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陸續從車上下來,浩浩蕩蕩的,在這樣的天氣裡格外紮眼。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梅映禾還沒分清他們的麵貌,就已經被眼前花花綠綠的一片絲綢錦衣晃了眼。
“用夫果然沒有說錯,這小娘子的確樣貌出眾,隻是裝扮上稍顯遜色......”
小梅一把將梅映禾拉到身後,高聲斥道:“青天白日的你們想乾什麼。”
那人看二人如此緊張,好似更來了精神,“我等是用夫的朋友,來此......”他抬頭看了一眼牌匾,用手指點著笑道,“好吃食鋪,用午食。”
“諸位郎君,已過了時辰,小店打烊了,下回請早吧。”周大廚在後頭聽到了小梅的聲音,手裡還拎著菜刀就急匆匆趕了出來,身後跟著同樣拿菜刀的阿十和拿抹刀的張嬸兒。
“這不是還有人在裡頭吃飯嗎。”
“小娘子還沒說話,你們哪裡跑出來的。”
“怎麼還拿家夥事兒,這是要打殺食客不成。”
“不用理她,咱們是來給小娘子送銀子的,進去,小娘子給上鍋子吧。”
一群人目中無人地直直闖進店裡,周大廚還欲阻攔被梅映禾製止,“來者都是客,大白天的,怕他作甚。”
說得也是,幾人抄著家夥憤憤去廚房,阿十搶上前去給他們點單,小梅將梅映禾也趕去了後廚,“這裡交給我。”
十五六個人剛好占滿了兩個大圓桌,都點了火鍋且將所有的涮菜都要了個遍,那一直沒開口說話的薛展還要點菜,若是換作平時小梅會勸著點兒,告訴客人不夠再點,可今日她非但沒勸阻反而一直在推薦最貴的菜,“這個好,郎君一看就是富貴窩裡出來的,懂得美食。這個難得啊,可是陛下親口品評味道極佳的。這個是咱們小店的特色菜。這個是咱們東家親自掌勺......”
十五六個人足足點了四桌人吃的菜量,梅映禾哭笑不得,“這也太浪費了。”
小梅道,“放心吧,浪費不了,吃不完我都讓他帶走。”
梅映禾被按在灶房裡,活兒都讓周大廚搶了去,左右也閒不住不如做點兒吃的。這幾日不知怎麼了,或許是冬日天氣變冷的緣故,越發想念起餃子來了。
梅映禾作為頂級大廚見過、吃過的東西不知凡幾,唯獨偏愛最樸素最簡單的食物,比如:餃子。上一世她最愛的口味是韭菜雞蛋的和鮮蝦蟹籽餡的,算了算,好久沒吃過了,於是便忙活著準備起來。
這個季節韭菜吃不到了,灶房裡還有送來的新鮮的鮮蝦和蟹籽,這可是好東西,梅映禾打算親自下廚包水餃,作為五個人晚上的晚食。
外頭的應對就交給小梅,阿十進進出出端茶送酒,順便幫她遞消息:
“沒鬨事,今日倒是乖覺得很。”
梅映禾苦笑,如今好吃食鋪的人隻要看見這位大撲棱蛾子個個嚴陣以待,汗毛都豎起來隨時準備乾仗的架子。
“那位,就那位,今日好像變得文靜了許多,都不怎麼說話。”這是阿十送進來的最新的消息。
“他們還要酒,小梅姐說不能白來一趟,要撿最好的酒送。”
“東家阿姐,他們喝多了。不過你放心,沒鬨事,都被小梅姐收拾得老老實實了。”
梅映禾點頭了然,小梅的酒量,等閒男子三五個加在一起都是喝不過她的,從前倒是沒發現,自打乾了這食鋪才曉得,原來這是遺傳,據說奎叔酒和李嬸兒都特彆能喝。
這是實打實的天賦,梅映禾隻有望梅興歎的份兒了。
直到外頭馬車裡各家的仆從進來,將花紅柳綠的郎君們攙扶著上車,梅映禾才從後廚走出來。
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相看,算是一敗塗地了。梅映禾想,不知道這位大撲棱蛾子酒醒了能不能消停幾日,細算起來,這位薛郎君好像回回得不著便宜還要丟臉,可是這個人好像並不怎麼在乎臉麵,反倒越挫越勇,新花樣層出不窮。
看著郎君們都上了車,麵頰一側飄來濃重的酒氣,梅映禾一回頭剛好看到大撲棱蛾子通紅的一張臉,“早兒,今兒這酒……是真的好。”
薛展徹底喝大了,舌頭都捋不直了,“我兄弟都……說……好。”
不知道是說酒菜好還是說人好,梅映禾也懶得理他,敷衍道:“小心腳下,慢走不送。”
薛展被強行塞進車裡,扒拉著車窗露出一顆通紅的腦袋,衝著梅映禾喊:“提……提……”
馬車走遠了,後頭的話也沒聽到,反正也不重要,梅映禾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回了鋪子裡。
小梅從櫃台後頭走出來,晃了晃手裡的賬本,“雖說人不招人喜歡,可出手倒是大方。這兩桌剛好是咱們一整日的收入了。”
啊……梅映禾瞠目結舌,即便是她看著點菜上菜,這樣的價格也著實令人吃驚。
“你放心,我沒坑他,等他們酒醒了過來找咱們也是有單據的,隻不過酒水貴了些罷了。”小梅將單子遞給梅映禾,好吃食鋪平日點菜不記單子,這也是怕他們嫌貴找後賬才留了個底單,小梅如今算是經驗豐富了。
梅映禾仔細看了一遍,果然,貴的都是酒。
這些酒都是從釀酒坊買來的,大隸朝不允許私自釀酒,即便是食鋪、腳店也沒有釀酒權,都要從有釀酒權的酒坊、酒樓去買,碰上好酒價格自然奇貴,就這樣的價格,能買到算是幸運的。
梅映禾沉思半晌,倒不是因為薛展的花費,而是這酒……
“東家,陷兒調好了。”張嬸兒的話打斷了梅映禾的思緒,趕緊往灶房跑,今晚上又有好吃的了。
張嬸兒幫忙調餡,梅映禾還特意加了一些小白菜,口感更加豐富。
下午店裡並不忙,今日的雨又淅淅瀝瀝一直下個沒完,幾個人索性閒下來,梅映禾和張嬸兒、小梅一起一邊看雨一邊包餃子聊天。
說起張嬸兒的家人,大概是時過境遷了,婦人口中沒有了悲切,倒是很坦然,“老家先是水災之後是蝗災,然後就鬨起了疫病,一重接一重的襲來,誰能頂得住,公婆爹娘都沒了,家裡的頂梁柱硬生生累死了,孩子們也都染病,沒醫沒藥的,就都走了。唯獨剩下我一個人,當時也染了病,卻不知怎麼竟沒死,大概是老天爺收夠了人吧,和我一起染病的幾個姐妹倒是都活了下來。”
“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的,也想過死,可是終究是被勸住了,這條命是一家人換來的,該好好活下去,替他們看看這河山,於是就徒步從老家來了京城。”
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情況不是個例,梅映禾心裡難受,安慰道:“能在一起就是緣分,這就是您的家,咱們都是您的家人。”
在後世,這大概是一句老板pua員工的場麵話,可在這裡卻是實打實的真心話,張嬸兒含著眼淚點頭,“多虧遇到了東家,小娘子是個好人。”
每一個大餃子裡頭都有一整顆大蝦仁,然後是滿滿的蟹籽再點綴些白菜碎,看著都好吃。
“也就是東家小娘子舍得。”張嬸兒笑道,“這樣吃真是見都不曾見過。”
“您若是喜歡,往後咱們常做。”梅映禾說,“天下大事吃飯第一,隻要能吃好飯,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小梅笑著點頭,張嬸兒也笑。
灶房又傳來炒菜的聲音,三人看過去,“周大廚也不歇歇,晚上還有的忙呢。”
張嬸兒說:“他這些日子上勁得很,整日琢磨菜譜研究菜單,技術越發好了。他說啊,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當學徒的那幾年,總有學不完的東西,不想歇也不覺得累,滿心就想琢磨菜,帶著阿十也跟在後頭忙得不可開交。”
真好,梅映禾笑笑,周大廚的廚藝肉眼可見地提升,這是她能看得到的。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擅長做的事,是何等幸運啊。
日子就這樣一日一日慢慢地過,多好啊。
可是,生活總是不能儘如人意的。
自打薛展帶著一群朋友來過之後,大約是消停了四五日,那群人又來了,隻是這回沒了本尊。
隻看到馬車上下來一群花花綠綠的小郎君,梅映禾就覺得頭大。
依舊是小梅應對,那些人也不說什麼,就是來吃飯的,照舊坐下點一大桌子菜,隻是要的酒少了許多。
他們拿眼打量著梅映禾,直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小梅看不過去,咬著牙擠出笑問:“各位郎君這樣直勾勾地瞧人,怕是不太好吧。”
有人即刻蹦出來叫囂,卻被同伴按了下去,解釋道:“是我們唐突了,怪隻怪東家小娘子實在太好看了。”
雖是誇人卻讓梅映禾覺得膈應得很。
誰知那人倒是不見外,主動解釋,“用夫今日沒能前來,是因在忙一樁大事,我等作為朋友就替他來看望小娘子,助小娘子的生意紅紅火火。”
這倒不必,梅映禾想,你們一來一大群人占了最大的桌麵,喝起來沒完沒了,卻沒了上次那樣可觀的收入,反倒影響了她的翻台率。
“我謝謝您。”梅映禾潦草地笑了一下,轉身去了灶房。
那些人也不見怪,點菜、喝酒、吃飯,不亦樂乎。
阿十就開發愁,“他們若是常來可怎麼辦。”
看,連小跑堂都覺得煩人了。
小梅說不打緊,“若是他們打定主意長期騷擾,那我們便有應對的法子,大不了專門給他們做一冊菜單子,全選最貴最好的菜可勁兒上,咱們開店做生意不能攆客人,那便隻能讓他們知難而退了。”
周大廚一邊炒菜一邊道:“這好,我最近新練的幾道菜都是名貴的食材,剛好拿他們試試菜。”
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梅映禾自我安慰,賺了銀子還不算虧得太多,可聽到外頭傳來的高談闊論的不著調的話,實在令人頭疼。
然,這還不是最讓人傷腦筋的。
對於梅映禾來講,大不了不見便是,可是接下來的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卻讓點著名字要見她。
相較於那些還算守禮的小郎君們,這些隔三岔五就來“看看”的小娘子們真真是讓人想發火。
有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也有秦樓楚館的名妓,還有不知從哪裡來的口口聲聲非薛郎不嫁的女子……都是愛慕薛郎君的小娘子們。
小梅驚訝,“這些小娘子們是有多不開眼啊,那樣的人都要嫁。”
周大廚笑道,“你們這樣的小娘子是不會懂得,那薛郎君不管怎麼說也是家世顯赫的,父親高官,嫁過去便是榮華富貴,郎君上不得台麵又如何,生了兒子坐穩了主母的位子,一輩子不愁咯。”
所以呢,這是情敵打上門來了嗎,梅映禾覺得頭皮發麻,真是天降橫禍,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再看那一雙雙恨不能拿刀剜她肉的眼神,梅映禾索性在許府躲上幾日吧。眼不見心不煩,也能趁機給義父做點兒好吃的。
許大人是個開明又可愛的父親,對於她的事情從不多問,隻道:“需要義父出麵的小早儘管開口。”
梅映禾說:“那倒不必,都是小孩子打打鬨鬨,折騰幾日覺得無聊自然就不會再來了。”
倒是奇怪,這些狐朋狗友也好,那些愛慕薛郎君的小娘子們也罷,隔三岔五地過來就是不見薛展本人露麵。
在忙什麼呢,梅映禾心裡總覺得不踏實,若是當著本尊的麵她也好把話講清楚,可是這樣躲著不見人算怎麼回事。
這樣想了一下,第二日薛展便親自登門了,這回不是去好吃食鋪而是登了許府的門,還帶了雙親。
梅映禾:“不會是……”