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照在院子裡,明晃晃金燦燦的,將細微的美放到了極致。滿院子的菊開得濃烈熱情,一簇簇一團團,看著都覺得熱鬨。
即便陽光再好也擋不住冬日的腳步,寒冷是在空氣裡的,吸進鼻子裡都涼涼的。
難得父女兩個都得閒,梅映禾正陪著許且給花草修剪枝葉,鬆土澆水。
灶房的廚子過來問老大人中午想吃什麼,許且不說話隻抬頭看著梅映禾。
梅映禾笑道:“今日趙大廚就歇著吧,家裡可還有壯雞?”
所謂的壯雞是特意預定的,便是不論公母都要將雞騸了,然後雞生再無可戀每日隻知吃喝,便能長得格外肥胖壯碩。
趙大廚笑說:“大人愛吃汽鍋雞,家裡時常都有壯雞。”
梅映禾拍拍手,“那今日我來做汽鍋雞給義父嘗嘗可好?”
許且挑眉,“主食吃什麼?”
自然應當配米飯,可是他既然如此問了那便也得有點兒新花樣,梅映禾道:“那必得是拿手的過橋米線,義父覺得如何。”
上個月梅映禾給許且做過一次過橋米線,吃得老大人回味了好幾日,後來義女忙著萬壽宴的事便再沒吃到,今日算是解饞了,許且笑得像個孩子。
梅映禾起身準備跟著趙大廚去灶房瞧瞧,還缺什麼食材得命人去采買,這時門房來稟報:“薛大人一家來拜訪大人。”
“一家人都來了?”梅映禾有些吃驚。
門房說:“是,薛大人遞了名帖,攜夫人和郎君一同登門。”
“說了什麼沒有。”
門房說沒有,“但似乎帶了許多禮物,後頭跟著抬箱子的人。”
頭皮一陣發麻,梅映禾簡直欲哭無淚,心裡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上一次薛展喝多了含糊地說了“提”,後頭的字她沒聽清楚,可是後來幾日那些來瞧她的小郎君、小娘子們多少吐露了些,說是薛展要提親。
當時梅映禾隻當是個笑話,如今這陣仗,他不會是來真的吧。
梅映禾有些理解為何薛展會被養成這樣的人了,父母實在太嬌縱他了。
“小早說過,天下大事吃飯第一,你隻管去灶房忙你的,這裡交給我。”許且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吩咐:“將人帶去前廳。”
“義父不換身衣裳再見客嗎?”梅映禾提醒。
許且冷哼一聲,“有必要嗎?”
梅映禾:……
突然有一種有了靠山的感覺。
前廳內,薛家三口端坐。
薛謙一臉嚴肅,眉頭微微蹙著,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喜慶,偶有流露出羞愧和尷尬。倒是一旁的薛夫人,麵色平靜,眉宇間帶著溫和平靜的氣質,眼唇彎彎似笑非笑。
在她身後站著的薛展今日破天荒地沒有穿成花蝴蝶,一身素白色的錦衣倒也人模人樣的。
“許大人,實在是唐突,今日登門是特意來道歉的。”薛謙起身,鄭重地行了個禮,“犬子頑劣多次騷擾令千金,給梅小娘子帶來不便,是我們教養不當,還請大人當罰則罰,當罵則罵,隻彆跟小孩子計較才好。”
許且是朝中老人,又得陛下看中,現在雖不及薛謙職位高,在朝中的位置卻是不言而喻的,更何況他為人正直頗得人尊敬,學生也已遍及朝堂,薛謙對這位老大人是十分欽佩和恭敬。
“薛大人言重了,小女是個豁達的性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並未受到什麼影響。”許且挑眉看了一眼院子裡大大小小的箱子,問:“薛大人此來隻為道歉?”
薛謙被一眼看透,頗有些不好意思道:“犬子……不瞞許大人,犬子相中了大人的義女,雖說他往日頑劣不堪,這回卻是認真的,願意為小娘子改變,隻求小娘子和許大人給個機會。”
這種機會能是隨便給的嗎,許且冷臉,眉頭擰成了疙瘩,“都說自家孩子好,我這義女雖非我親生血脈,卻為人真誠正直,靈秀機敏,且行事認真有分寸,恐怕與令郎不是一路人。”
這是把話直接砸人臉上了,薛謙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薛夫人看著自己啞口的丈夫,賠笑道:“用夫從小的確頑劣,但是這次為了能夠娶小娘子已經願意洗心革麵了,現已發奮讀書準備參加科考。”
“是這三日發奮讀書了嗎?”許且毫不留情地冷笑,“老夫護女,有些話不得不當麵說清楚。令郎的名聲京城無人不知,這與你們夫妻縱容溺愛不無關係,如今孩子大了卻仍沒有分寸、癡心妄想,你們做父母的竟還如此慣著,即便他科考登榜,那又如何,性情、秉性合不來是其一,其二,以我家小早的性子、樣貌,莫說是有模有樣的世家子,就是皇子也配得。”
許且起身,怒道:“三位請回吧,再談下去就怕老夫出口就沒這麼好聽的話了。”
說完掃了一眼院子裡的東西,“怎麼拿來的怎麼拿走。另外,若是再讓我知道你去騷擾小早,可莫怪老夫不客氣。”
這樣的局麵是薛謙之前料想到的,老大人沒有拿著棍子打人已算是給麵子了,既如此賴在這裡也是無用,不如回去,也好死了這條心。
誰知那薛展卻不依,站出來道:“你隻是小早的義父,又不是她的父親,你說得不算,我要見小早,我要見……”
真是愚蠢至極,許且搖頭。
門外梅映禾端著新做好的蜜水飲子進來,“秋冬乾燥,這是小女方才調好的去燥潤肺的飲子,各位嘗嘗。”
許且看了她一眼,梅映禾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笑道:“諸位方才的話我都聽到了,承蒙厚愛,小女擔當不起。”
說完將蜜水飲子一杯一杯親自奉上,走到薛展麵前,鄭重地行了個禮,“薛公子家世顯赫、身份貴重,可我並不看重此項。你我二人沒有情誼,隻有一次次的誤會,薛公子是個性情中人,而我卻是極端冷靜的,我們並不相配。至於公子始於容貌的一廂情願,於我而言的確形成了負擔和困擾,敢問公子,人生誌向幾何,生平有過什麼成就或者......成績,平素除了打馬巡街、花街柳巷之外,還有什麼雅好,可有一技之長?”
薛展生平頭一次臊紅了臉,覺得無地自容。
“你看中我並與我沒有關係,你不能強迫我,更不該騷擾我,如此,隻能適得其反。”梅映禾又道,“到如今,你堂而皇之抬著禮物登門,沒有一件事做得妥帖,處處叫我難堪、為難,你說,我該如何對你?”
父女兩個的脾氣倒是極相投,說話都是一般無二地不留情麵。
言儘於此,梅映禾告退,還不忘提醒許且,“義父難得休沐,還應該多休息,灶上的汽鍋雞和過橋米線就要好了。”
說完便徑直離去。
午食被送來的時候,薛家三口早就走了,放在院子裡的箱子也被抬走了。
許且搓搓手,一臉期待,“聞著味道就好吃。”
“薛大人可惱了義父?”梅映禾一邊布置午食一邊拿著帕子給許且擦手。
“薛謙是個明白人,縱然再驕縱兒子也是該明白了。”許且卷起袖子,將雙手連帶手腕都擦拭乾淨,“放心,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再說,即便他記恨老夫又奈我何?”
是了,這樣德高望重又心無旁騖的老大人在朝堂上連陛下都要讓著幾分,更何況不占理的薛謙。
此事算是了結了,父女二人都心情極好,梅映禾想起這汽鍋雞的典故,道:“這道菜再適合義父不過了。”
許且挑眉,不知她何意。
梅映禾道:“吃雞之法有很多種,其中這汽鍋雞數第一,因為它的做法最能保存雞之本味,又成為‘培養正氣’,傳說大家相約去吃汽鍋雞就說‘走,一起去培養正氣’。在女兒眼中,義父就是一身正氣的代表,為民生計,為國策計,為大隸鞠躬儘瘁。”
這話顯然很是受用,許且的臉上笑出了一朵花,用手指點著她道,“小早越來越會說話了,就衝著你這句‘一身正氣’,今日義父要將這汽鍋雞殺得片甲不留。”
許且嘗了一口,讚道:“濃香鮮鹹,雞肉嫩而筋道,火腿點綴其味,尚好,尚好。”
梅映禾又奉上過橋米線,靜靜的一層雞油,看似已經放涼了。
“吃這道米線必得十分小心。”許且拿筷子攪散雞油,“平靜的湯麵下是滾開的濃湯,能燙死人。”
彆問是怎麼知道的,梅映禾笑了起來。
雞片、魚片、腰片、火腿片都切的完整且極薄,浸在湯碗裡一燙即熟,不老不嫩,恰到好處。
這頓飯吃得極美,許且滿足的午睡去了。
能這樣陪伴在爹娘身邊,該多幸福啊。
梅映禾望著滿院子的花草,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和娘親,他們若是看到現在的小早和九郎,該是會高興的吧。
這樣閒散的日子過了三日,梅映禾還想多陪陪義父就被許且攆著走,“你去忙你的,這才休沐三日,為父的腰圍已經粗了一寸了。”
梅映禾這才去了鋪子上,臨走還說好,“義父晚間等我,咱們吃雞湯螺螄粉。”
許且愛吃且不忌口,尤愛這些怪食刁肴,“好好好,老夫午食就少吃些。”
鋪子上的一應事物按部就班,梅映禾回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阿十如釋重負,“這些日子夜裡都不敢脫衣裳睡覺,連小九和拾一拾二都嚴陣以待,生怕他們搞突襲。”
梅映禾失笑,“又不是土匪。”
小梅打著哈欠說,“我陪著張嬸兒睡在店裡頭,也是怕阿十一個人應付不來,不過那家夥好在沒來,怎麼,他找你了嗎?”
“是,解決了。”梅映禾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又說了幾句便各自去忙。
這幾日的陽光都甚好,梅映禾打算做些醃菜,便將蘿卜、白菜等都在鋪子門前鋪開,所幸這時候人不多,等曬乾了便成了一道冬日必不可少的下飯小菜。
正在弓著腰跪在地上忙碌著,眼前的光影被一件錦袍皂靴擋住,來人居高臨下,問:“你可是這好吃食鋪的人,你們東家呢?”
梅映禾抬頭,對麵是一位十八九歲上下的小郎君,正趾高氣揚地看著她。
“您是來吃飯的還是......”梅映禾起身問道。
那人一臉不耐,“找你們東家,哪那麼多廢話,快去叫,就說沈家少東家找她。”
梅映禾:......
又來一個紈絝?不會吧。
“這位就是我們東家。”
梅映禾身後阿十脫口而出,梅映禾看著那位沈家少東家的臉,剛想開口就被按住話頭,“小跑堂彆糊弄人,快去叫你們東家出來。”
阿十不忿,氣道,“這就是我們東家。”
沈家少爺嗤笑,“她?是東家?那我還是宰相呢。”
梅映禾:......
既如此,不理也罷。
轉身給阿十使了個眼色,鑽進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