話題。
她站在前殿大門往外看,眼前是一級一級往下麵去的石階,更遠處是層疊的宮牆和深邃陰霾的天空。
她突然又一次轉身看向丞相,問起:“如今二弟三弟到封地了嗎?封地屬官上書到了嗎?”按照行程,建安王和臨安王已經到達封地。因陸小闕隻負責軍政,很多政務她目前還不得插手,王國屬官的上書,她並不能第一時間接觸。
如今問起,雖是轉移話題,亦是為了了解情況。
談起王國情況,右丞相雖不滿意鎮國公主的小心思,卻還是答複了。他略一皺眉,捋了捋白胡子,道:“已經到封地了,上書前正在整理王國事務。”
陸小闕猶未滿意,進一步問起具體情況。兩人對王國問題同樣重視,為此敘話許久,陸小闕才道:“望二弟三弟在封地一切順利,中樞也多加關注,有何難事,也知會本宮一聲。”
右丞相本就很關心各地王國,中樞也一直派人盯著,鎮國公主問起此時也很正常,自是點頭答應。
這時,右丞相一臉憂慮:“鎮國公主統領軍政,亦要多加關注,尤其是東南一帶,先帝當日便十分憂慮。兩位皇子,分封也在東南,恐怕也是為了……”他語音未儘,但陸小闕明白他的指向。可惜皇子年幼,恐不能協助朝廷監控地方。如今隻能依賴王國屬官,多有不便。
陸小闕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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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逼人,雪越下越大,大樹的枯枝被壓彎了腰,雪塊簌簌地落下來。整個宮廷,變得白茫茫一片。
皇帝處理政事的前殿中,此時剛剛關上大門。除了值班的大臣,其他人紛紛離開宮廷。皇帝也隨著陸小闕一起走在宮道上。皇帝的輦車儀仗在後麵跟著。
剛剛掃過積雪的宮道,此時又撒上了少許白色的雪花,為灰暗的宮道添上了一道色彩。
陸小闕牽著小皇帝的手,忽然聽到有聲音問:“阿姐不喜歡坐輦嗎?”
陸小闕沒直接回答:“陛下覺得冷了?不如進輦車?”
卻見小皇帝似乎有些支支吾吾,便知道他有話要說。
果然,小皇帝過了一會兒,回答道:“我隻是想到二弟三弟,他們被分封到偏遠地方,豈不是日子更難過?我出行尚且有輦車,弟弟們不知有沒有?吃食上習慣嗎?能記事沒有?這些都沒人跟我說。”
陸小闕若有所思。
她麵上帶著笑容,微微彎下腰,看向小皇帝:“阿弟放心,父皇派有屬官去照顧他們。宮裡有的,王國一樣都有。”甚至王國各種僭越,飛揚跋扈,日子比皇帝過得都好呢。
說完,她直起腰身,拉著小皇帝繼續往前走。眼睛的餘光有注意到小皇帝的神情,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卻止住了。陸小闕也不多管,隻當沒看見。
皇帝寢宮其實離處理政事的地方很近,一下子便到地方了。將皇帝送入寢宮之後,陸小闕伸手招呼大宮女,讓她尋皇帝身邊的宦官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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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主的朝陽殿書房中,陸小闕正在窗前賞雪,耍弄著伸進窗口的梅花枝丫。
這時大宮女在門外求見。
“進來吧。”陸小闕說道。
陸小闕轉身,依舊站在窗台邊,問道:“打聽到什麼了?”
大宮女恭敬地回複:“回公主殿下,是伺候陛下的宮女肖雪。她在陛下身邊,深得陛下歡心,提到仁義禮智信,兄友弟恭,長兄為父,兄弟是一家人,諸如此類的言語。”
“她還做了些什麼?”陸小闕繼續問。
“肖雪多次提到,要陛下親近公主,聽公主的話。言語中……”大宮女有些支支吾吾,但還是完整地說了出來。“言語中提到如今宮裡隻聽公主的話,要陛下隱忍,長大後……才能做想做的事。還有……嫁了人就是彆家的,夫死從子……朝廷以後該是陛下做主。”
大宮女說完,驚慌地跪到地上。
陸小闕看向身前的大宮女,伸手往旁邊一扯,拽下一枝梅花。
她往前走向書桌,梅花枝丫掉在地上,花瓣被碾壓在地上,紅色的汁水印在地上。
陸小闕站到書桌旁,看著桌上的文書,慢慢冷靜下來。她語氣平淡地交代:“由著她吧。”在原主前世中,皇帝接受嚴格的帝王教育,與儒家的這一套其實很有出入。不知如今,接受這種穿越女影響的皇帝,會變成什麼樣。
隻是,她見過不斷抗爭的穿越女,很少見到這種明明是女人,卻說出要夫死從子的言語之人。
又想了大宮女最後那幾句話,便喃喃道:“罷了,總歸是利益驅使罷了。”於是陸小闕不再多說,交代大宮女:“婷婷回來後,叫她來見我。退下吧。”
“諾。”大宮女回答,隨後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陸小闕看著她謹小慎微的表現,心中感歎:身邊還是缺一些充滿野心的女人啊。明明和白婷婷一樣是大宮女,兩者處事上天差地彆。有時候,光聽話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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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婷婷回宮後,先是向陸小闕彙報了小公子的情況,又說:“我已經按照殿下吩咐,資助了那些貧寒學子,不過有一兩人,並不願意接受,還說什麼‘不願意吃嗟來之食’。”
陸小闕此時正在批閱文書,她放下了筆,起身說:“不樂意就算了,不必強迫。他們哪天真遇到過不去的坎,私下裡幫助一二也就是了。不必宣傳。”
隻是白婷婷臉上帶著一些疑惑:“這些學子多數聲名不顯,殿下為何?”
陸小闕走出書桌,來到窗前,看向窗外說:“你要看得遠些。”這些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學子。原主前世,他們或混出了頭,或因為各種原因折戟沉沙。如今既然她知道有這一回事,便沒準備冷眼旁觀。當然,也確實是為了籠絡人才。
陸小闕說:“你看向窗外。”
“我們隻能看向這一畝三分地,但如果能借助他們的眼睛,就能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陸小闕回過頭看向白婷婷:“當然,除了這些,也要學會廣撒網。最近你就先管著這一塊吧,孩子和軍中,你暫時不要插手了。我以後的根基,就靠你了。”
隻見白婷婷應聲答是。低著頭的她,究竟在想什麼,陸小闕就沒必要去管了。
軍政這塊,陸小闕原先沒有人手,這才讓白婷婷插手一二。如今漸入佳境,手下可用之人變多,便不想她什麼都涉足。該平衡的權力,還是一開始就劃出道來的好。
至於軍中事務,陸小闕準備親自接手。畢竟她不單是名正言順,武力上也能服眾。隻有握緊軍中權力,才能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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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這般,加封大將軍,統領全國軍事的鎮國公主,在真正獲得實權後,成了前朝不容忽視一股力量。
皇帝一天天長大,哪怕他性子軟弱,但骨子裡對權勢依舊有著欲望。此時皇帝還未親政,姐弟之間偶爾出現衝突,但此時他們還有著共同的敵人,不可避免繼續合作。兩人之間始終是陸小闕占了上風。便是兩人的母族,也始終在姐弟爭端中作壁上觀。
隻是這日,有宮人來報,給陸小闕帶來了一個不太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